“掌櫃的,酒樓都半個月沒生意了,給那些客人請大夫買藥送補品的又花了不少,還要打點官府,邵磊的事您也……哪還有餘錢?掌櫃的自己也要過年,咱們就……”
“不行,當初既是說好的,就不能違背。況且,過年正是需要銀子的時候,我只一個人,總比你們拖家帶口的強。大家別看最近銀錢出入較大,其實前段時間我也攢下一些。再有,雅客居不是也分咱們一成收入嗎?所以不必擔心。只不過,原定的年末雙薪還有紅包……”
“掌櫃的,您別說了……”
“那好,進來領月錢吧……”
“掌櫃的……”
一邊要發月錢,一邊不讓發,兩方就在門口折騰起來,於是誰也沒有看到三騎裝束嚴整的駿馬,載着赭衣的宦官,飛速馳來。
他們橫衝直撞,而時值正午,街上要辦年貨的人川流不息,於是驚叫連連,躲閃連連,繁華的街市頓時一片混亂。
三名宦官一律充耳不聞,視而不見,皆面色嚴肅,一路揮鞭,直至天香樓方勒繮駐足。
“天香樓的掌櫃,出來領旨!”爲首太監正色道。
雙方正在拉扯,根本就沒有聽到這句話。
爲首的太監只得拉長了調門:“天香樓的掌櫃,出來領旨——”
這一聲方驚醒衆人。
大家紛紛轉頭,但見來者赭衣黑帽,駿馬頭頂的鈴鐺下綴的是明黃的布條,皆軟了腳……是宮裡的人。他們要幹什麼?莫非邵磊翻了口供,將髒水潑到了掌櫃的身上?還是他那個老不死的爹又弄出了什麼事,非要害死掌櫃的不成?
既是大驚,又都是平民百姓,從沒見過這等大陣勢,結果竟忘了跪地叩首,皆直直的立在原地,就連手都保持着方纔爭執的姿態。
因爲駿馬一路狂奔,驚嚇了不少路人,卻都是敢怒而不敢言,只拿刀子樣的目光盯着那三人,看是最後誰倒黴,結果竟發現他們駐馬在天香樓門前,又點名要天香樓的掌櫃接旨……莫非那場剛剛平息的投毒案再次事發?莫非其中另有隱情?莫非真的是天香樓的掌櫃陷害了跑堂之人……
於是紛紛斂了聲氣,目不轉睛的盯着這邊的動靜。
“誰是天香樓的掌櫃?”
宦官也沒見過齊齊呆若木雞的狀況,只得再次開口。
雖是如此發問,目光卻只盯着洛雯兒。
洛雯兒也有些懵,掙脫衆人的阻攔,上前一步:“我是……”
但見宦官“唰”的扯開一條尺寬的金色卷軸……
衆人這纔想到跪倒,唯洛雯兒皺了皺眉……她或許也該跪,可是……
宦官也沒有管她是立是跪,只提高了嗓門念道:“天香樓,美名遠揚,不僅盛京人皆知,無涯人皆知,乃至各諸侯國皆有人慕名前來,如今元玦天朝也有所耳聞,孤深感欣慰。只是此等美味,孤尚且不得一見,實乃憾事。今命天香樓,於除夕之夜進獻美味於宮中,爲當今王上,後宮佳麗,乃至滿朝文武恭賀新歲,不得有誤,若孤滿意,屆時重重有賞!”
宦官收了旨意,衆人心情澎湃,正待謝恩,怎奈宦官睇向洛雯兒,又說了一句:“王上尚有口諭……”
其實是千羽墨歪在荷花榻上,似是自言自語的說了那麼一句……
“王上平日偏愛茴香……”
洛雯兒如置夢中,有些模糊的想……竟是同莫習的口味相似……
趙益小聲提醒她:“掌櫃的,掌櫃的,接旨啊……”
洛雯兒急忙上前接過宦官舉了半天的卷軸,也來不及道謝,宦官便撥轉馬頭,再次飛奔而去。
“掌櫃的……”
“掌櫃的……”
衆人急忙圍上前來,激動不已,張媽一個勁拿袖口擦眼淚,趙益的眼圈也紅紅的。
“掌櫃的,這下好了,王上點名要吃咱們的餃子,咱們天香樓有救了!”
的確,有無涯國主這個餃子代言人,何愁天香樓不重新崛起,再展輝煌?只是……
“可是王上怎麼知道咱們天香樓呢?”白濂不解。
的確,天香樓開了也有一個多月了,賓客雖是來往不斷,然而根本就不見一個世家貴族踏入酒樓。因爲這個時空的貴賤之分,貧富之別,是絕對的涇渭分明,就連她作爲“孝敬”送入官府的餃子,說是“請大人嚐鮮”,然而聽官差說:“大人一口未動,都賞了我們。”
既是如此,天香樓的名氣又怎麼會傳到王宮?
“咳,還不是咱們掌櫃的行俠仗義,巧手生花,美名遠揚?”
“掌櫃的,那我們現在……”張順眼睛亮閃閃。
“自是開工嘍……”
洛雯兒忽的彎脣一笑,明眸皓齒,極是動人。
白濂頓時臉一紅,再次幻想……若掌櫃的是個女人,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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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一直在看熱鬧,被這個驚天的消息震得彷彿定住了的人們,見他們就要進門,忽然恢復了行動能力,紛紛趕上來。
“我要吃餃子……”
“我要兩盤,不,三盤……”
“給我先下三盤,再煮上十盤,我要帶回去……”
趙益等人這會來了神氣,一改此前的卑躬屈膝,背也挺起來了,腰也直了,嗓門也大了,聲音也不顫抖了。
“現在纔想着過來?晚了……”
“哼,咱們現在是王上御點的酒樓,可不能給那些個拜高踩低的人做吃的!”
“對,打烊,打烊啦……”
然而人們非常有迎難而上的精神,一層又一層的壓上來,還高喊:“我出一錢銀子!一錢銀子一盤!”
“我也……我二錢,二錢……”
“王上惦着吃的東西,咱們跟着吃也沾光!掌櫃的,你儘管漲價,漲多少咱們都吃!”
“對,掌櫃的,您現在開個價吧……”
洛雯兒好容易壓下目前的混亂:“各位,各位,不是天香樓不招待各位,實在是……”
她面露難色。
雖然,她不喜歡見風使舵之人,可是她也理解這些人的難處。
誰會不愛惜自己的生命?若是換做自己,又能比他們強到哪去?怪只怪自己太不小心……
她揮揮手,再次制止衆人的喧鬧:“你們也看到了,這幾日天香樓生意不景氣,所以事先也沒有包出餃子……”
“沒事,咱們可以等……”
“是,以前也不是沒等過……”
“可是現在……真的不行!”她笑笑,雖依舊爲難,但語氣堅定:“方纔的旨意大家也聽到了,天香樓現在要做的是全力以赴爲王上製作美食,這期間要是出了什麼岔子……”
衆人有些沉默。
笑:“所以,怕是除夕以前不能招待大家了,不過大家的心意我明白,待過了年,天香樓便會重新開張,到時,一定會爲大家奉上花樣更多,味道更好的食物……”
“怎麼這樣啊,我還想着除夕從這裡買些餃子,跟家人一起吃……”
“我也是這麼想的……”
“我也是……”
洛雯兒彎了彎脣角:“其實大家也不必爲難。現在雅客居每日裡賣的餃子,全是由天香樓供應,大家可以去那裡……”
“我纔不去呢!掌櫃的,您還不知道吧,雅客居竟是將十個餃子擺作一盤。您猜猜,賣多少銀子?一錢!”
“嘿,你說的是素餡的吧,葷餡的是五錢!”
“還沒煮爛。上次我咬了一口,肉竟是生的!”
“還有啊,也不知怎的,您這的餃子一個是一個,滑溜溜,白嫩嫩,到了他那,幾個幾個的粘在一起。筷子一夾,還沒等咬,餡兒自己溜出來了……”
“還有那個蘸餃子的小料也不大對,說不清楚的怪滋味!”
洛雯兒冷笑……以爲這樣就可以佔天香樓的便宜嗎?名氣是靠努力,靠真材實料拼出來的,搞歪門邪道?詭計陷害?縱我不言,羣衆的眼睛卻是雪亮的。你現在還能借此賺到銀子,無非是物以希爲貴罷了。
你讓我簽了個什麼合同,說這樣就可以放過邵磊?好,我可以籤,不就是每日一千盤餃子嗎?但只說的是“餃子”,至於別的……
你對我耍陰謀,也就別怪我留一手了!
“掌櫃的,雅客居這麼糟蹋您的東西,您爲什麼還要把餃子交給他們?就算您實在缺銀子,盛京這麼多家的酒樓飯莊……”這位可算問到點子上了。
然而不待洛雯兒回答,趙益便氣呼呼的吼了句:“你爲什麼不去問雅客居,咱們天香樓怎麼就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語畢,也不管衆人神色各異,又拼命阻攔的要問個究竟,扶起洛雯兒就往回走。
“咣”!
張順等人齊齊努力,一下子關上了大門。
閂落,外面人卻還在叫嚷。
洛雯兒聽了一會,脣角露出不易察覺的笑。
天香樓爲什麼突遭此劫?爲什麼餃子只供給雅客居?趙益爲什麼要說那麼一番話?這種種怪異,由不得人不聯想。
我可以閉口不言,可是你擋不住羣衆的想象啊。
擡頭望向藻井……
這幾日老天一直憋着雪,弄得外面灰濛濛的,酒樓裡也甚是昏暗,讓人倍感壓抑。然而,卻有一種喜悅,如突破凍土抽芽而出的嫩葉,一節節的伸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