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時真沒想那麼多,”邵磊抽泣着:“我就想着怎麼能把兩邊都答對圓滿。然後我就趁取酒的時候在酒裡放了巴豆葉……”
“巴豆葉泡酒……當真是瀉藥!”張媽一跺腳。
“我說那天怎麼看到有葉子在酒缸裡飄呢,我還琢磨這都什麼季節了,怎麼還有這麼綠的葉子?然後順手把它撈上來了,也沒多想……”白濂拍着腦袋,悔不當初。
邵磊垂着頭,只是落淚,卻不說話了。
洛雯兒沉默良久,忽然望向衆人:“你們都出去!”
衆人一怔,卻也有反應快的:“掌櫃的有話單獨問邵磊,咱們都出去,出去……”
人們魚貫而出,只趙益立在原地,目光復雜的看着邵磊,然而終是一跺腳,大步走出,“咣”的一聲關了角門。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究竟是誰指使你的吧?”洛雯兒語氣悠悠。
“我……”
邵磊擡了眼,看着洛雯兒,又垂了眸子。
良久,方嘆了口氣,再次哭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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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知道邵磊跟掌櫃的說了什麼,或者是有沒有說,又從掌櫃的口中什麼也問不出,只知掌櫃的第二日就出了門。
官府上門拿人時,邵磊跪在門口,說一切都是自己乾的,與掌櫃的無關,因爲他想當領班,而被掌櫃的拒絕,於是懷恨在心,然後又具體說了經過。
官差立刻去了邵磊家,果真在牀底下發現了巴豆葉,遂又押着趙磊去了買藥的店鋪。
藥店老闆還記得他,因爲那日他精神恍惚,給了銀子,沒等找錢就跑了。
官差自是直接將邵磊送入牢房,邵磊的爹便到天香樓門前鬧,說天香樓的掌櫃看他兒子老實可欺,才讓邵磊頂罪。
又是嚎哭又是打滾又是破口大罵,結果大門一開,趙益領着人拿着掃帚把老東西打跑了。
老東西邊跑還邊喊:“你們給我等着!”
掌櫃的直到晚上纔回來,看起來很是疲憊。在屋裡待了一會,便叫趙益進去。
趙益出來時,眼睛泛紅,拳也攥得緊緊的。
守在外面的衆人問他,掌櫃的都跟他說什麼了。
他將牙咬得咯吱作響,半晌方擠出一句:“掌櫃的說,從明日起,每天要給雅客居送一千盤餃子!”
趙益進去這麼半天,卻只得了這麼句話……
衆人面面相覷,然而很快明白過來。
“陷害掌櫃的是雅客居?”
“生意已經做那麼大,竟然……爲富不仁!”
“掌櫃的竟然答應了?”
“天香樓難道是要被雅客居吞了?”
“啊,不會吧?那咱們怎麼辦?”
“我聽說雅客居的掌櫃特摳門,經常要以各種藉口剋扣底下人的月錢,要麼就攆人走,連錢都不給……”
“我也聽說了,我的鄰居伍虎就在雅客居,上個月他辛苦了三十日,結果雅客居的老闆打了算盤後,竟然說伍虎倒欠了他八錢銀子。伍虎經常找我訴苦,還想來咱們這幹,可是現在……”
“要是這樣,我看我還是走吧……”
“張順,你這沒良心的,咱們走了,掌櫃的怎麼辦?”
“我這也是……”
門忽然開了,洛雯兒立在門口。
燭光在她身後搖曳,顯得她的身形更加纖細。
衆人看不清她的神色,覺得她雖有些憔悴,目光卻如以往一般閃亮。
“天香樓不會賣給任何人!咱們只不過是與雅客居合作,雖看似退了一步,有些吃虧,可能還有人認爲,理在咱們手上,應該把雅客居告到官府。可是雅客居畢竟在盛京存在了幾十年,可謂根深蒂固,扳倒它不是一時半刻的事。再說,雅客居不是還要替邵磊的父親還賭債麼?”
冷笑。
“而且,他們也不白拿,也是要分咱們銀子的。雖說少了點,重要的是,多個夥伴總比多個敵人強。你們也看到了,天香樓的餃子供不應求,每日只能賣上半個時辰,還有很多人吃不到,現在有人幫咱們賣東西,幫咱們宣傳,難道不好嗎?所以,與人方便,便是與己方便……”
“可是掌櫃的……”白濂欲言又止:“萬一他們學會了……咱們豈非……”
洛雯兒知道他想說什麼:“有些東西,若是能學會,任是你怎麼阻攔,都是一樣的結果。我現在倒希望他們學會,到時就省得有人只拿咱們當眼中釘。而且,我只說送餃子,至於別的……”
衆人的眼睛開始一一的亮了。
“許多東西,是可以在字面上鑽空子的。有些人以爲自己撿了便宜,誰知道這便宜會不會有朝一日砸了自己的腳?”
她始終相信,多行不義必自斃。
“所以,我們一定要更加努力,做出更好吃的東西!”
“是,掌櫃的,您就放心吧!”
“掌櫃的,剛剛我……”張順有些不好意思。
洛雯兒淡淡一笑:“趨利避害,人之常情,沒什麼了不起。我知道,你家裡的負擔重,父母體弱,就你一個人幹活,還要給三個妹妹攢嫁妝……”
“掌櫃的……”張順眼圈開始發紅。
“反正只要你跟我一日,我就一日虧待不了你!”
張順含淚,連連點頭。
待人都散了,趙益才走上前,猶猶豫豫的開了口:“掌櫃的……”
洛雯兒點點頭:“我去牢房看過邵磊,也給牢頭使了銀子,讓他們別爲難他……”
“掌櫃的,這會不會給你帶來麻煩?”
邵磊爹鬧的時候說是兒子替掌櫃的頂罪,掌櫃的又去看邵磊,會不會被人以爲是做賊心虛?
“只要雅客居不鬧,他爹又何時真正管過家人的死活?官府是能少一事便少一事,邵磊不改口供便不會有什麼問題。”
“那……”
洛雯兒皺皺眉:“無論是誰,都不希望看到這種事。我很同情邵磊,也恨他那個不爭氣的爹,但是我不能再留他了。既然做下了事,就要爲此負責,難道要一味的求人原諒?那麼之後呢,又會怎樣?”
“掌櫃的,我明白,我只是擔心……”
“你放心,只要客人沒有性命之憂,也便不會有大問題,而且我也去見了幾個人,他們現在都很健康,也願意替邵磊說情。我打聽過了,他大約要先被打了板子,然後處以流刑。我覺得這樣也好,離了他那個爹,他也可以好好做人。到時我再給你些銀子,你幫他打點打點,別讓他遭太多的罪……”
“掌櫃的,”趙益只覺眼眶發熱,嗓子發梗,喉頭動了幾動,方說了一句:“這一天累壞了吧?”
洛雯兒捋了捋鬢角,把那綹淘氣的頭髮掖至耳後,笑笑:“累什麼,等到過兩日天香樓重新開張,累的是你們。”
趙益不知該說什麼好,只深深行了一禮:“那趙益先告辭了,掌櫃的,您也早點歇着吧。”
洛雯兒點點頭,目送趙益離開。
時間已過了戌時,街市早已宵禁了。此刻人都散了,她方覺得累,覺得冷。
她不打算回別院了,雖然在開酒樓之際就同莫習有過約定……絕對不能住在酒樓,可眼下她打了呵欠,緊了緊身上的衣服,準備回房。
然而就在轉身的剎那,就在目光流轉的瞬間,她忽然神思一凝,腳步一滯……
就在趙益消失的走廊的拐角處,一個秀頎的人影緩緩轉出……
走廊裡的光線很暗,卻彷彿在那身雪衣上鍍了層淡淡的金邊,那麼溫暖,那麼柔和。
那一刻,心裡似有暖流涌出,海浪般輕輕拍打着沙灘。
她彷彿被定住,只能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走來,看着他停住腳步,看着他微低了頭,看着他脣角銜着習慣的笑意……依然魅惑,可是,今天怎麼好像多了幾分溫軟?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眸子深沉得如同遙遠的夜空,讓人難以辨清他此刻的情緒。
然後,她聽到他說:“雲彩,我來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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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雯兒覺得最近莫習好像變成了偏執狂,但凡他出現,總要跟她要求把白濂辭掉,還總能找出各種理由,雖然每個理由聽起來都是那麼可笑。
“你不覺得他有礙觀瞻嗎?跑堂,重要是相貌堂堂,這樣客人看着纔有食慾。可你看他,是不是左邊的眼睛比右邊的那個小一點?額頭有些扁,鼻樑也不夠高……”
“要那麼好看幹什麼?他和客人的食慾有什麼關係?他又不是餃子?”洛雯兒反駁。
千羽墨則繼續孜孜不倦的給她洗腦:“嘴太大。雲彩,難道你沒有聽說過嘴大吃八方?他一天得吃多少飯?你也不怕……”
“我覺得嘴再怎麼大,也比別人在背後碎碎念他人的不好強!”
千羽墨渾然不覺,拿玉笛點着在樓下擦桌子的白濂:“你沒發現嗎?他好像還有點長短腿。你看,跑堂,要的就是速度,他這樣,跑得快嗎?還有,這一瘸一拐的,萬一哪天身子一斜,把熱湯扣客人腦袋上可怎麼辦?”
洛雯兒看到白濂彷彿真的應了這句詛咒,突然身影一歪,險些跌倒。
“你瞧你瞧,我說什麼來着?再說了,白濂,白濂,說白了就是個小白臉嘛……”
洛雯兒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千羽墨急忙跟上:“你走什麼?我還沒說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