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宮婢又看我一眼,小聲問:“公主,您見麼?”
點了頭道:“去請。”
見.自然見。
宮婢應了聲,如釋重負地下去了。
很快,便又聽得有人過來的腳步聲。門,被人輕聲推開,我瞧見女子纖弱的身影緩步進門。她身後的菊韻卻並不跟進來,只是小聲地將房門拉上。
這麼久不見,她清瘦了不小,看上去,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
我起了身,上前,淡聲道:“貴嬪娘娘大駕光臨,倒是叫長芙詫異了。”
她的目光直直地停留在我的臉上,端詳了半日,纔開口道:“本宮以爲,公主是知道本宮要來的。”
我輕笑:“那麼,娘娘是來向本宮求情的?”替千緋求情麼?
她的臉色又蒼白了一些,手上的帕子微微攥緊,咬着脣開口:“本宮只是想不通,公主爲何要與本宮的姐姐過不去?”
我淺笑一聲道:“娘娘錯了,不是本宮和她過不去,是她自己找上門的麻煩。要怪,只能怪她運氣不好,還衝撞了皇上,此事,本宮也保不了她。”
她的黛眉一擰,冷聲道:“公主若是沒有使什麼心計,姐姐過撞上那樣的事麼?”
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呵,莫不是她自己成日活在算計之中,以至於,我說了實話,她倒是不信了。
見我笑了,她又道:“公主此刻還不是天朝的妃子,卻已經開始步步爲營,編排後宮的嬪妃了。”她看着我,接着道, “公主以爲得盡皇上的寵愛,就可以爲所欲爲?”
她的話,令我稍稍一個恍惚。
還記得那時候,便是她告訴我,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是無法保金我的。我一個人,雙拳難敵四手。可,事實卻讓我看到了,她的錯。
夏侯子衿從來,將我保護得那樣好,不是麼?
輕蔑一笑,我直面着她:“貴嬪娘娘今日來,不會是隻想與本宮說這句話吧?這個,就不牢娘娘費心了。娘娘若是有這個閒工夫,不如,趁早去熙寧宮,向皇上和太后,討了小皇子過去。他總算是娘娘的親侄子,想來,娘娘也會疼惜如親子的。”
語畢,見她的臉色徒然一變,咬着牙道: “公主覺得拆散人家母子是件很高興的事麼?”
我一怔,她倒是不提要將小皇子過繼的事情。淺聲道:“娘娘這話說的,這事和本宮一點關係都沒有。娘娘若是有問題,便去找皇上說。不過本宮看,似乎娘娘也不怎麼願意,將小皇子過繼過來啊?”
仔細看着面前之人,將她的表情一一盡收眼底。
她彷彿意識到了什麼,稍稍側了身,我看不到她的眼睛。微微握緊了雙手,難道說,連她,都不敢要小皇子麼?如果是真的,那麼我基本可以肯定,小皇子真的,有問題。
她不說話,我依舊不動聲色地開口:“昨夜皇上還說,欠了小皇子的滿月酒未辦,屆時,肯定是要好好補上的。興許那時候,便會將小皇子過繼給她人了。
本宮還以爲,依貴嬪娘娘與小媛的感情,您會掀這個口呢。”
她咬着脣,終是開口:“公主爲何這麼在意小皇子的去留?還是公主根本,知道一些事?”
我睨視着她:“你覺得本宮知道什麼?”
她卻是不再回答,只笑道:“不看着公主的臉,只是聽着聲音,公主倒是叫本宮想起了一個人。”
心下微驚,她話裡的意思,我自然是知道的。那日我與夏侯子衿一道回皇都的時候,她看着我的眸子裡,就有一抹探究之意。
看來今日,除了千緋的事情,她還是想要,試探試探我的。
我也不避諱,縱然她知道了,又如何?
直面問她:“誰?”
千綠怔了下,終是緩緩轉身,正對着我,櫻脣輕啓:“這個人是誰,想來公主心裡,也清楚着,不是麼?”她不待我開口,又道,“何以公主回宮,太后先召見了你?何以公主要選擇住在景泰宮?何以今日,芳涵突然自縊了?”
我淺笑着看着她,她很厲害,可以注意到這麼多的細節。
她卻是嘆息一聲道:“原來你有那麼多的秘密,別人不知,而太后和皇上,卻知道。”
笑着開口:“所以……”
她冷了臉色:“所以,即便本宮說出事實,怕是也沒人會信。到時候,本宮還會落得一個污衊貴妃,欺君罔上的罪名。”
她倒是看得透徹,卻獨獨不問我的臉是怎麼回事。可她卻知道,此事一旦說了出來,那時候我的欺君之罪沒有被捅破,如今誰還有證據再說?如今千綠要說,那豈不是威了夏侯子衿欺瞞了天下人?
呵,這個是罪名,怕是誰都擔當不起的。
我不說話,她又道:“我今日來,便是想確定這件事。如今看來,倒還真是真的了。”說到此,她彷彿是略微鬆了口氣, “顧少爺的事,爲何不求皇上?”
指尖微顫,我倒是未曾想到,她會突然提及顧卿恆。
淺笑一聲道:“你要護着的人,還挺多的啊。”
一面是千緋,一面又是顧卿恆。
她的臉色微變,咬着脣開口:“姐姐的事,要管也管不了了。她爲你衝撞皇上,根本沒有迴旋的餘地。皇上沒有將她打入冷宮,那也是看在小皇子的面子上。只是沒想到,潤雨居然會背叛她!”提及潤雨的時候,她的眸子閃過一絲戾氣,讓人瞧了,徒然覺得一陣涼意。
我冷笑一聲道:“背叛一事,在後宮這樣的地方,又有什麼好奇怪的。你待着,也不是一日兩日,怎麼時至今日,競讓人覺得單純起來?”我亦是知道,千綠,本就不是那樣的人。她的心機,深得不敢讓我掉以輕心。
我自認爲很謹慎,在我的身邊,不照樣潛伏着別人的細作?
朝晨也幸得是夏侯子衿的人,否則,我亦是不知道朝晨的背後,也另有其人。
她並不在意我說的,只擡眸向我道:“顧少爺於你,難道不重要麼?”
重要,自然重要。
可,在她的面前,我從來不會輕易表現出來。
吸了口氣,說道:“我還好奇啊,當日顧大人入獄,怎的你們姐妹倒是安然無恙啊?我還以爲,你會誓死與顧家,同進同退啊。”
她的臉色夾雜着一絲鐵青,頹然笑道:“若是所有人都捲了進去,顧家,纔是真的無望了,不是麼?”
微微一怔,所以,她纔要以最快的速度脫身,是麼?
原來,她如此,還是爲了顧卿恆。只可惜了,卿恆並不愛她。她桑千綠,爲了他,倒是真像是,飛蛾撲火。
看着她,沉了聲道:“你若是真的爲了他好,就不要管這件事。你就該離得他遠遠的。”
若是在謀反一事尚未結束之前,他再惹上與嬪妃私通的事情,那麼,不管夏侯子衿有多想放過顧卿恆,屆時,都將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我知道她是因爲關心他,可,夏侯子衿要做的事,我卻不能讓她知道。
她的嘴角染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隨即道:“我知道,我來找你,是想你去和皇上求情。至於姐姐的事,但求你放過她,不要將她逼上絕路。”
我冷笑:“怕是我不動手,她自己先不安分了!”
“此事你放心,我會讓她安分的。”她咬着牙, “顧少爺的事情……”
我打斷她:“後宮不得干政,我以爲,你不是真的不知。”
她終是忍不住,怒道:“桑梓……”
“誰是桑梓?”我冷冷地看着她。
“你!”她被我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淺笑一聲,道:“我以爲,你若是沒事,當好好去泫然閣陪陪你那寶貝姐姐,也省得,她一個不留神,做出不好的事情來。”
她咬牙:“此事不勞你費心!我警告你,若是顧少爺有什麼事,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她重重地哼了聲,轉身大步出去。
微微握緊了雙拳,卿恆不會有事的,而我擔心的是,顧大人背後的人。
在房裡坐了會兒,又聽見有人進來的腳步聲,一步一步清晰無比。
我不免起了身,見門已經被推開,吃了一驚,居然是夏侯子衿。
我以爲,這麼晚了,他不會來。
上前,瞧見他一臉倦色,他纔回朝,光是朝政大小事務的交接便是一項大工程,他怕是在御書房待到了現在了。我忙給他倒了杯水遞給他,低聲道:“這麼晚了,皇上怎的還不休息?”
他接過茶杯,飲了一口,擰眉道:“方纔內務府傳來消息說,貴妃的朝服出了點問題。”
我只覺得心下微微一驚,朝服出了問題,那麼也就是說,封妃大殿無法如期舉行。他便是爲了此事,又急急趕來麼?
閒剄欲給他倒茶,他卻是攔住了我的手,我笑言:“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封妃大殿可以押後。”
他卻搖頭道:“可朕不想這麼做。”
我究竟笑道:“沒什麼,近日事情頗多,我的意思,此事完全可以待皇上處理完了所有的事,再辦。”我倒是不在意那朝服是如何出了問題,只因宮裡宮外眼前的事情都太多。
萬一南詔那邊再開戰,我亦是不知,他會否親往。
如果是,我也想去。但,倘若我已是天朝貴妃的身份,那便不能光明正大地隨着他去。而如果只是大宣的公主,那便又是另一番說法了。
所以此事,我卻不急。
卻也不能讓他知道我心裡在打着這樣的主意,不然,他定又要生氣了。
他纔要說話,我搶先道:“顧家的事,如何了?”
聞言,他的臉色愈發沉重了,倒是也不再在意方纔說的事情,只道:“顧荻雲不肯說。”
心下一沉,脫口道:“那卿恆呢?”
“自然是,一併押在天牢裡。”
緘默了,半晌,才又問:“那皇上以爲,他背後之人,是誰?”
將手中的杯子放下,他起了身道:“朕一開始,以爲是他。”說到“他”的時候,他擡眸朝我看了一眼,我自然是明白他所指何人。
他微微搖頭,轉了身道:“只是現在看來,又不像。”
我跟着起身,想了想,終是開口道:“不是先生,是……是沅貞皇后。”或者說,是南詔。
他回頭看着我,淡聲問:“你怎麼知道?”
他既是這樣問,那麼便說明,他的心裡,也是清楚的。
既然他問了,如今也沒什麼好隱瞞了。便道: “當日我與先生落崖的時候,我曾問過,闖入瑤華宮的刺客,是不是他的人。他說不是。”他還說,是他的皇姐。
他只有一個皇姐,那便是如今的沅貞皇后,昔日的昭陽帝姬。
他沉默着不說話,我上前,輕拉住他的衣袖,低聲問:“皇上是想要他承認,而後,以此爲藉口,與南詔開戰,是麼?”否則,我想不出,爲何到了現在,他都不下令要姚行年退兵。
他終是開了口:“顧荻雲的手裡,一定有着通敵的證據。只是朕派人多次搜查,均無果。”
“皇上爲何要開戰?”脫口問他。
他卻冷了聲道:“朕留不得南詔。”
留不得,那便是他的野心。如今,北齊已滅,邊疆之地,唯有南詔還在蠢蠢欲動。他們尋找着理由開戰,卻不想,夏侯子衿亦是。
而我,想不通的便是,沅貞皇后想以什麼樣的理由開戰。可,不管如何,南詔的國力與天朝相差甚遠,她這無異於是,以卵擊石。
或者說,眼看着北齊亡了,南詔皇帝也有了危及意識?呵,那他們就該在北齊未亡之前,與北齊聯手對抗纔是。
我不知該說什麼,他忽而輕嘆一聲,臉色稍稍緩和了些許,瞧着我,低聲問:“朕聽聞,芳涵自縊了?”
微微一震,是啊,芳涵是前朝的人,他自然是注目的。也不說話,只點了點頭。
他卻微哼一聲開口:“朕還等着要她對質,她倒是死的快。”
吃了一驚,脫口道:“什麼對質?”難道他競以爲,芳涵是蘇暮寒的人麼?
他纔要開口,突然聽得外頭李公公急着道: “皇上,皇上,熙寧宮的淺兒姑娘來,說太后請您過去!”聽得出,他的聲音很急,看來淺兒此番來,定有什麼大事。
現在時辰也不早了,若非的很重要的事,太后也不會讓人來請。
他的臉色微變,轉身道:“朕先過熙寧宮去。”
我張了口,終是沒有叫住他。遲疑了下,跟至門口,見那抹明黃色的影已經消失於眼簾。轉身的時候,聽邊上的宮婢問:“公主要歇息了麼?”
本能地瞧了她一眼,她只低着頭,恭順的樣子。我“唔”了聲,隨口問:“你叫什麼名字?”
“回公主,奴婢思音。”她依舊低着頭答道。
我點了頭:“皇上讓你伺候本宮麼?”
“是。”
我又看了她一眼,想了想,便道:“你去熙寧宮看看,到底發生了何事。”
她應了聲,便退了下去。
我喟嘆一聲,回到房內。
有些倦了,在牀上等了好久,也不見思音回來。睡意終是上來了,不多久,便沉沉地睡去。
待我再醒來,已是翌日清早。
喊了人,便見思音進門,我微怔了下,她忙解釋着:“奴婢昨夜回來之時,公主睡下了,奴婢不敢吵醒公主,便沒有叫醒您。”
我只道:“咋日究竟發生了何事?”
她遲疑了下,才小聲道:“奴婢也不知,只瞧見有太醫進了熙寧宮,個個臉色凝重。奴婢今早又去打聽過,太后並不曾病了。”
我聽着,心下一點點地明朗起來。
太后如此着急,還有太醫去了熙寧宮,看來,真的是小皇子的問題了。也難怪,咋夜夏侯子衿並沒有回來。
我又問:“皇上今日上朝了麼?”
她看着我,不解地開口:“皇上照常上朝了,公主爲何如此問?”
我搖搖頭,他怕是一夜無H民。
每回提及小皇子,他都是神采奕奕,他怎會想到,到頭來,竟是這樣。
太后既然如此,是不想此事公開,那麼後宮之人知道此事的,怕沒有幾人。
梳洗好,走出門,瞧見祥和端了東西自我面前走過,瞧見了我,臉色有些異常,跪下行禮:“奴才參見公主。”
他的話語裡,再沒了往日的暖意,金是冷冰冰的味道。
看來,他是很不滿我這個“新主子”了。
我只道了句“免禮”,便匆匆朝外頭走去。思音跟了上來,低聲問: “公主可要準備鸞轎?”
我朝她看一眼:“你可知本宮要去哪裡?”
她自覺失言,忙低了頭道:“奴婢多嘴了。”
二人走到了外頭,我遲疑了下,終是朝御書房的方向走去。
行了幾步路,忽然瞧見前面迎面過來一頂轎子,定晴一看,才瞧見跟在轎子邊上的眷兒。我也不停,徑直朝前走去。我如今的身份,是不必向姚淑妃行禮的。
走近了,才見眷兒朝我行了禮。
思音也忙行禮。
聽姚淑妃叫停了鸞轎,卻不下來,只伸手拂開轎簾,朝我輕蔑一笑,道:“本宮當是誰呢,原來是公主啊。”
我開口道:“淑妃娘娘今日興致真好。”
她越發開心了,笑道:“這世上的事情啊,總有人開心,有人傷心。怎麼,公主是要去找皇上麼?皇上今日心情不好,怕是不待見你。”
我微微一震,看她的樣子,莫不是從夏侯子衿那邊回來?那麼,便是不見她?
看來咋夜的事情,她也不是什麼都不知道。也是,我叫了人去打探,想來她亦是。
不等我開口,她又道:“今日本來皇上要封公主爲我天朝貴妃的,真是不巧,宮裡出了點事情。呵,不過本宮卻高興着。”話說至這裡,她忽然斂起了笑,開口,“本宮不管你是誰,你都別想做皇上的妃子!”
我一怔,卻也終於想明白了。
上前一步,輕笑着開口:“原來此事還有淑妃娘娘的功勞,呵,不過本宮卻以爲,此事娘娘做得甚妙啊,本宮還需,說聲謝謝。”語畢,也不待她開口,便朝思音道, “我們先走,不要擋了淑妃娘娘的道。”
“是。”思音跟上來,扶着我上前。
瞧見,姚淑妃的臉色都變得鐵青了。她方纔特意停下來,不過是想看看取消了封妃大殿的我,是怎樣一番失望的神情吧?卻不想,我還要說,謝謝她。
她原以爲,她破壞朝服,延遲封妃大殿的舉行。而昨夜,又恰逢小皇子出事,想來這兩件事加在一起,我成爲貴妃的事情,便會被推得越發後面了。而這個,正是她想看到的結果。
事情,拖得越久,變故越多。
這個道理,我自然也懂。可,封妃一事,我確實,不想過快。
與思音二人到了御書房門口,李公公遠遠地看見我們過去,忙小跑着過來,朝我道:“公主來了。”
我怔住了,怎麼聽他的口氣,彷彿就等着我來似的?
便道:“皇上呢?”
他隔着門朝裡頭瞧了一眼,小聲道:“昨夜從熙寧宮回來,就把自己關在御書房內。今早下了朝,又進了御書房,也不讓奴才們進去伺候着。”他頓了下,又道,“方纔淑妃娘娘也來過了,皇上說,不見。”
我又問:“其他沒人來過麼?”
他遲疑了下,終是道:“惜貴嬪也來過。”
看着他的表情,我便知道,夏侯子衿定也是沒有見。不過千綠來,必然不是爲了小皇子的事情,從她昨日的神色裡,我敢保證,小皇子有問題,她定是知道的。
見我不說話,李公公忙道:“奴才先去給公主通報一聲。”說着,轉身便要走。
我忙喊住他:“不必了。”
他猛吃了一驚,急道:“公主不進去麼?”
我搖頭道:“皇上午膳在哪裡用?”
李公公有些爲難:“皇上只說,讓人送進去。”
“那,等午膳送來的時候,本宮再進去。”
聞言,李公公才似恍然大悟,忙點頭道:“是,是,還是公主考慮得周到。”他想了想,便道,“那公主先去皇上的寢宮歇息一會兒。”
我轉身道:“本宮一會兒再來。”語畢,攜了思音的走跨下臺階去。
走了一段路,思音便疑惑地問:“公主,您不是去皇上是寢宮麼?”
我淡笑一聲道:“誰說本宮去皇上的寢宮?”
她愈發地不解了:“那公主……”
“本宮去御膳房。”
思音“嗬”了一聲,倒是識趣得不再說話。
李公公既然說他除了早朝的時間,其他都在御書房待着,想必是心裡難受着,將自己埋首與堆積如山的奏摺裡面,以此,來緩減心裡的難過。要他用膳,他也不會有什麼胃口。
我不過想起,還答應了他,要給他做一道點心的。
隔了好久了,一直不曾有這個機會,今日,正好。
御膳房的人見我進去,個個吃驚不小。
我讓思音打發了他們都出去,一人上前,壯了膽道:“公主,奴才只是問問公主,您要用御膳房多久?奴才們,還要準備各宮的午膳……”
我也不看他,只道:“讓你們準備午膳的時間綽綽有餘,這個不必擔心。”
語畢,使了眼色讓思音關了門。
找了麪粉和芝麻,循跡着當初朝晨教我的方式做着。
思音欲幫忙,卻被我喝止了。
她便只能在一旁看着我,直到我將所有的東西都做好,裝入食盒,她才忙上前,幫我拎着出去。
路上,走了好久,她終是忍不住,讚歎道:“奴婢不知,原來公主也會做點心啊!您真叫奴婢刮目相看啊,奴婢還以爲,像公主這樣的金枝玉葉,定是不會這些的。”
我只淡淡地笑,笑着笑着,又覺得心酸起來。是啊,我哪裡會這些,都是朝晨教我的。
朝晨……
每回想起她,我總會想哭。
她爲了我鞠躬盡瘁,我卻連她的最後一面,都不曾見到。
微微握緊了雙手,從我入宮開始,她便陪伴在我的身邊。冷宮的那段日子,亦是。多少個雷雨交加的夜晚,若不是有她在,我一個人,不知道該怎麼辦……
是顧大人殺了她。
我不會忘記。
我恨着,可是他卻是卿恆的爹……
咬着脣,覺得胸口悶悶的,好難過。
思音彷彿瞧出了我的異樣,皺眉道:“公主您怎麼了?”
猛地抽神,一擡手,才發覺,臉頰溼了一片。
搖了搖頭:“沙迷了眼睛了,走吧。”說着,加快了腳下的步子。
她亦不再說話,只擡步跟上來。
李公公依舊守在御書房門口,見我過去,忙上前道: “喲,公主,午膳還沒送來呢!”
我點頭:“本宮知道。”
“那您……”
“本宮在這裡等一會兒便是。”
聞言,李公公也不好多說什麼。
接過思音手中的食盒,遞給李公公道:“這個拿下去讓他們試毒。”
李公公詫異地看着我,我只道:“快去,傳午膳的時候一併送進去。”
李公公下去了,思音才小聲道:“公主,您親自做的東西即便不驗毒,誰也不敢說什麼的。”
我知道,凡事都要防着,如今非常時刻,我只是怕,鋪,膳房的東西有問題。
李公公再回來的時候,和傳膳的太監一道,我做的點心,已經被裝了盤,被太監小心地端在盤中。隨着他們一道進去,見他伏在案前,手中的硃砂筆飛快地寫着什麼,並不擡頭看進來的人。
所有人都退了下去,他還是沒有下來吃東西的意思。瞧見他的兩側,均是厚厚的奏摺,看來他真是一直在批閱,不然,何以能有那麼多?
我站了好久,終是上前道:“皇上還是先吃東西吧。”
他握筆的手微微一震,擡眸看向我,臉色一變,只沉聲道:“你怎麼來了?”
我怔了下,笑言:“我還記得答應了皇上,要給皇上做道點心的。今日正好有空,便做了給皇上送來。”
聞言,他的臉色稍稍緩和,我伸手拉他,他終是放下了手中的筆,隨着我行至外頭。
我想了想,伸手取了一個糰子遞給他,他低頭咬了一口,不說好吃,也不說不好吃,只是很快地嚥了下去。我只覺得今日的他,有些異樣。
我欲幫他佈菜,他卻拉住了我的手,沉了聲道:“因爲你早就知道,所以昨日朕和你提及辰璟的事情,你才刻意避開?”
心下一驚,他又道:“你早就知道,卻獨獨不告訴朕。”說的時候,他的眉頭狠狠地蹙起,讓我聽出了咬牙切齒的味道。
“皇上生氣了?”我拉住他的手。
他卻道:“朕難受。”
我嘆了口氣,開口道:“此事我並不確定,又怎敢告訴皇上?不,即便知道了,也不能說。皇上不知道,每次你提及小皇子的時候,多開心啊。”
他赫然閉了雙目,薄脣微顫,頹然坐了下去。
我吃了一驚.忙道:“皇上……”
他緩緩搖頭,自嘲地笑:“朕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會是這樣!母后告訴胱努緋小媛用過強行保胎的藥.呵……”
這個我早就知道了,可那時候,孫芮卻說,不會傷害孩子,只是對大人有影響。如今想來,那時候孫芮不過是爲了保命,纔要如此說。孩子不到生下來,是瞧不出好壞的。
呵,後來千綠逼死孫芮的時候,可曾想過,她們,也有現在?
握住他的手,輕聲問着:“皇子怎麼了?”
“看不見,也聽不見。”他的聲音好輕好輕啊,輕得讓我幾乎快要聽不見。
失明.失聰。
怪不得那時候,千緋那麼大聲地說話,小皇子卻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這樣的病,當真是一時半會兒瞧不出來。而慶榮宮的宮人們,即便知道,也不敢伸張。若不是這一次夏侯子衿下令將小皇子抱去熙寧宮,此事,怕瞞起來,還有好久。
雖然我不知道桑家姐妹打算如何收場,可聽到這樣的結果,依舊不免要覺得心酸。
稚子無辜啊。
“皇上不要太難過了。”
他擰起了眉頭:“朕不懲治緋小媛,是看在辰璟的面子上!”
我點頭,我知道,嬪妃私用禁藥,還致使皇子殘疾,那更是要處死的。偏偏千緋,還那麼趾高氣揚地在他面前提及她是皇長子的生母。她還真是,木魚腦袋。
“是朕太不關心辰璟,到了現在,才發現。”他自責地嘆息着。
我心中一痛:“皇上,不怪你。”縱然早些知道了,又能如何?這種先天性的病,根本,沒的醫治。
他沉默了許久,纔開口:“朕明日給他補辦滿月酒,母后說,喜歡他,想留他在身邊。”
有些驚訝,這一點倒是我沒有想到的。最後居然沒有過繼給哪宮的嬪妃,而是,太后自己留在了身邊。不過這樣也好,小皇子特殊,交給別人,太后怕是不放心。
他又道:“後宮多少人想帶他,多少人不敢帶他,朕都知道。”
他的神色黯然,滿臉的倦色。幫他盛了碗湯,遞至他的面前,他倒是不再說話,只草草地喝了幾口。
我也只少少的吃了點東西。又陪了他一會兒,他便說要批閱奏摺,我起身告退。行至門口的時候,聽他突然道:“點心,朕一會兒會吃。”
嘴角牽笑,我沒有回頭,只徑直出去。
李公公見我出去,忙笑着迎上來道:“還是公主有本事,奴才進去,皇上一定就發火了。”
我只抿脣一下,與思音一道出去。
二人回去的路上,隱約聽得有叫罵的聲音。尋聲瞧去,見一個宮婢,正指着另一個宮婢破口大罵着,被罵的宮婢坐在地上哭着。
我皺眉看着,思音小聲道:“宮裡常有的事,得寵的主子,連着宮婢都可以趾高氣揚。主子不得寵的,宮婢的身份,便是最低等的。誰都能將她踩在腳底下。 ”
我只聽着,目光一直看向前面,那叉着腰罵人的宮婢罵着罵着,見底下之人一句話都不說,大約自覺沒趣,便哼了一聲,轉身便走。
倒在地上的宮婢緩緩地半跪起來,彎腰像是在拾着什麼東西。我略微上前幾步,才瞧見,是打翻是膳食。
我微微皺眉,思音又道:“膳食打翻了,若是去御膳房換,那還得看有沒有多餘的。奴婢看,準是個不得寵的主兒,那些御膳房的人,都不愛搭理。”
冷笑一聲,宮裡的潛規則。
得寵的,你也不過是宮婢,人家也能拿你當主子伺候着。不得寵的,哪怕你是主子,身份尚不如一個下人。
轉身的時候,不經意間,瞧見了那宮婢的臉。
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一下子,又想不起來。
走了幾步,一抹身影突然竄入腦海,是她!
終於,又想起那時候安婉儀的話。
事隔那麼久,我不是忘了,只是一直沒有時間,也沒有一個合適的藉口。不過今日,卻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停下了腳步,轉身朝那宮婢走去。
思音嚇了一跳.忙跟上來道:“公主怎麼了?”
我不語,徑直朝那宮婢走去。
直到,我站於她的面前,她才驚恐地擡起頭來,臉上還掛着淚珠,怔怔地看着我,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稱呼。
思音開口道:“見了公主還不行禮?”
聽聞她如此一說,那宮婢忙朝我道:“奴婢不知是長芙公主,請公主恕罪。”
我示意她免禮,朝思音開口道:“去御膳房,讓他們再準備一份膳食。”
宮婢的臉色一喜,忙道:“奴婢替我們小主謝謝公主!謝謝公主!”
我朝她道:“帶本宮,去見見你們小主。”
站在蔌波居門口,我才覺得有些惶然。從來沒想過,我會裡這裡。以前沒想過,隔了這麼久,愈發不曾想。甚至是,安婉儀那時候跟我說出她的名字的時候,我也沒有那般在意過。
宮婢引我進去,有些爲難地道:“公主,我們小主……小主她……”
她的話未說完,便聽得一人道:“來了麼?來了麼?”
我回頭,見女子笑嘻嘻地朝我跑來,一把拉住我的手,歪着腦袋問:“是誰?呵呵,你吃東西了麼?來,吃東西……”
怔怔地看着面前女子瘋癲的樣子,任由着她將我拉進去。
宮婢沒有跟進來,我甚至,都未曾瞧見她驚慌的樣子。
心底微微詫異,原來,我也是被擺了一道。
我等着找個機會進來,而她,則是等着找了機會請我進來。
不動聲色地跟她進去,待身後的門被完全合上,我才低聲開口:“沈婕妤找本宮來,該不會是專程說笑的吧?”
連着我的手微微一僵,她回頭看着我,臉上的笑容緩緩變得自然,鬆開了手,開口道:“原來公主早就知道了?”
我笑一聲: “本宮也是方纔進來,你突然衝出來拉住本宮,而你那宮婢無動於衷的時候才知道的。”若是正常情況,那宮婢便該有兀太妃身邊的小桃一般,害怕自己的主子弄上別人而上前制止的。可,她的宮婢,卻沒有。
沈婕妤的臉上倒是瞧不出過多的驚訝,只開口道:“公主這般聰明,也難怪能將緋小媛處理得那般容易。”
原來,她和千綠一樣,以爲千緋被削了德妃的封號,是我搞的鬼。
呵,既然這樣,那便讓她這樣以爲吧。我倒是好奇了,她叫我來,做什麼?
我只是覺得奇怪,當日她既然肯幫着千緋對付我,怎麼如今聽她的口氣,千緋失勢,她非但沒有失望,反而隱隱的,有些高興呢?
淺笑一聲道:“本宮很是好奇,沈婕妤何以裝瘋賣傻呢?”
聞言,她的臉色一變,眸中閃過一絲戾氣,咬着牙道:“裝瘋賣傻?呵,我要是不裝瘋賣傻,早就死了!”
這個我自然知道,當日她不裝瘋,舒貴嬪是決計不會放過她的。或者,背後還有姚淑妃。
不過此刻,卻也只笑道:“哦,願聞其詳。”她既然不知道我的身份,那麼我也只對她的事未知。我倒是想聽聽,她怎麼個說法。
沈婕妤握緊了雙拳,冷聲道:“桑家的人,沒一個好東西!連着桑家出來的賤婢,都能飛上枝頭變鳳凰!呵,若不是拜她所賜,我如何會落得這般田地!”
她?呵,沈婕妤,你是在說我麼?
“哼,染了瘟疫死了,也算便宜了她。哦……”她似乎猛地想起什麼,朝我道, “公主怕是不知,她可是死在景泰宮的,那裡,不乾淨。”
我輕笑道:“沈婕妤爲何告訴本宮這個?”
她亦是笑:“公主才處理了一個德妃而已,可後宮還有其她嬪妃呢,我想幫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