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味!」
胡奇和向長鬆同時指着師弟大笑起來,笑的肆無忌憚。
夜風颶颶,圍牆上旌旗鼓動,樓宇下的橙黃燈籠搖晃,光亮閃爍。
樑渠相對暢笑。
三人之外的學徒不明所以,可見平日嚴厲的胡師兄丶向師兄們如此開懷,生出幾分不真切來,
感染之下也咧開了嘴。
月光燈火交織。
人影憧憧。
憧憧中帶憧憬。
向長鬆用力箍住樑渠脖頸:「頓悟之事,只有從師弟你嘴裡說出來,纔會像吃了頓家常便飯!」
「再等六年,不,五年吧。」胡奇一本正經地提建議,「咱們讓師父把武院重搬一回,花上點銀子,讓樑師弟再頓悟一回,這買賣,我看是划算的。」
「有理!」向長鬆舉雙手支持。
「再十年也沒什麼用。」樑渠止住笑容,擡頭望月,「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我又沒在淮陰武院裡站過樁,同幾位師兄們學過武,再怎麼搬又有什麼用呢?『
「倒是。」
向長鬆放開樑渠。
三人π得生出幾分意興闌珊。
悲傷?
不是悲傷。
興許便是緬懷吧?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走!頭一回來,本師兄抽個空,領小師弟來看看咱們的新武院!遙想當年那也是我領的你。」
「師兄現在仍領?」
「不領了。」向長鬆搖頭,「以前一期攏共三四十人個,兩三天來不了一個新人,閒坐無事才領,如今一天能有十幾個報名,武院又大,哪還有功夫,也只有師弟你纔能有這個待遇。」
「倒是受寵若驚。」樑渠回望腳下生根,不肯離走的學徒,「天太晚了,大家別站着了,都吃飯去吧,回家的回家,住宿的住宿,放心,此後三天我都會來,不用急一時半刻。」
「三天?」前頭學徒精神一振,「興義伯此話當真?」
「當真!」
「蕪湖!」
歡呼如潮。
確定有機會再見,熙熙攘攘的人羣作鳥獸散。
胡奇丶向長鬆失笑搖頭,抓起地上裝尖刺的布袋,領着樑渠沿廊道環繞武院行走,指點江山。
「咱們武院和武館大相徑庭了,現如今什麼都有,旁的不說,馬既,五個大,一個小,攏共六個,能塞一百多匹大馬,前後又有五個演武場,兩大三小。
武院後頭快四十個四方大院,留給學生住宿,一個大院四個廂房,多的上下鋪能住五十號人,
少的十六號,食堂專門燒飯的伙伕有二十五個,雜工二十五個,一天有五頓窗口,加起來便五十號人。
你是不知道,全半大小子,能吃會拉。院子裡每個廂房的廁桶不夠用,光公廁,附近便有十個。挑糞的一天要來三趟,不來,要不了三天就會漫出來。」
「哈哈哈。」
樑渠沒忍住笑。
一千多號人,常住的便有七八百,吃喝拉撒,後勤供應,管理起來絕對不是一個簡單事。
吃飯丶燒水丶送柴丶打掃丶洗衣,光幹這些粗活的便要數百號人,一個月工錢和食物損耗不下上千兩,此外更有藥浴丶伙食費丶跌打損傷-—」
換成以前千把號人的義興市,算他一半壯丁,也就五百,全鄉的就業問題全都能給解決嘍。
「咦,咱們院裡還有藥堂?」
樑渠指向武院內的小屋。
小屋左邊掛着長春醫館的豎匾,兩個衫布小廝拿着子忙碌其中。
「對,長春醫院的小店,直接開在咱們裡面,裡頭有不少常見活氣血的藥材,有的學徒用咱們武館的不夠,還要自己開小竈,你養出來的黑斑蛙丶金線水蛭,今年不少全送到咱們這裡來。
平日有體弱的學徒受了寒,無不從這裡取藥,另外武院裡的夥計,有什麼小毛小病全不用去外頭尋大夫,咱們裡頭算成本價。」
「有沒有人打架?」
「有!怎麼沒有,一個月能來好幾次,十回九回見血,根本管不住。」提到這個,向長鬆腦子便發脹。
「我猜也是。」
「打架算小事。」胡奇開口。
「小事?莫不是鬧出了人命?」
「嘿,師弟你猜得真準,就是差點鬧出人命!上個月,有個男學徒把女學徒拉到了自己小院,
一個十六丶一個十五,要不是有人跑來通風報信,屋子裡衣服都快脫光了,那次魂差點給我嚇飛!」
向長鬆一臉驚魂未定。
樑渠差點讓口水嗆到:「後來呢?」
武院裡肯定沒什麼不準早戀的說法,可戀歸戀,未定親,絕對不能出格。
「後來沒敢讓他們繼續學,讓父母領回去了,不知道怎麼搞,聽說是準備定親———」
「怪哉。」
絮絮叨叻說了很多瑣事。
所謂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尤其青春躁動,箇中八卦比以前的小武館精彩的多。
令人大開眼界。
「我來時見湖心有豎梅花樁?莫不是練水戰?」
「師弟記不記得咱們以前教什麼?」
「記得,猿丶虎丶鶴三門拳法,我和立波學的都是猿拳,陳杰昌學的虎拳。
「當年只啓蒙,了不起培養到二三關,現在不一樣,四關乃至奔馬咱們武館全教,啓蒙拳法三種擴展成了七種,覆蓋性更廣。
除開老三樣,又有蛇丶螳螂丶熊丶馬四種,後面又有鯨息行氣法等等,水下修行有奇效,除開功法,包括八丶九品武學,也就是下乘下等和中等,全教。
武學裡頭有近一半的水戰武學,這也是爲什麼武院要搬到魚洞來,湖小,不容易出事。」
樑渠瞭然。
不同地方的人,習武傾向肯定不同。
北方多大開大合,典型的是滄州,南方多水戰。
有兩門水下技法傍身,去河泊所「應聘」都可容易些。
「忙的過來麼?」
「忙不過來,天天心力交,幾百人的住宿一大堆破事,這個要換,那個要改,現在卓師姐丶
曹師兄都打算過來幫忙,咱們武館如今流水也大,半年一次的武院大比還有人捐錢呢,馬上十二月,今年第二次大比。」
「徐師兄呢?他不很閒嗎?」
「徐師兄本來就在啊!多少年了。」
「啊?」
「師弟你來時,我和胡師兄境界也不算太高,沒學兩年,當時武館便是徐師兄一個人帶,我們兩個四關之後,徐師兄當了甩手掌櫃而已,你以前的槍法不正是徐師兄教的?」
樑渠捏住眉心。
「我單以爲是親傳師兄弟的緣故,徐師兄又會用槍—」
「哈哈哈,一部分原因吧,徐師兄是四師兄,到他爲止,師父便不再多教,單單傳法,或上乘武學,或萬勝抱元。
平日裡的喂招丶對練什麼,全是前頭的師兄帶後頭的師弟,師父是院裡的山長,徐師兄便是堂長,我和胡師兄是教習,是講書———」
月下閒談,人影重疊交錯。
三人聊了許多。
樑渠踏在黃土夯實的演武場上,昔日胡奇同他對練,也是在這樣的場地上,他第一次知曉武者之「本」。
如今演武場更大,更闊。
鞋尖捻了捻沙土,踢飛碎石。
「師兄,能不能把武院的發展模式寫上一份冊頁送給我?」
「師弟拿來·——」
「腦子裡有點想法,彙報上去,說不定能撈兩個功勞。」
樑渠簡單闡述思路。
「讓朝廷開武院?」向長鬆皺眉,「不太實際吧?且不說地方府衙撥款,哪來那麼多人手呢?
好處在哪?」
「所以不辦小的,辦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