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紛紛。
大澤漆黑一片,沉默地起伏。
偶有江豚浮出水面。
偌大的氈傘在岸上撐開,延綿成一片。
徐嶽龍與衛麟各坐一邊,身前分別擺放着琉璃瓶與卷軸。
楊東雄作爲河泊所掌故,不好太過偏袒,坐在中間。
其餘人等星羅分佈。
朱炳燦吩咐下人挨個沏茶。
再看向埠頭上站立着的兩道身影,他深深地鬆出一口氣。
不在天舶樓裡出事便好,至於外面,打生打死都不會影響到他。
只是終究是天舶樓裡鬧出來的,不能完全不聞不問,顯得薄涼。
做生意最忌薄涼。
路邊小攤哪怕味道差些,只要夠熱情,生意一樣不會太差。
朱炳燦不可能連個小攤販都不如,自然要跟出來安排事宜。
衛紹按壓五指,發出爆響。
“說罷,具體怎麼比?”
縱然他知曉對方有備而來,可無論如何,雙方境界差距是抹不去的硬傷。
命格只是虛無縹緲的可能,絕非定局!
長蛟過江又如何?
能在水中生出爪蹼不成?
衛麟是無情冷漠不錯,但他賞罰分明,贏下這場比鬥,金睛獸金目不說,必然有額外賞賜!
樑渠對一旁的漁欄招手。
靜候多時的林松寶拎着兩個魚簍冒雨趕來,放下魚簍,哆嗦着腿肚子匆匆退開。
等回到漁欄,身上衣服完全溼透,不知是雨淋的還是冒的冷汗。
那麼多武道高手目光投射,着實不是他一個普通人能頂得住的。
樑渠拿起一個魚簍,往衛紹那邊扔過去一個。
“漁民之間鬧出矛盾,有一個頂好的解決辦法,那就是比鳧水!
比誰遊得遠!遊得快!誰贏就聽誰的!”
“就這麼簡單?”
衛紹嗤笑,還以爲要比什麼。
他可是學過水虎遊步的,加之高出一個大境界,必不可能會輸!
不自量力。
背靠狩虎大武師一路順風順水,當真忘記自己實際幾兩。
樑渠搖頭:“莫急,你我身爲武師,不比那麼簡單的,看到魚簍沒?
一個魚簍,至少能裝三十斤魚。從上饒埠頭游到平陽埠頭,總長在十八里左右。
咱們不止比誰遊得快,中間還要抓到至少三十斤的魚獲!
你也不必擔心我差水獸作弊,水裡頭那麼多江豚,都是見證。
不知你,敢還是不敢?”
樑渠報仇從不隔夜。
鳧水。
正該是河泊所武師所擅長的領域!
倘若換緝妖司,三法司的武師,許要思量一番。
衛紹猶疑,那丟人的不止他一個!
面對挑釁,衛紹拿起魚簍站到岸邊,用行動證明一切。
在水裡抓魚的確增加不少難度,然歸根結底,都是比拼速度。
更別說上百頭江豚在大澤中沉浮,杜絕掉一切作弊可能。
對方有水獸尚能一拼,眼下完全是自絕其路,他答應還來不及。
見衛紹認同,樑渠轉頭望向朱炳燦,拱手作揖。
“朱管事,勞煩您來做個判裁。”
在場那麼多人,緝妖司與三法司的樑渠不熟,只朱管事完全中立,當發號的判裁再合適不過。
這一點徐嶽龍與衛麟皆無異議。
朱炳燦欣然同意,頂着雨傘來到兩人身邊。
隨着一聲令下,樑渠與衛紹剎那蹬地。
轟!
埠頭上炸出兩個大坑,細密的龜裂紋在青石板上延綿出十數米,雨水順着裂縫流入大澤。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衛紹蹬出的坑洞要比樑渠大得多,在半空中躥出數十米才落入水中。
只此一點,樑渠已經落後於人!
林松寶等人在岸邊狂跑,跟着水下白痕前進,結果沒跑出多遠,他們驚訝地發現兩人遊得比他們跑得都快!
看熱鬧的圍觀者紛紛起身,喧譁不歇。
徐嶽龍起身。
“走吧,我們去終點等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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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仲軾等人一應點頭,消失在其餘人身前。
陸陸續續,衆人全部啓程趕往平陽縣,天舶樓的侍從收攏起綿延的氈傘。
水下,樑渠拎着魚簍踩水。
他瞥一眼身前疾馳的衛紹,壓根不着急,只放開感知尋找大魚。
高達一點的河流眷顧度並沒有讓水縱躍進化爲水行千里,但並不意味着沒進步。
現在的他一次縱躍,呼吸間能躥出一里半,體力足以支撐近連續用十四次。
只要樑渠願意,轉瞬間可游出二十里!
……
水面波濤起伏。
衛紹踩着水虎遊步在水中如離弦箭矢,奮力前進。
水壓的劇烈變化讓溶解的氣體紛紛擠出,化作一道白痕散逸四方。
待他拼命躥出一段距離再回頭,樑渠身影早已消失不見。
被甩開了?
衛紹心中鄙夷。
無知者無畏。
以爲自己從小在水邊長大,精通水性,殊不知正是如此才導致了坐井觀天的眼界。
尋常人鍛煉出的水性再好,與高深的武學相比仍差出十萬八千里!
水虎遊步在中乘武學中並不起眼,屬於中乘下等,但他在來河泊所之前,已經把這門水中身法練得爐火純青!
與其諸事平平,不如一事精通。
縱是修習中乘上等武學之人,論及水中速度都不一定及他!
衛紹踩水前行,感知中察覺一條小臂長的大草魚,他調轉方向,在草魚未嘗來得及逃竄之前一把掐住,帶起的水流絞斷水草。
許是心情過於激動,以至他力道過猛,竟把魚的內臟掐捏出來,散逸鮮血,當場斃命。
無礙。
比鬥規定中並無魚獲死活要求。
握在手中一掂,少說六斤,再來上那麼四條,三十斤綽綽有餘!
反手把草魚塞入魚簍,衛紹再度回頭,依沒有發現樑渠身影。
奇怪。
抓條魚的功夫,還沒趕上?
莫非……對方不曾修習水中身法!?
真有人蠢到如此地步,以爲僅憑水性能勝過他?
衛紹僅存的半分猶疑消散一空,幾乎忍不住要騰出水面大笑。
他沒有修習瞳術,得到的金目必然要賣掉,又有三千多兩進賬。
等同於不花一分錢,白得一件中乘萬相武學!
強忍住內心暢快,衛紹轉身下潛,速度更快半分!比先前還要拼命!
他要無情撕碎對方的驕傲,以最快的速度拉扯出望塵莫及的差距,最後氣定神閒地站在岸上,發出勝利宣言!
金目,他拿定了!
……
雨水濺落在江面上,泛起漆黑的漣漪。
長案香爐中,細香燃燒過半,嫋嫋青煙飄散。
江風吹過,燃燒處泛起紅光,半截白灰兀然斷裂,落在香爐中摔成三段。
所有人注視着坐在埠頭上,抓擰衣服擠水的樑渠,交頭接耳,難以置信。
幾乎是前後腳,一衆大人物趕到沒多久,樑渠便提着魚簍上了岸。
快,太快了。
十八里,三十斤魚獲,何等恐怖的速度!
衛麟臉色始終冰冷,無論是事前還是事後,既沒有高興,也沒有憤怒,他無聲地甩出卷軸,轉身離開。
樑渠伸手接過飛來的雷字印法,小心擦乾上邊水漬。
徐嶽龍偷偷豎起大拇指。
向長鬆等人在一旁大笑。
嘩啦!
“哈哈哈,我贏了。”
大片水花四濺,衛紹猛地跳出水面,一手高舉着裝滿魚獲的魚簍。
不僅是三十斤,他完全把魚簍塞滿了,近四十斤!
岸上寂靜無聲,隱隱有嗤笑聲隱沒在大雨之中。
衛紹並沒有得到想象中的歡呼。
他等了片刻,疑惑地望向岸上衆人,甚至沒有看到衛大人。
直至有人指向另一個方位。
衛紹轉頭望去,瞳孔猛縮。
“你可真慢啊。”
樑渠坐在岸邊,赤裸着上身拋動手上卷軸。
他掀開魚簍網蓋,數條大魚活蹦亂跳,更有一條紅血鱸四處鑽動,幾乎要把魚簍撐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