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孟修遠如此動作,喬峰和喬三槐夫婦皆是大爲驚訝。
其中讓喬峰看不透的是,孟修遠這一手隔空取物的功夫,使得瀟灑飄逸,顯然十分地高明,卻看不出是何門何派的武學。
喬峰在少林習武時,曾得傳一式絕技,名爲“擒龍功”,練到高深處,同樣能夠隔空取物。
但他憑心而論,自己動手時,絕做不到似孟修遠剛纔那般隨心所欲、不着痕跡,顯然孟修遠這手功夫還在他之上。
聯想起自昨日相見以來,孟修遠展示出的種種神功絕技,喬峰不由得愈發好奇孟修遠這身本事到底從何而來。
不過這飯桌之上,孟修遠不主動開口,他也不好多聊這事,便只能將這份好奇心壓下。
而喬三槐夫婦,年紀大了眼神昏花,加之剛纔孟修遠出手太快,便並沒有看到這凌空取物的神蹟。
但面前這一包白花花的銀子,對他們來說,便已經是足夠驚訝得渾身發顫了:
“孟……孟小哥,你哪來這麼多銀子?”
喬三槐夫婦與孟修遠相處時向來客氣守禮,雖是他們將孟修遠餵養大的,但從不會挾恩自重,以長輩、恩人的姿態來訓斥孟修遠。
因而哪怕在看到這一大包銀子之後,他們十分擔心,怕是不是孟修遠誤入歧途、坑蒙拐騙才得來了這麼多錢財,可話到嘴邊,二老仍是沒有把話說得太過直接。
孟修遠見狀,自是看出了喬三槐夫婦的心思,微微一笑,朝他們二老溫聲解釋道:
“大叔、大娘,你們放心,這些錢來路都很正,絕沒有什麼不光彩的。
我這幾年學藝有成,救了一個武林前輩的性命,這些銀子都是他徒弟送來感謝我的。”
喬三槐夫婦聞言有些發愣,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們打心底,是不相信孟修遠能短短几年便能飛黃騰達的,但想着孟修遠向來老實,面子也薄,所以也不好直接開口說他騙人如何。
孟修遠自是知道他們不會那麼容易相信,爲免誤會麻煩,他當即拿起兩個酒碗,一邊往裡面倒着米酒一邊說道:
“這些年的事情說來話長,一時間講不完全。
簡單來說,便是我遇到了一位隱居山林的老神仙,和他學了許多本事。
你們二位往後無需爲我操心了,只安心享福便是。”
言罷,孟修遠便雙手端起一碗米酒,恭敬地先奉給了喬三槐。
喬大叔見狀,雖心中仍不相信孟修遠的話,可也還是趕忙點了點頭,強作笑意地小心接過酒碗,不願讓孟修遠丟了面子。
卻不想,他手剛接觸酒碗,便不由自主“啊”的一聲叫出了口,酒碗隨即脫手落在了桌上。
“你這老頭子,幹什麼呢,真是不中用了,連碗都拿不住……”
一旁的喬大娘見狀,以爲是自己丈夫一時手滑辜負了孟修遠的好意,爲了圓場,故意出聲朝他埋怨道。
但她剛想起身找塊抹布收拾殘局時,卻突然驚訝地發現,這跌落在桌子上的酒碗竟是沒有一滴酒水灑出來。
喬大娘驚訝之餘,想將那酒碗端過來細看,入手之時,卻也是忍不住“啊”的一聲驚出了口。
這酒碗摸起來冰冷刺手,碗中酒液更是已經結成了冰,怪不得灑不出來。
“這……孟小哥,難道你真的跟神仙,學了仙法麼?”
喬三槐望着孟修遠,不可置信地問道。
孟修遠聞言,笑着搖了搖頭,又接過那隻酒碗恭敬地奉到了喬三槐的面前:
“不是什麼仙法,就是武學功夫而已。
喬大叔,我觀你面色神態,應是肺經有燥熱之氣。
喝些這涼的米酒,對你身體有好處。”
喬三槐接過酒碗,仔細再看,原來這碗中酒液不過是上面結了一層薄冰而已,凍結得並不嚴實。被雙方這麼一耽誤,已經稍稍有些融化。
米酒入口,冰涼清爽,確實是感覺胸中燥熱大爲緩解,說不出的自在。
與此同時,孟修遠又另端起一碗酒,恭敬奉於喬大娘:
“大娘,我見你脾胃虛寒,你便喝些熱乎的吧。”
喬大娘小心接過酒碗,果然感覺手上酒碗熱而不燙。
酒液入口,直從喉嚨暖到胃囊,舒暢異常。
放下酒碗、再擡頭看向孟修遠時,老兩口臉上的神色便已經改變了,驚喜詫異、欣慰感嘆,全沒了剛纔那副強顏歡笑的樣子。
孟修遠這小露的一手功夫,可謂是片刻之間便征服他們夫婦,讓他們不再懷疑。
實際上,莫說是缺乏武學見識的老兩口,就連一旁默默旁觀的喬峰,也是不由得爲孟修遠這其中功夫感嘆,心中十分欽佩。
這以內功熱酒,對喬峰來說,自不是什麼難事。讓他全力發揮,便是用內力將一大缸水煮沸,也不過是多費些功夫而已。
可他知道,一個人同時既能做到讓酒水結冰,又能做到將酒水加熱,卻是十分地不容易。
畢竟一個人所修煉出來的內力,要麼要麼陽剛、要麼陰柔、要麼便是中正平和。
似孟修遠這般,片刻之間陰陽轉換,實乃是極爲高深的內力技巧,喬峰自認是做不到的。
事實上,孟修遠之所以有這麼一手,主要還是源於他所修北冥真氣陰陽兼具的特性,再輔以他那極爲深厚的靜功修爲,揮手間製冰加熱自是不難。
而之前那一手隔空取物,則也是當年於天聾地啞谷中與無崖子交流武學時學來的。
只能說逍遙派的功夫,確有其神奇獨到之處。
至少是在這些花裡胡哨的方面,遠勝於孟修遠前世所學的那神韻內斂的武當派功夫。
……
“好啊,孟小哥不僅安全回來了,還學了一身厲害本事。
看來我們這老兩口,真的是沒見識,全是跟着瞎操心了……”
“我早便說了,孟小哥身強體壯、聰明伶俐,天生便不是一般人物。
他能被老神仙看重,收去傳授武藝,也都是應該的。
早些晚些,肯定是會有出息的那一天。”
喬三槐夫婦看着神采奕奕的孟修遠,不由得十分感慨,皆是欣慰異常。
飯桌上,連往常從不喝酒的喬大娘,都跟着多喝了兩大碗米酒,而喬大叔則更是同喬峰、孟修遠三人一齊開懷暢飲。
直至老兩口都醉了累了,天色也正好漸漸暗了下來。
孟修遠和喬峰幫着將喬三槐夫婦攙扶進屋,簡單收拾過桌上殘局,便各提上兩壺酒,很有默契地悄聲出了屋子,施展輕功快步出了村子。
村外山崗之上,晚風輕拂,兩人席地而坐,談笑對飲。
“喬大哥,我往來可是鮮少飲酒的。
若我沒記錯,這一生之中的酒,可都是同你一起喝的。”
孟修遠晃了晃略有些醉意的腦袋,朝喬峰笑着說道。
“哈哈,大好男兒,喝些酒不是應該的麼。
酒逢知己千杯少,就是和英雄好漢一起喝酒,纔有意思。
來,孟兄弟,我敬你,敬你將我爹孃這般放在心上,比我這當兒子的都稱職多了。”
喬峰哈哈一笑,說着便兀自灌了一大口酒。
孟修遠聞聲搖了搖頭,同樣提起酒壺朝喬峰道:
“大叔大娘對我恩情深重,我孝敬他們是天經地義。
不過喬大哥你說得對,這酒,確實要和英雄豪傑一起喝才更爽快。”
言罷,孟修遠同樣仰頭豪飲,與平時飄逸出塵的樣子大爲不同。
兩人邊喝邊聊,講起這些年於江湖上遇到的事情,談起自己習武學藝時的經歷,好不暢快。
只是孟修遠畢竟大部分武藝來自前世,很多事情不便講清,便不由得多少含糊了一些。
喬峰聽了也不在意,因爲他能感覺得出,這位孟兄弟雖消失的這幾年經歷頗爲神秘,但他身上那股善心和正義,卻是掩蓋不住的。
尤其是當孟修遠無意間聊起他往來遇到的一些強盜匪徒、無辜百姓的事情,講得十分真切生動。
喬峰明白,非得是真的經常懲惡揚善、扶危濟困的大俠士,纔能有孟修遠這般言行。
至此,喬峰也不由得敞開胸懷,朝孟修遠真心實意地講到:
“孟兄弟,我能看得出,你不僅武功高強,更是難得有一副仁慈俠義的心腸。
卻不知,你對當今遼宋兩國之間形式,有何看法?”
孟修遠聞言一愣,不知喬峰爲什麼會突然提起這事。
喬峰見孟修遠不言語,便以爲是他年紀尚小,對國家大事沒太多涉及,便又開口朝他說道:
“孟兄弟,你於江湖之上扶危濟困、懲惡揚善,自然是極好的。
只是這如今天下,於我大宋百姓危害最大的,卻是北面那些狼子野心的契丹人。
你許是沒去過遼宋邊境,所以沒見過那裡的慘狀……
每次那些契丹狗賊越過邊境,來我大宋之內‘打草谷’,便不知會犯下多少惡行、使得多少無辜宋人家破人亡。
可恨我大宋朝廷軟弱,只能任其胡來。
我丐幫弟子,多年以來便是爲了保家衛國,與那契丹狗賊處處作對。
孟兄弟,你若閒來無事,自可去遼宋邊關看看,自然一切都明白了。”
喬峰言語之間,怒意橫生,本就威嚴雄壯的樣子變得愈發駭人,一雙厚實蒼勁的大手緊緊握拳,似是恨不得此刻便再到遼宋邊界與契丹人廝殺一般。
孟修遠見他如此,再思及他的血統出身,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眉頭緊皺。
半晌過後,孟修遠才緩緩開口,朝喬峰問道:
“喬大哥,你親手殺過契丹人麼?”
喬峰聞言哈哈大笑,看了看孟修遠臉上那略顯憂愁的樣子,當即朗聲說道:
“哈哈哈,那是自然,不僅殺過,還殺了許多。
從那些侵犯我邊境的契丹騎兵,到那指揮軍隊的契丹將領,我只要遇見,全然都沒有放過。
想當年丐幫前任汪幫主,要傳位於我時,給我立下三大難題,又讓我去做七大功勞,其中有好幾項,便都是去刺殺遼國邊境的軍官要員。
孟兄弟,我知道你爲人仁善,但那契丹狗賊兇狠殘暴,你若不殺他們,便是於我大宋百姓大大地不利。
對付他們,莫要太過猶豫。”
孟修遠聞言,心中愈發感覺有些不是滋味,但還是點了點頭,朝喬峰說道:
“我身爲漢人,自是不會眼看同胞受難而不顧。
那些契丹人若想犯我百姓、姦淫擄掠,我定也不會不管。”
喬峰見孟修遠這幅態度,只覺得自己剛纔那番話沒有白費,不由得心中十分欣慰。笑着拍了拍孟修遠的肩膀,沒有說話,而是仰頭又暢快地灌了一大口酒。
而孟修遠此時也在暗中觀察喬峰的表情,見他如此心態,則是不免爲這位喬大哥感嘆。
本來,孟修遠下午在飯桌上時還想着,哪怕看在喬三槐夫婦的面子上,是不是也應該去往丐幫一趟,想辦法將從那馬伕人康敏下手,將往後那一系列針對喬峰的陰謀扼殺在搖籃裡。
可現在看來,喬峰這一生的悲劇,從他出生之時便已經定下了基調。
若是瞞着喬峰,讓他繼續以丐幫幫主的身份繼續生活下去、讓他繼續幫着宋人擊殺自己的契丹同胞,何嘗不也是十分殘忍呢。
許是徹底地鬧一番,讓喬峰舍卻丐幫往日的一切,全然地變成蕭峰,他以後的日子纔會過得真切一些。
一時間,孟修遠不由得有些爲難,也不知道該怎麼幫助這個豪爽慷慨的漢子。
喬峰放下酒壺,見孟修遠一副低沉的樣子,不由出言道:
“怎麼了,孟兄弟,是哪裡不對麼?
啊……其實我也只是隨口說說而已,並非強逼着你如何,你莫要放在心上。
咱們不說這些,來,接着喝酒!”
喬峰見狀,以爲是話題太過沉重,讓孟修遠不舒服了,便笑着擺了擺手,又將酒壺提了起來。
只不過這次,孟修遠卻是沒有同喬峰接着喝酒,而是沉吟片刻之後,突然朝喬峰說道:
“喬大哥,咱們這光喝酒也沒意思。
我自功夫成就以來,除我師父以外,確實沒遇見過太多高手。
不如咱倆過兩手,比劃比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