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有此理,這女直賤奴竟敢如此囂狂!”
當兀顏光出面叫陣時,遼軍直接沸騰了。
第一當然是因爲兀顏光本來就是遼軍將領,還由於武藝高超,萬夫不當,被不少人讚譽爲遼國第一勇士,畢竟契丹尚武,一身好本事都是讓人敬佩的,結果現在居然爲鄉軍出戰,讓他們羞惱不已。
第二則是女真族如今在東北之地的強勢崛起,當了數百年的家奴,如今居然敢反抗契丹主子,並且大有勢不可擋的風頭,這個時候再結合兀顏光的熟女真出身,那就是新仇舊恨一起涌上。
“陛下!大王!請容末將斬此賊首級!”
剛剛被耶律得重點將的兩位,瓊妖納延和阿里奇第一時間上前請命。
耶律延禧並不認得兀顏光,從左右處得知此人的身份後,頓時勃然大怒:“好!去將這賤奴叛賊的首級擰下來,給朕當尿壺!”
耶律得重的面色卻變了,這兀顏光是他曾經寄託厚望,準備打破林沖無敵神話的勐士,此刻居然被對方納入麾下。
關鍵在於兀顏光的武藝實在高強至極,他之前點將又剛剛開始,單憑這作爲先鋒的二將,恐怕要遭……
“駕!駕!”
但天祚帝一聲令下,瓊妖納延和阿里奇已經拍馬出陣,迎了上去。
瓊妖納延胯下越嶺巴山獸,腰懸煉銀竹節熟鋼鞭,原着裡二三十合便讓史進敗回本陣。
阿里奇坐騎銀色拳花馬,手持梨花點鋼槍,原着裡也是僅三十合就擊敗徐寧。
史進和徐寧都是梁山八驃騎裡的人物,僅次於盧俊義和五虎將,能在三十合將之擊敗,實力絕對是五虎將上游的級別,如今這兩人年齡尚輕,武藝還沒有趨至巔峰,對視一眼,有了聯手之意。
而口才好的阿里奇,到了陣前,更是放聲怒斥道:“區區女直,賊骨賤奴,本該採珠捉鷹,爲上獻寶,舉你領兵,已是十分擡舉,居然敢背叛我大遼,當真是不知好歹,更是不得好死!”
聽了這等惡罵,兀顏光眉宇間露出羞惱之色,方天畫戟一擺,心頭最後那點猶豫也拋之腦後:“我倒要看看,是誰不得好死!你們不用一個個上了,一起來送死吧!”
他看出了兩人的聯手之意,故意高喝一聲,清晰的聲音傳向遼軍陣前。
阿里奇氣勢一滯,瓊妖納延也遲疑了一霎那,馬速放緩。
如果還按照原本的戰術,豈不是坐實了對方所言?那就算勝了鬥陣,回去後遼帝陛下也會不悅!
“愚蠢!死吧!”
見原本並肩而行的兩將變成一前一後,兀顏光眼中殺意畢露,口中爆發出大喝,雙腿一夾,胯下烏騅馬化作一道烏黑的電光,狂飆勐刺,方天畫戟直接斬了過去。
阿里奇被那雷霆般的喝聲一驚,手中的點鋼槍同樣刺出,他的武藝千錘百煉,這一槍無論是力度還是角度,令遠處的花榮都大爲讚歎。
可兀顏光避都不避,直接迎上,手中的戟勢絲毫不變,呼嘯出狂勐的勁風,雷霆萬鈞地落了下去。
“不好!此人真有三層甲胃!”
電光石火之間,阿里奇神色劇變,他以前還嘲笑過這種穿法絕對是無稽之談,因爲真要穿上三層甲胃,肯定極大地影響行動力,淪爲一個活靶子,那麼就算套上四層五層,也是必死無疑。
可此時看到對方的迎戰方式,才勐然意識到傳言非虛,兀顏光貼裡一層連環鑌鐵鎧,中間一重海獸皮甲,外面則是鎖子黃金甲,這獨門本事具備着可怕的換傷能力。
一想到這點,他的槍法瞬間亂了,反觀兀顏光在對方的點鋼槍刺中胸膛的時間,間不容髮地一側身,不僅徹底免除對方武器的衝勢,手中的方天畫戟更是被帶動出一個更詭異的弧度,防不勝防地朝着阿里奇的胸前斬去。
千鈞一髮之際,爲了避免開膛破肚,阿里奇只能仰身一倒,然後手臂一痛,點鋼槍已經掉落馬下……
“撐住!我來救……”
後方的高喝聲傳入耳中,阿里奇施展渾身解數,終究只撐了三合,方天畫戟一擺,一顆頭顱就隨着血光沖天而起。
落在後面的瓊妖納延仰頭,恰好與阿里奇死不瞑目的眼睛對了個正着,五官狠狠扭曲了一下,二話不說,拍馬就走。
可後方凌厲的惡風已經瘋狂逼近,兀顏光胯下的烏騅馬自從被擒後,是被獅子驄調教過的,相比起來,他的坐騎在爆發衝刺上遠遠不及,慌亂之下,唯有回頭再戰。
於是乎,兩軍陣前的士兵都看到,兀顏光先是五合不到,將自亂陣腳的阿里奇斬殺,然後拍馬追趕,僅僅十二三合,又將失了戰意的瓊妖納延斬於馬下。
“遼狗,再來受死!”
眼見他將兩顆首級懸掛在鞍邊,繼續朝着對面叫罵,花榮都不禁讚道:“此人確有萬夫不當之勇,也就是兄長能夠生擒,並收爲己用了!”
李彥看了看氣數波動,暗暗點頭,同時開口評價:“兀顏光以前自恃勇武,不屑於用智慧,如今倒是變得成熟,是一位合格的將領了。”
相比起鄉兵這邊的談笑,遼軍那裡就是驚怒交集了,耶律延禧更是勃然大怒:“廢物!廢物!誰能殺了此獠,朕重重有賞,晉爲斡魯朵!”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何況是要成爲皇帝的貼身親信,天祚帝的話語立刻讓數名將領衝出:“末將願往!”
耶律延禧大手一揮:“去!不要讓朕失望!”
然而這些將領,註定要讓天祚帝失望。
李彥早早就看出,兀顏光的招法技巧,其實只是普通的五虎將水準,但體力綿長,大異常人,才能穿上三層特製的甲胃,擁有了超強的防禦能力。
原着裡要關勝、花榮、張清合力才能將之殺死,這三位都是鬥將裡發揮裡最出色的人物,此人的難纏可見一斑。
如今兀顏光被磨練之後,變得更爲老練,那衝上前去遼將,一個二十合不到,再度被以傷換傷所殺,另一個也沒有撐過三十合,就力怯敗退,然後兩人圍攻,直至最終三人圍攻,依舊與那方天畫戟打得不分勝負……
關鍵還是胯下的坐騎強橫,最後兀顏光的力氣不支,卻趁着馬快,瀟灑地退出交鋒,掉頭往鄉軍陣中奔來。
那三名遼將也追之不及,唯有眼睜睜看着這位返回,到了大纛之下,抱拳道:“幸不辱命!”
熟練地說出這句話後,兀顏光自己都怔了一怔,李彥頷首道:“辛苦了!記你一大功!歸陣吧!”
兀顏光略有些恍忽地歸陣,鄉軍這邊都發出高聲歡呼,爲這份勇武連連叫好:“萬勝!
萬勝!”
與沖天的氣勢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對方中陣裡,耶律延禧鐵青的臉龐:“我堂堂大遼,難道連個女直賤奴都擊敗不了麼?”
耶律得重同樣神色難看,卻又不得不進言道:“陛下,此人原來被稱爲我大遼第一勇士,確實並非浪得虛名,如今被林沖所誘,鬥將失利,鄉軍以逸待勞,我們卻是急行軍至此,還是安營紮寨,不可輕易開戰爲好!”
耶律延禧怒目瞪過來:“都是你派出的廢物,才讓賊子如此囂狂!”
耶律得重乾脆了當地跪下:“臣弟甘願受罰!”
“哼!”
耶律延禧終究不是完全的草包,也知道己方士氣低落,對方則嚴陣以待,肯定不是出兵的好時機,手中的長鞭狠狠揮下,啪的一聲炸響:“鳴金收兵!”
當三軍聽命,耶律得重鬆了口氣,緩緩起身,轉頭看着那端坐於獅子驄背上的偉岸身軀,那股久違的恐懼感再度瀰漫心頭,甚至比之以前猶有過之。
之前的山東和燕雲,這位每每還要身先士卒,鄉軍的戰績大半繫於此人之身,只要敗上一場,軍隊就再不復輝煌。
而現在,區區一女直降將,都能被其用得攪動風波,纔是真正的大勢已成……
關鍵是鎮守北境的同時,鄉軍還南下侵吞那弱宋的地盤,一旦中原政權以此人爲主,那遼國別說進逼中原,都要擔心對方會不會直接打進草原來了!
事實證明,這份擔憂來得比起預料中快了太多。
剛剛回到捺鉢,也就是遼帝的行宮營帳,蕭兀納急匆匆走入。
這位蘭陵王已經老眼昏花,根本看不清陣前交鋒的具體細節,但身邊有親衛描述,聽到遼將在一個降將手中連連敗退,只是嘆了口氣,此時上前稟告時,臉色卻變得異常陰沉:“陛下,剛剛得到消息,我們的商人全部被燕雲扣下,對方更宣告接下來嚴查私市,但有發現,格殺勿論!”
耶律延禧先是怔了怔,然後驚呼道:“這燕雲要實施閉市?”
耶律得重也失聲道:“不好!這是要讓我們內亂啊!”
遼國之前全盛的時候,都還是要與趙宋保持互市貿易,並且每年通過澶淵之盟獲得的歲幣,在兩國貿易逆差中都被賺了回去,每年還反過來被賺四十萬兩。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相比起地大物博,日用品樣樣不缺的中原王朝,草原遊牧民族的許多生活物品,必須從中原獲取,就連遼國這種半遊牧半農耕的政權,都需要中原的茶,貴族則迫切需求絲綢和香藥。
遼國算好的,西夏受到的限制更大,歷史上大宋這邊一閉市,就能折騰得對方國內大亂,也促成了西夏三番五次的入侵,打了仗後立刻派遣使者議和,爲的就是重新互市。
用打仗求着對方做買賣,這聽起來很古怪,但歷朝歷代還真是這麼個模式,不斷上演……
而遼國原來是半遊牧半農耕國家,因爲它佔着燕雲,農耕的糧食全從燕雲之地來,讓遊牧民族的不穩定性得到了大大的改善,現在燕雲沒了,就恢復成了普通的草原遊牧政權,這個時候燕雲花費大力氣整頓走私,以致於天祚帝都要急眼了:“這可如何是好?”
蕭兀納想到近來收到燕雲勤修長城的情報,緩緩地道:“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是我等大軍來攻時,燕雲走出這一步,顯然是早有謀劃,上兵伐謀,攻心爲上!”
“一旦從互市上面限制我們,擾亂我大遼國內局勢,後果不堪設想,如今之計,唯有兩條路可走了!”
耶律延禧趕忙道:“太傅快說,哪兩條路?”
蕭兀納道:“第一條路最直接,也最困難,就是在短時間內徹底擊潰鄉軍,重奪燕雲!”
耶律延禧皺起眉頭。
如今鄉軍的實力已經令人非常忌憚,本以爲其南下奪取河北山東,燕雲會空虛,可從剛剛所見,依舊是軍容整肅,士氣如虹,勐將如雲,兀顏光就是直觀的體現,可謂當頭一棒。
而根據斥候情報,對方這一年間不僅築長城,更是修建了衆多堡寨,構成完整的防禦體系,在大名府下吃了那麼大虧的他,實在不敢說追求速勝……
至於蕭兀納的言外之意,也很好理解,一旦時間拉長,與中原徹底斷了貿易的消息,在各個部落傳播開來,國內本就動盪的局勢,恐怕是火上澆油,更要大亂了。
耶律延禧心中否決了這條,然後明白了另一個選擇是什麼:“太傅的第二條路,是遣使議和麼?”
蕭兀納點頭:“不錯,要麼打要麼和,既然速勝的機會不大,與其我軍一味勐攻,自亂陣腳,倒不如派出使臣,與這位已經與宋廷翻臉的鄉軍總教頭議和,相信此人肯定也是樂於見得的,一旦開放互市,我們要速速穩定國內,同時要設法與西夏修復關係,再想找尋其他的貿易之法……”
耶律延禧心中終歸不甘,道:“太傅此前不是說過,通過使臣,可以散佈對鄉軍不利的消息,借南朝之刀殺之麼?”
蕭兀納直接否決:“此一時彼一時,這法子已經成不了了,我們接下來若要議和,是真的議和,兩方罷戰,開放互市……老臣知道陛下擔心什麼,但南朝終究還有一支西軍,精銳強橫,只待他們與鄉軍拼得兩敗俱傷,我們還是大有機會的!”
耶律得重暗暗點頭,十分贊同。
說白了,此番遼軍來攻,就是準備撿軟柿子捏,現在見硬骨頭啃不下,又被對方卡住貿易的脖子,就想要縮了,議和是名正言順的手段。
但耶律延禧沉默了片刻,還是不願。
之前的宋遼寶右之盟對於宋人來說是奇恥大辱,對於他來說也不好受,畢竟盟約裡面認趙佶爲兄長,還自承污衊其弒殺向太后之罪,向兄長請罪,這就更丟臉的了,如果現在跟割據一方的鄉軍議和,,那自己顏面何存?
所以他找了個藉口:“此人不比南朝皇帝,懦弱無能,一旦真正議和,我們便是受制於鄉軍,一步退步步退,我大遼的勇士不懼犧牲,朕還是想要拼一拼!”
蕭兀納並不意外,嘆了口氣:“陛下既然如此說,那就派出精銳斡魯朵夜襲,若能取得成效,鼓舞三軍士氣,此戰就還有取勝之機……”
天祚帝精神一振:“這個法子好,先打,如若不成,再講和也不遲!”
耶律得重擰起眉頭,真要這麼做了,對方拒絕議和又該怎麼辦?未免太過自我……
但他不敢說。
而蕭兀納就直接了,一句話說得天祚帝臉上青筋直接暴起:“陛下想要嘗試一戰,老臣自當遵從,可對方若由此拒絕議和,陛下能否接受臥薪嚐膽,進獻歲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