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衛駐地。
胖了一圈的丘神績哼着小曲,溜達進了辦公的屋內。
眼見案桌上都落了一層薄薄的灰塵,他也懶得清理。
左右轉了轉,煮了一杯茶,悠哉悠哉地去練武場消磨時間,然後下班回家。
又是無聊的一天啊!
到了練武場,就見郭元振也在這裡,練的是一套刀法。
丘神績走上前去:“元振,過幾招?”
郭元振咧嘴一笑:“好嘞!”
兩人對練起來,恰好半斤八兩。
郭元振從小嚮往遊俠,卻是性子跳脫,沉不下心來練武,所以勁力平平。
丘神績武將世家出身,卻是吃不了苦頭,丘行恭的一身本事沒學到一成。
遇到了旗鼓相當的對手,兩人惡戰上百招,不禁有些惺惺相惜,哈哈一笑,同時罷手。
來到邊上,郭元振擦了擦汗問道:“這幾日沒有見到狄公,他又去大理寺了嗎?”
丘神績道:“狄公也叫得太老了,不過你還年輕,又跟他學本事,這樣也沒錯……狄懷英還在清理大理寺的舊獄案卷吧,三天才來一次內衛!”
郭元振低聲道:“關於賈賊被封口的那件案子,六郎交給了你們,可有頭緒?”
丘神績皺眉:“狄懷英似乎查出了些線索,卻說了句時候未到,就一頭扎進大理寺了,看來這案子就算知道犯人,也很難辦啊!”
郭元振深以爲然:“六郎不在,我們查案確實不太敢放手施爲, 好在前線大捷,使節團也快回來了!”
說到這裡, 他嘆了口氣:“我若是也能上陣殺敵, 該有多好!”
丘神績搖搖頭:“戰場可不是你所想的那般, 我父是百戰宿將,晚年一身舊傷, 痛苦不堪,不怕讓你笑話,我是不想上戰場了, 在後方也有立功的機會!”
“倒也是!”
郭元振表面點頭,
心裡卻依舊嚮往……
出將入相,文武雙全,何等威風, 他就要做那樣的人物。
聊了片刻,兩人並肩出了練武場,正好見到豆盧欽望前呼後擁,走了過來。
兩人立刻上前見禮:“豆盧閣領!”
豆盧欽望也頷首招呼了聲:“丘武衛!郭武衛!”
雙方錯開後,等到豆盧欽望一行人完全不見,丘神績才撇嘴道:“威風什麼, 堂堂內衛閣領,居然給皇后賣命,真是丟人!”
郭元振知道這傢伙對於出身極好的世家子,總是有種天然的敵視, 豆盧欽望是國公嫡子,如今年紀不大,就成了四品閣領,還變爲武后親信,這種種榮耀,丘神績自然頗爲嫉妒。
不過他也看豆盧欽望挺不爽的:“內衛雖有一個內字,但自從設立起來, 歷任無不與外敵作戰, 這豆盧閣領一心在長安城內搞內鬥, 也是少見了!”
兩人正嘀咕着上司的壞話, 安神感遙遙招手:“快來快來!出大事了!李敬玄被抄家了!”
“好事啊!”
丘神績先是一拍手,然後又有些不解:“但李敬玄不是數月前被罷官了麼, 當時狄懷英都覺得,這老物是保下一條命了, 怎麼現在突然被抄了家?”
安神感表情古怪, 既像是要拍案叫好,又有些驚懼難言:“據說從他家的後院地窖,搜出了數十套甲冑!”
兩人倒吸一片涼氣:“此話當真?那是抄家滅族之罪啊!走走走!”
當三人出了皇城時,就見不少官員也策馬而出。
彼此間的眼神,就像是當時看崔守業行刑時那般,都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哥幾個又去看熱鬧啊?
近來長安可確實熱鬧,不久前有刑部侍郎在鬧市砍頭,現在又見前宰相家藏甲冑,也是絕了!
而當從皇城下班的官吏們抵達坊市,未到李府,遠遠就見一個個披堅執銳,甲冑森寒的禁衛,已經將附近團團圍住,遠遠傳來尖叫慘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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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衆人繞了個圈,來到前院時,瞳孔不禁收縮起來:“好傢伙,連馬和豹子都殺光了!”
前院的馬匹鮮血淋漓的倒地,就連那些蓄養的猞猁也都倒在地上抽搐,眼見是不活了。
所謂雞犬不留,當然不是單指雞和狗,而是諸如馬匹、獵豹、獵犬之類有威脅性的獸類。
這個架勢一出,連丘神績都不由地低呼:“這是真的要滿門抄斬啊!”
幾乎是話音剛落,就見院門打開,一個披頭散髮的老者,被兩個魁梧的禁衛給架了出來。
雙腳拖在地上,已經磨出了血,他淒厲高呼:“冤枉!冤枉!天后,老臣冤枉啊!!”
左右禁衛聽得不耐煩了,一巴掌抽在老者臉上,直接把冤枉打沒了。
看着老者如死狗一般被拖了出去,四周一片驚悸。
因爲朝會之時,大家都見過,這位老者正是李敬玄。
昔日站在羣臣第一排的宰相!
丘神績倒是不怕了,兩眼放光,嘖嘖稱奇:“好威風!”
當初抓捕李思衝的時候,他就跟在後面,還想着什麼時候能將當朝宰相也給抓了。
沒想到這份夢想,由別人來完成了,倒也不錯,正好取取經,以後抓別的宰相時用更威風的姿勢。
郭元振則觀察細緻:“你們看,長安縣衙和大理寺的人也在府內!”
丘神績換了個角度,往裡面看去,點頭道:“是長安縣衙,那位李嶠也在呢!”
自從王氏與李敬玄和離後,山東士族就跟他徹底翻臉,之前關係有多親密,此時恨意就有多深。
而李嶠身爲李思衝的好友,原本指望着搭上宰相關係,速速升官,結果反倒遭了連累,這長安縣尉不知還要幹多久,心中怒意可想而知,有落井下石的機會豈能錯過?
安神感則道:“狄公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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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就看到一個胖胖的身影閃過,正在府內隨着大理寺的官員一起行動。
不愧是狄仁傑,看熱鬧選的位置都比他們好。
很快,真正的熱鬧來了。
真有一副副甲冑被搜了出來。
數量並不算多,但二三十套絕對是有了。
郭元振踮腳探頭,驚聲道:“不是儀甲,而是真正戰場廝殺的皮甲!”
唐軍有十三種盔甲,其中有的是儀甲,也就是禮儀穿的盔甲,防禦力較差。
而上陣殺敵時所穿的甲冑,材質越好,做工越高級,越能抵擋武器和箭矢的穿透效果。
再輔以精兵,把守在類似玄武門的地方,李建成和李元吉又要樂了。
當然,宮廷政變並不是李世民開的先河,而是南北朝一路傳下的風氣,只不過玄武門之變太過有名,李世民的地位又太高,榜樣的力量無疑最強。
現在甲冑一出,又是在這個敏感的時代,那李敬玄的下場可想而知。
跟着他一起拖出的兒子們,別說庶出,就算是養子,也要一併株連。
有趣的是,當一個個哭天搶地的李府中人被拖出時,街頭圍觀的百姓,開始拍手叫好。
“縱子行兇,虐妻致死,這等惡賊,就該是這樣的下場!”
“藏着甲冑,是對聖人心懷怨懟啊,早有圖謀,抄家滅族,一點都不冤枉!”
還是那句話,李敬玄的名聲臭了。
如果他還是士林歌頌,人人敬仰的宰相,那圍觀者可能又是另一番說辭。
現在壞人幹壞事,動機大家都幫忙想好了。
丘神績三人與府內的狄仁傑交換了一下眼神,卻是清楚得很,李敬玄陰謀造反,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這些甲冑,要麼是李思衝真的驕狂自大到了極致,要麼就是有人栽贓陷害。
聯想到李敬玄因爲李思衝犯了江南之案,壓了他六年官職不讓出頭,如此謹慎小心的作風,無疑是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只是如此栽贓,真是好大的手筆,不怕被拆穿嗎?
果不其然,李敬玄一家還沒被帶離現場,阻止的人就來了。
不久前剛剛照過面的豆盧欽望,拍馬趕至,身後是烏泱泱的內衛:“住手!統統住手!”
禁衛停下,就見豆盧欽望到了面前,也不下馬,直接厲聲高喝:“你們何人下令查抄李府的?天后並未下達旨意,內衛與刑部更是不知,你們居然敢直接拿人?大理寺和長安縣衙呢,來人答話!”
李嶠從府內走出,行禮道:“稟告豆盧機宜,我等根據案犯李守一交代,搜出賊人李思衝私藏甲冑三十具,李府上下有包庇重罪,當一併問案!”
豆盧欽望眼中閃爍着厲色,指着已經搜出的甲冑:“李守一區區一庶出子,豈能知曉如此隱私?”
“如若真的知曉,那私藏甲冑的大罪,他要揭露早就揭露,爲何等到如今?”
“此案諸多疑點,你們都不弄清楚,就不分青紅皁白的抄家滅門,李嶠,你區區一個縣尉,是誰給你的權力?”
另一邊,韋承慶也到了府外,見豆盧欽望已經到達,鬆了口氣,嚴肅的看着這一幕。
武后還沒有確定接受李敬玄的勢力,畢竟李治對於李敬玄是極爲痛恨的,還有些顧慮。
但李敬玄靠攏的姿態是一目瞭然的,值此敏感時刻,不能讓他出事!
無論私藏甲冑是真是假,現在都要是假。
“是我下令的!”
然而下一刻,一身官袍的明崇儼從府內走出。
他的手中,託舉着一道明黃色的詔書,聲音傳遍四方:“我是明崇儼,梅花內衛副閣領,此乃陛下詔書,還不接旨?”
豆盧欽望面色劇變,立刻下了馬來,身後烏泱泱一片,一起跪下領旨。
別說他,包括韋承慶在內,周遭所有官員全部拜下。
明崇儼宣讀詔書:“李敬玄縱容惡子,私藏甲冑,圖謀犯上,特令梅花內衛統領禁衛、大理寺,緝兇取證,滿門抄斬,嚴懲不貸!”
唸完之後,明崇儼環視羣臣:“諸位還不領旨?”
“臣等領旨!!”
衆人神情各異,大部分是以震驚爲主。
安神感就萬萬沒想到:“梅花內衛!還有這麼一支內衛?”
丘神績想到以前的過節,聲音也有些發顫:“確實有梅花內衛,他們是監督羣臣的,居然能從幕後來到臺前?長安城內恐怕是真要亂了!”
此一時彼一時也,當羣臣起身領旨,迎着衆人或驚懼恐慌,或警惕敵視的目光,明崇儼反倒安下心來。
他的腦海中回想起李彥的話:
“現在這個局面,必須要讓梅花內衛從暗中行事,站到明處來,讓羣臣都知道你們的存在!”
“如果還只是極少數人知曉的組織,那麼反倒會被抹除,只有來到明面,名正言順的開始監督羣臣,才能保全自身,同時提振聖人的威望!”
“讓所有懷有異心的想想清楚,今日的大唐,到底是誰家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