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雲宮前。
十殿閻羅、太白金星、小白龍、八戒齊聚,注視着那黑漆漆的門口,沉默無言。
尤其是十位陰間天子,情緒最是複雜。
剛剛歸來時,他們是抱着與那僞裝成幽冥教主的魔頭拼死一戰的決心的,結果攔在面前的,卻是封閉隔絕的殿宇和混亂的地府,一拳打在空氣上,難受無比。
那時的翠雲宮是禁地,祂們嘗試各種方式入內,卻被阻擋,無法攻克,只能在外監視,地府的局勢則至今沒有好轉,只是堪堪維持,如果拖延下去,肯定是對方佔優,己方被動,現在翠雲宮突然開啓,請君入甕的陷阱意味就太重了……
值此決定地府乃至三界命運的關頭,每一步都得慎之又慎,十殿閻羅稍稍商議之後,很快達成共識:“等天師來此,再做定奪!”
天師雖是出自人間凡俗,但神通廣大,能仙佛所不能,十殿閻羅私下裡商議,覺得那位年紀輕輕,能有如此境界,前世定然來歷不凡,恐怕就是天庭的絕對高層,更有可能……
且不說猜測是否成真,那位在場,都感到有了主心骨,可統一號令,一舉挫敗魔頭的陰謀!
然而派出去的陶世恩很快回歸,卻未見天師的身影,到了面前稟告:“天師去了常安公主之處,請諸位閻君稍候……”
秦廣王皺起濃眉,卞城王出聲道:“你可對天師說明,是翠雲宮無故開了?”
陶世恩趕忙道:“我和常安公主麾下的朱十三是一起抵達奈河橋邊的,自當言明,只是天師另有考慮,似乎也爲了翠雲宮無故開啓之事,才未即刻前來……”
秦廣王眉頭稍稍舒展,露出沉吟之色,與他一起思索的還有閻羅王。
但其他幾位閻君就沒有這麼好的脾性了,尤其是最小的轉輪王,沉聲道:“什麼能比竊據翠雲宮,妨害地府的魔頭動向更重要?”
這邊正在議論,太白金星、小白龍和八戒也走了過來。
得知消息後,太白金星撫須道:“天師行事,向來沉穩,此番不先至此處,必有考量,何況閻君助我等佈置的陰陽總攝統御神禁猶在,可辟邪鎮魔,讓內部魔頭無法生亂。”
卞城王嘆息道:“就怕時機稍縱即逝,拖延不得啊!”
小白龍道:“不過是一座宮門開啓,我們若不入,與此前也無不同,談何時機?”
秦廣王開口表示贊同:“不錯,我等剛剛是失了方寸,此時變故也只是宮門開啓,神禁猶在,倘若裡面的魔頭可以無視神禁爲所欲爲,那宮門關着照樣能爲之……”
他轉向衆兄弟,嚴厲地道:“沉心靜氣,方可敗敵,切不可急於求成!”
閻羅王頷首,卞城王閉嘴,其他幾殿閻君面面相覷,也沉下心來:“是!”
……
“公子,你怎麼來這兒了?我正準備推遲冥票之靈的蘊化呢!”
與此同時,數萬陰兵擺開陣勢,小倩懸於正中,親手煉製的衆多冥票在周身舞動。
不僅如意寶珠和神樂寶船盡心竭力,就連小龜、靈鶴和七個人蔘娃娃都在幫忙。
在這羣齊心協力的努力下,冥票的聯絡越來越緊密,隱隱化作頭圓頂天,足方履地的模樣,十足的人形輪廓。
整體是如此,那每一張冥票,則成了人形體內的一個竅穴,竅穴連成經絡,經絡貫通臟腑,將力量結合起來,流通循環,內外合一。
此世修行,以人身最爲便利,菩提祖師傳悟空避三災之法時,就有言猴子雖像人,但終究不是人身,難以領悟,但悟空卻有言他比人少腮,但又多了素袋,可以替代,菩提祖師才傳了他七十二般變化。
小倩經過這段的探索嘗試,也準備讓冥票的器靈化作人身狀態,最好能生出人性。
人性本善,並非指人生來就是好人,而是大部分人即便無外力引導,也有本能的同情善心,會憐憫同類,不似魔頭生性本惡,難以改變。
冥票之靈,當然是要偏向善良的人性,避免出現如法無天的魔性。
此時人形輪廓成就,便是萬事俱備,小倩纔派出朱十三去請李彥來此。
只是朱十三還未迴歸,她又聽說翠雲宮開,便準備拖延冥票之靈的誕生時間,是顧全大局,覺得那邊更爲重要。
李彥卻不這般認爲,以心識查看漫天旋動的冥票,還真的從中隱隱感受到一股極爲弱小,但確實存在的靈性。
或許稱爲種子更加合適,有了種子,就能開花結果,茁壯成長,孕育出無窮的可能。
平心而論,李彥原本並沒有抱太大希望,小倩能在短短時間內做到這個地步,實在有些出乎意料,稱讚道:“做得好啊!”
小倩笑了笑,心情愉悅,但想到幽冥教主,還是有些擔心:“翠雲宮那邊?”
李彥道:“那座道場跑不了,早不開晚不開,偏偏是在這個時候,敵人定有謀算,以不變應萬變纔是良策,何況你焉知,不是因爲這個即將誕生的器靈,才逼迫敵人開啓了翠雲宮?”
小倩雖然高興自己能幫上大忙,但也沒覺得能到這般地步:“這……至於麼?器靈還未誕生,刺激得敵人貿然開宮,豈非自亂陣腳?”
李彥也有疑惑,看向如意寶珠和神樂寶船:“近來可有敵襲跡象?”
如意寶珠立刻道:“回大老爺的話,這段時日確實有器靈數度探查,似是八咫鏡之靈。”
李彥眉頭揚起:“終於現身了?可有蹤跡追查?”
神樂寶船道:“八咫鏡十分敏銳,見我們守護,即刻退走,隱蔽氣息,暫時難以追查……”
如意寶珠道:“不過此靈既然動了,說明拿住了賊子的痛處,等到冥票師弟蘊化而出,祂們就再也逃不掉了!”
“你倒還排上號了,以師兄弟相稱?”
李彥先是失笑,覺得這些器靈倒是挺有趣,越來越像真正的修道之輩,然後正色道:“凡事虛虛實實,不可一味猜測,對方動了,不代表此法一定有效,可能只是迷惑罷了,摒除外界影響,竭盡全力吧!”
“是!”
衆魂靈領命。
“開始!”
李彥展開第七識,予以助力。
正如仙人所在,便是洞天福地,如今第七識巔峰的心識境界,無形中也在感染周遭生靈的心境,難生迷障,摒除貪嗔癡三念。
此時一聲令下,小倩正式啓動蘊靈計劃,纖手點出。
“轟隆!”
地府陰沉沉的高空上,陡然間打起了悶雷,陰氣劇烈波動起來。
周遭原本令行禁止的陰魂,有些騷動起來,不過在第七識的心力影響下,並無混亂。
對於外界的變數,李彥視若無睹,小倩眼神專注,同樣將全身心的力量,都貫徹到冥票靈性之上。
其麾下的朱十三、陳洪乃至杜九娘等陰魂,則立刻催動神禁,將內部局勢徹底穩定,同時全力防備敵人的來襲。
但並沒有外敵來襲,倒是冥票中,先是孕育出一片白光,內含勃勃生機,似有造化衆生之意,很快又有滾滾黑氣擴散,瀰漫着森森死氣。
小倩居於正中,巋然不動,黑白二氣即刻交融,化爲一座小巧的輪盤。
那輪盤半黑半白,轉動之間,彷彿陰司規則,地府鐵律,其上徐徐誕生一尊人形身影,逐漸凝實。
乍一看上去,似是個胖墩墩的娃娃,白白嫩嫩的,懷中還抱着一個玉如意,只是如意的色澤並非常見的白色或綠色,而是漆黑如墨。
李彥眉頭一動:“陰間財神爺?”
若論最接地氣,與普通人的生活息息相關的神祇,財神爺必是榜上有名,甚至可以排在第一位。
而人間祭祀的財神,分爲文財神和武財神,文財神爲比干、范蠡等,武財神則是趙公明、關公等,皆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除此之外,民間信仰的財神還有五聖、柴榮、財公財母、和合二仙、利市仙官、文昌帝君等等,到了大明又多了個沈萬三,可見從古至今,對於財神都是大爲推崇的。
只因錢財確實具備着無與倫比的作用,除了生老病死無法避免外,其他皆能改變,而到了地府,這陰間財神卻是連生老病死都管上了……
冥票靈性誕生之初,居然就有了幾分財神的底子,這可真是了不得!
李彥想了想,來到小倩身邊,純正的元氣傳遞,隔空注入對方體內。
一方面是以自己的人仙之力,作爲小倩的支撐,使得她不至於半途而廢。
另一方面則是查探一二,看看小倩是不是無意中將自己對財神的信仰融入其中,才讓冥票之靈有了這樣的雛形……
結果是並沒有。
“這冥票是自發變成了如此模樣?”
李彥思索之際,小倩倒是精神大振。
她修煉時日畢竟不長,底蘊淺薄,確實感到有些難以持續,此時得到關鍵的支持,自然氣勢如虹,蘊化的速度逐漸加快,有種一鼓作氣之感。
時間飛速過去,那尊端坐於黑白輪盤上的胖娃娃,愈發清晰起來,雖然還看不清楚容貌五官,但一對眼睛隱隱睜開,看着小倩和李彥,露出孺慕之情。
然而就在這時,遠處再有動靜,一道身影狂衝過來。
日遊神尚未到達面前,就顧不上禮儀,急切地高呼起來,聲音惶急:“天師!奈何橋出大事了,血河沸騰,輪迴不穩!”
這位地府神祇開口的瞬間,李彥的心識就跨越地府,落向奈河。
日遊神並沒有虛言誇大,就見那原本就波濤洶涌的血河,激盪起萬千狂瀾,其內有無數畫面閃過,從天兵神將到修羅惡鬼,從人間衆生到地獄衆景,波瀾壯闊的畫面,轉軸般來回旋轉變幻。
世間衆生因造作善不善諸業而有業報,此業報有六個去處,分爲修羅道、畜生道、地獄道、餓鬼道、人間道和天人道……
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六道輪迴。
不過西遊世界的六道輪迴,還有另一種說法:行善的升化仙道,盡忠的超生貴道,行孝的再生福道,公平的還生人道,積德的轉生富道,惡毒的沉淪鬼道。
無論如何,奈河上平生波折,都是不得不管的,何況李彥剛剛離開不久,那邊就出了事,頗似調虎離山。
“敵人真正的目標是六道輪迴,見我始終在奈河橋上修煉,纔出此計調離?”
這一時間紛紛擾擾,雲遮霧繞,李彥也不真切,唯有收回意念,即刻下令:“你速速去翠雲宮外,通知太白金星和兩位菩薩鎮守神禁,再讓閻羅王領四位閻君,迴歸十殿,穩定局勢,秦廣王帶四位閻君至奈河橋,與我會合!”
日遊神領命去了:“是!”
李彥大袖展開,將小倩帶起,落入神樂寶船內:“你們隨我一起去。”
無論是不是虛晃一槍,冥票之靈正在蘊化的關鍵時刻,一刻都不能離開自己的視線,甭管敵人是什麼目的,一同行動便是。
不過如此一來,速度自然不免慢了些。
等到李彥來到奈河橋旁時,秦廣王已經帶着楚江王、宋帝王、仵官王、卞城王到達,卻是怔怔地看着一個方向,神情震驚至極。
李彥也發現了,不知是他剛剛的心識查探,漏了一尊存在,還是這位剛剛趕到,就見剛剛還一發不可收拾的血河上,正有一尊金身虛立,琉璃清淨,綻放無暇佛光。
這佛光已經讓洶涌的血海,混亂的六道,變得平復了許多,而當這尊金身寬厚的佛掌擡起,掌心上更是耀起一個清晰的“卍”字符號,轉動黑白生死,鎮壓下去。
悄無聲息間,一股盡度六道衆生,拯救諸苦,始願成佛的大宏願之力瀰漫開來。
血河徹底平復,變得乖順至極。
“陰司幽冥,竟至於斯,吾之罪矣!”
那尊金身輕輕嘆息,轉過身來,雙手合十:“阿彌陀佛!諸位無恙否?”
迎着這熟悉至極的金身與氣息,秦廣王張了張嘴,艱澀地吐出了那個名號:“大願地藏菩薩……教主,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