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武場內,變化可謂兔起鶻落。
在“白澤”說完一串令人絕望的言辭後,突如其來的變化讓人眼花繚亂。
本該死於星辰隕落之下的王舞神奇得死而復生,並且和對手打起了一連串快得離譜的攻防戰,別說同爲金丹級的觀衆,許多元嬰真人也感到眼前模糊一片,待看清楚的時候,兩人已經短暫休戰,相隔百丈說起話來。
“你從一開始就看出我是假的嗎?”
王舞一邊伸腳將地上的竹棒踢了起來,凌空握住,一邊說道:“當然看不出來啊。一開始還以爲是白澤那蠢貨終於開了竅,捨得將華而不實的否決金印丟掉,用更紮實的功法與我一戰呢。結果,嘖嘖,來的卻是一連串的幻術。”
對面的稚童笑容更爲燦爛幾分:“這麼說,你一開始並沒看出我的真身咯?那你事先沒有提防,又是怎麼擋住我的幻術的呢?”
王舞嘆了口氣:“很簡單,你玩過了。”
稚童有些不解:“玩過了?我的幻術對於現階段的你而言,應該是完美無瑕的呀。”
“嗯,幻術的確是精緻,單憑我無相功的淨心效果,無法在直觀上洞悉幻術的破綻。但是,你的幻術效果太誇張了,反而讓人本能地去抗拒相信它。”
“太誇張了?”
“是啊,怎麼可能有金丹境界的修士,攻擊力強於我的防禦?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嘛。”王舞說着聳了聳肩,一副你怎麼能如此愚蠢的笑容。
“……”饒是那稚童笑容近乎本能,此刻也有些笑不出來。
“這就是你的理由?”
“不夠麼?換了是你,若是有一天看到太陽從西邊升起來,難道不會懷疑這個世界的真實性麼?”
“對你來說,無相功就那麼堅不可摧?!”
王舞說道:“你可以試試。”
“……原來如此,倒沒看出你的信念是如此強烈……所以幻術纔會失效,被你看出了破綻。”稚童搖了搖頭,“你這樣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
王舞說道:“其實也沒有那麼快看出來。我最開始還以爲是白澤那廝換了戰術,舍掉了華而不實的否決仙術。直到聽你瞎吹比的時候,才意識到你不是白澤本人,換了那個蠢貨,見我被星辰之光打滅,早就仰天長笑自己天下無敵了,哪有這個智商編一套打擊人心的謊言出來?藉着比斗的時機,向萬仙盟施以攻心術,這可不是白澤的手筆。”
微笑稚童問道:“那可不是攻心術,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這場羣仙大比,你們沒有勝算的……包括你這一場,我早已將勝利握在手中了。”
說着,他雙手舒展開來,如翅膀一般緩緩扇動,每一次輕微的抖動都留下一道不會消逝的殘影,片刻後就積累了上千隻手臂。
“這是要幹什麼?”
場外,不知多少人心中泛起了疑惑。
目前來看,對手是個貌似稚童的幻術高手,方纔一手幻術幾乎騙過了所有人——甚至那些真君都沒看出破綻,簡直匪夷所思。
當然,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場地內外隔絕了天地靈氣流動,導致場外只能依靠視覺和經驗來判斷場內情形……而單憑視覺,稚童的幻術是完美無瑕的。
不過,再完美的幻術也只是幻術,眼看如今王舞對自己的信心已經強大到了能無視幻術的地步……那稚童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來?這千手姿態,又是什麼殺招的前奏?
下一刻,答案揭曉,只見那稚童身邊的手臂越來越多,天地靈氣也隨之劇烈抖動,頭頂烏雲匯聚,雷光閃爍……
但就在這一刻,王舞胸前忽然多出一隻匕首的刃尖,一片血染的豔麗之花很快在其周圍綻放。
理應毫無破綻的無相劍圍,還不及施展就被破掉。然而較之這一刀的鋒銳,它的神出鬼沒才更加令人驚歎!
不見持刀的人,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法力波動,但匕首就是這樣毫無道理地出現了。
當然,這也多虧了童子擺出的千手姿態,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當大家以爲天上的雷雲纔是殺招事,那柄能破穿無相功的匕首已經無聲無息地刺到了對手身上。
然而這一刀,僅僅是個開始。
雪白的長裙上,只見殷紅的血花不斷綻放,一隻又一隻刃尖洞穿肉身,露出體表。頃刻間,那彎曲的匕首便已幻化出成千上萬,似暴風驟雨。
就在王舞的身體,將要被狂暴的刺擊撕裂時,卻見又是一陣身形扭曲。赫然變成了一根翠綠的竹棒!而王舞本人,卻已經悄然出現在千手童子身後,一巴掌按在了他的頭頂上。
同樣的千刀萬剮在童子身上重現出來,而遠比王舞要細小的身軀完全承受不住這樣的壓力,就像重錘敲西瓜一樣破碎開來,滿地殷紅。
血污中,那稚童又緩緩凝結出了本體的形狀,只是面上卻帶着些許的不解。
下一刻,他伸出右手,五指擺動。頓時地動山搖,大地像水面一樣波動顫抖,然後所有的岩石都碎裂成沙,將方圓五十里內地表上的一切都坑陷進去。
這一式法術發動不快,但王舞卻不躲不閃,徑直被軟沙埋葬。
片刻後,一根翠竹自無窮深的沙洞底部直貫而出,與此同時,王舞就像幽魂一樣出現在稚童身前,纖纖素手裹挾黃沙……
“夠了!”
稚童一聲怒吼,向後飛退與對手拉開了距離。
“你居然敢用幻術反制我!?”
王舞撇了撇嘴:“咦?居然這麼快就被你看出來了?本還打算陪你多玩一會兒呢。”
說話間,只見她的身形也開始變得飄忽不定,背後同樣是多出千隻手臂,和稚童如出一轍!
這一刻,場內外無數人又一次陷入震驚。
——
“好傢伙!居然敢和千幻童子對飈幻術!?”
主席臺地仙一側,一位看上去不過雙十年華的少女長身而起,不可思議地看向場內。
對於那位微笑的稚童,她身爲摯友可是再瞭解不過,一身幻術以出神入化形容是毫不爲過!在完整地仙境界下,以假亂真四個字是對其神通毫不誇張的修飾。巔峰狀態下,他的幻術能夠強制扭曲真實與虛幻的界限,一句話甚至能讓天地大道爲之鬆動。如此驚人的幻術,一半來自上古仙界傳承,一半則是他體內特殊的血裔。千幻童子雖然看起來是個粉嫩幼童,本質上卻多半是“非人”的生物,近乎仙獸。理論上就算其自降修爲,在同境界內也根本不可能有人抵擋得住這天生幻術大師的幻術侵蝕。
千幻童子是地仙一方的王牌戰力。他們先前認真分析過白澤與王舞一戰,認定與那女蠻人硬碰硬的戰鬥很難有勝算,所以就派出了千幻童子,誰曾想……王舞竟然逆天到了能和千幻童子對飈幻術!
“……風吟道友,你們靈劍派藏得也太深了吧?先前王陸那小子也就罷了,這無相峰主可真的是深藏不露,先前她闖下九州第一金丹之名,也就是憑着一手硬的不可思議的無相功罷了……想不到這些年她無相功越發精進之餘,還兼修了幻術?”
紅袍老祖說到這裡,又惋惜之際地感嘆道:“如此天賦真是世所罕見,只可惜她天生靈根品級不佳,無緣突破至元嬰境界……不然但凡她能有你們天劍堂其他長老的境界,此時,嘿嘿,恐怕都輪不到你來當掌門人。”
風吟聽了只是搖頭苦笑,片刻後說道:“她哪裡會什麼幻術,眼下這無非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無相無名劍罷了。”
“無名劍?就是那招能夠返還傷害的劍法?”紅袍問道,“她連幻術都能反彈?”
風吟解釋道:“說是幻術,本質上也無非是能量的變化,以她的劍術造詣,想要反彈並非難事。”
這話說得簡單,可落在行家耳中,卻只有更爲驚歎。
本質上無非是能量變化?是啊,說得沒錯,可縱然是分陰陽、神仙茶這類大仙術,本質上不也是能量變化麼?若是任何能量變化都能反彈,王舞可真的是天下無敵了!
“看來這一戰又是我們贏了。”
地仙一側,那位千幻童子的摯友聞言冷笑:“你們未免想得太美了!千幻的幻術纔沒有那麼簡單!幻術是攻心之術,他還遠沒有拿出真本事呢!”
正說着,比武場內的千幻童子終於決定不再留手。
背後的千隻手臂退散,童子那張微笑的臉孔似積雪消融,變成水波一般的平面,在漣漪激盪間重新生成新的五官。而纖細的身軀則陡然拉長,變得健壯而挺拔。
然後,身上的服飾也隨之改變,變成紅白相間的道袍,最終,露出一張笑容燦爛的臉。
那一刻,靈劍派觀戰的天劍堂衆長老同時站了起來,怒目圓瞪,怒火翻涌。
“他竟然敢變成這個模樣!?”
與此同時,王舞也是吃了一驚。
“大師兄,是你?”
對面的歐陽商輕輕一笑:“好久不見。”
姿態語調,與過世已久的靈劍派大師兄竟是分毫不差。
真正的幻術,在於洞悉人心的弱點,在縫隙中埋下惡毒的種子。千幻童子並不知道王舞的故事,但卻憑着地仙的本能,變化出了最能撩撥對手心絃的模樣。
總有些人,明知是虛妄之景,也不忍下手。
千幻童子用這一招,在萬年前曾經擊敗過不計其數的強敵,而這一次,想來也不會例外。對於女人,愛情永遠都是殺招。
“的確是……好久不見。”
果不其然,王舞一聲嘆息,不自覺地放下了手中的百變竹棒。
然後,一步上前來到歐陽商面前,纖細修長的手掌緊握成拳,在對方不可思議的目光中,狠狠地印到了他的鼻樑上。
錯愕間,鼻血如泉。
“哈哈哈,我很久以前就想這麼玩一次了!可惜他死得太早又屍骨無存,鞭屍都沒得鞭!感謝你給我這下手的機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