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並無惡意?
是啊,如今九州修仙界的主題是和平與發展,會明目張膽高喊着我們是來毀滅與征服的蠻子越來越少,表面功夫是越做越好了。
哪怕明明是大軍鐵蹄踐踏而過,生靈塗炭民不聊生,扛旗的將軍也會高舉着血淋淋的雙手喊着:“我們給你們帶來了民主與自由”
是啊,左手民主,右手自由,左右開弓,打你個筋斷骨折
所以聽到那棕黑修士開口說並無惡意的時候,王陸就笑了。
“只有死人沒有惡意,你們舉劍自刎,我就信你們的。”
那棕黑的修士沒有理會這一句嘲弄,笑容不改,自顧自說道:“我是阿夏,身邊這位你們見過,貓女靈煙。”
阿夏說着,笑容漸漸收斂,擺出一副認真說話的姿態,只是那雙漆黑的眼眸,仍是令人捉摸不透。
“一週前,我們得到雲臺山大長老的指示,要來解決你們三人帶來的麻煩
王陸問:“然後你們就不帶惡意的來了?”
阿夏說道:“正是,因爲我總覺得,比起趕盡殺絕,許多事完全可以和平解決。”
“和平解決?”
“是啊,比如,我在此代表馭獸宗雲臺山分舵,懇求三位能夠不計前嫌,化於戈爲玉帛。”
王陸聽得此言,連連點頭:“嗯嗯,強姦不成,便來誘姦,你這算盤倒是打得不錯。”
阿夏又笑了:“沒錯,我認真計算了一番,若是非要和你們三人刀兵相向,不知要多麻煩,一個手持靈寶的金丹中品,能在我馭獸宗天羅地網之中隨意出入,這樣的對手,或許能擊敗,能擊退,但想徹底解決,恐怕我們大長老出手也未必能夠。更何況我們如今謀劃大事還嫌人手不足,再來分出人手對付你們三人,只怕最終兩頭爲難,又是何苦呢?”
聽到這裡,小七愣了下說道:“你這人倒有點意思,和那些獸性十足的傢伙有些不同。”
阿夏微微拱手:“不瞞二位,我修爲淺薄,且資質魯鈍,今生已無望再進一步,所以自然不如其他同門那般銳氣,但也正因如此,有些他們解決不了的問題,我反而能解決。其實在我看來,雙方並沒有深仇大河,事情完全沒必要鬧得那麼僵。”
小七問道:“沒有深仇大恨?”
阿夏說道:“幾千條狗而已,也值得深仇大恨?卻是當初處理此事的長老們反應過激了,若是您願意既往不咎,我們定會爲先前的無禮致以誠摯的歉意
說着,他目光轉向王陸:“同樣,我也要爲赤侯長老的無禮行徑向您道歉
王陸冷笑:“道歉有用的話,還要冥幣於什麼?”
阿夏卻連連點頭:“正是正是,空口白話,如何取信於人,所以爲了表示誠意……您看。”
說話間,阿夏從他的寬鬆長袍中取出一物,王陸見了神色不由一滯:那是一條手臂筋肉飽滿,骨骼粗糲,他記心甚好,記得正是赤侯的右手
“他身爲馭獸宗長老,御下不嚴,手下兩名弟子對閣下的靈獸圖謀不軌,之後他本人鬼迷心竅,竟要本命靈獸出手強搶,最終甚至親自下場……便依照馭獸宗的門規,也要嚴加懲處,如今我取其一臂作爲道歉,不知能否獲得閣下諒解?”
且不提這隻手臂的分量,單單他一個金丹真人,對王陸這築基中品如此低三下四說話,便已屬罕見。儘管阿夏那雙詭異的眼睛中,藏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神采,但這番姿態,實在是無可挑剔了。
王陸對此哈哈一笑:“你們倒是懂得廢物利用。”
那日他與琉璃仙、犬走棋聯手擊退赤侯,殺了他兩條靈獸,斷了其本命法寶,赤侯十成的本事至少被廢了六成,金丹境界雖然還在,但用王陸的等級制度來分,那就是金丹九品n,真實實力早不知道跌到什麼程度去了。而遭受如此重創,憑赤侯的資質心性,想要捲土重來談何容易?的確只是個廢人了。
而一個廢人的手臂,又能價值幾何?
然而王陸毫無顧忌地將這個問題點出來,也有些當面打臉的味道了。
但阿夏依然不惱怒,繼續點頭:“的確,單單憑此,還不足以證明我方誠意,所以……靈煙,過來。”
身後斗篷中的貓耳少女渾身一顫,緩步走來,除下了兜帽。
依然是那個稚嫩卻不乏英氣的靈獸化形的少女,只是與前些日相比,面色慘白,靈氣盡失,而且……面上戴了一隻黑色的眼罩,遮住了右眼。
而後,少女伸出右手,掌心裡一顆貓眼石閃閃發亮。
“你?”
小七驚訝萬狀,甚至隱約有了怒意。一旁的王陸也微微瞪大了眼睛,顯然這一幕也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阿夏卻依然在笑:“以這上品靈物作爲賠償,應該能證明我方的誠意了吧
王陸沉默,小七沉默,琉璃仙難以置信地看着少女和她手中的貓眼石,想要開口,卻全然不知說何是好。
對此,再苛刻的人也是無話可說。
如果說赤侯的右手還只是廢物利用,但這枚貓眼石,卻是一位金丹巔峰的真人,生生損其肉身所化的靈物
而且,以秘法摘除眼球,化爲寶石,失去的右眼幾乎沒有再生的可能,除非晉級元嬰,得到一次重塑肉身的機會。但金丹巔峰到元嬰,那關卡可不容易越過,靈煙是靈獸化形,晉級比人類修士更難幾分,如今肉身有缺,難度再增,幾乎可說是晉級無望。
這樣的損失,就算在一品門派中也不能忽視,馭獸宗的金丹真人並不算少,但每一個都有其價值,就這麼輕描淡寫地致殘了一位,實在是……
王陸沉默了一會兒,目光牢牢鎖定在阿夏身上。
對方的姿態無可挑剔,但正因爲如此,反而讓人覺得難受,因爲這樣的條件簡直有着不容抗拒的力量。阿夏擺出的姿態很低,但背後卻有着山一樣的分
爲什麼?很簡單,若是阿夏此時拿出的是金銀財寶,乃至上品靈寶,王陸都可以推說一句:老子高風亮節不稀罕。但對方眼珠子都挖出來了,你還不稀罕?那你還要怎樣,非要馭獸宗滿門死絕你才滿意?
那個時候,蠻橫無理的就不再是有錯在先的馭獸宗,而是不依不饒的王陸了。
不得不承認,這手段雖然毒辣,絕非正道,但的確讓人左右爲難。王陸沉默着,看着阿夏臉上越發意味深長的笑容,心中已經怒意漸生。
王陸這個人,大多數時候屬於吃軟不吃硬,若是待之以誠,除非真有調節不開的矛盾,否則王陸做事都會留有餘地。但如今阿夏的姿態似軟實硬,卻惹得王陸心頭冒火。
有意思,和我玩手段?你確定?
然而還不待王陸有所行動,卻聽身後小七一聲悲憫之嘆:“若是真有誠意,何必慷他人之慨,你自己也有眼睛,爲何不挖了自己的眼睛”
說話間,小七手持禪杖,幾步上前,那粗大的禪杖上放出金色的柔和光芒,光芒之下,王陸只感到一陣暖意自心底涌出,不由詫異:“七娘你……”
下一刻,他便說不出話來,就在小七幾步之間,女子身影變得無限高大起來,身上的紫衣隨禪杖一道放出柔和的禪光,舉手擡足間,花瓣飛舞,禪音嫋嫋,女子身旁如有百十羅漢齊聲誦經,聲勢浩大,淡淡的威勢令人無法抗拒。
“真是可憐的孩子。”
小七無限悲憫地看着貓耳少女,然後伸出禪杖,速度似緩實急,不容抗拒地在她掌心裡一點。
那枚被晶華的貓眼石,頓時轉動起來,由棱角分明的模樣漸漸膨脹起來,內中也生出水意,片刻後已是水汪汪的一團。
至此,就連那神秘的阿夏,面上也顯出萬分驚訝。靈煙的右眼被以秘術摘除、晶化,已由生靈之物變爲死物,而小七這禪光一點,卻是活死人肉白骨,將死物化生,堪稱神乎其技
“去吧。”
小七一聲嘆息,禪杖微微一顫,靈煙掌心裡的眼球便化爲一道疾光,飛入眼罩之中了,少女驚訝地叫了一聲,便除下眼罩,一隻靈動的眼睛咕嚕嚕地轉動,清亮如初。
“……真是好手段。”王陸簡直歎爲觀止,將貓眼石化爲貓眼,這其中的難度他又如何看不出來?況且小七隻是一尊分身,法力境界不過金丹中品,手中禪杖雖然是靈寶,也遠不足以製造這樣的奇蹟。
神奇的不是禪杖,而是小七,以金丹境界化死爲生,意味着她領悟了輪迴之道,而那是許多禪宗的大修都未能領悟的大道。
果然能和師父做朋友的就絕不是一般人,而小七露了這一手,除了展示出驚人的實力,同時也化解了阿夏的手段。
你的眼球,我原樣奉還,想要和解,還請開出新的價碼。而小七方纔也說過,真有誠意,就該挖自己的眼睛。
小七手持禪杖,身旁禪光猶在,禪音不停,但那普度衆生的仁意已經消逝無蹤,女子冷冷地注視着阿夏,似乎在等他自己將自己的眼珠挖出來。
狗肉禪師有禪師的手段,卻沒有禪師的慈悲爲懷,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可以吃光雲臺山數千靈犬,同樣也不介意挖掉一個陰險之輩的眼珠子。
阿夏嘆了口氣:“這真是讓人爲難啊,看來今日拜訪不是時候,咱們下次再見吧。”
“想走?”
王陸眉毛一挑,手持坤山劍一步上前,全然不顧築基中品和金丹中品之間那無可逾越的鴻溝,搶先出手
阿夏面顯凝重之色,他當然不是在意王陸那平淡無奇的挺劍刺擊,就算沒有心魔大誓的約束,王陸的攻擊力也是慘不忍睹。但此時王陸並非獨自一人,當他挺劍而上的時候,身後那個天真爛漫的少女縱然不明緣由,卻比王陸更快一步地行動起來。
同樣是挺劍刺擊,琉璃仙的攻擊就令人無法忽視,縱然築基上品和金丹中品間的距離宛如天與地,但劍心通明卻是貫穿天地的橋樑,一劍刺出,阿夏只覺得周身法力都隱隱隨之動搖,若要硬接,雖然不是接不下來,但考慮到對方還有個禪法高深莫測的狗肉禪師,阿夏便決定逃。
阿夏和靈煙是兩人結伴而來,自然不會一人獨自離去,阿夏向後撤步,身上已經亮起了遁術的浮光,他伸手去抓靈煙,但靈煙卻遲鈍了一拍,沒有立刻跟上。
而琉璃仙的劍,卻在此時陡然勢頭一轉,在靈煙身前一劃,阿夏眉毛一擰,與靈煙的聯繫被一劍斬斷,下一刻,他身上浮光閃亮,身形雖法術而走,瞬息間便轉移出數十里外。
而某位貓耳少女,則被留了下來。
幾乎是和對付赤侯時一模一樣的戰術,只是那一次留下的是一顆只有紀念價值的頭骨,這一次卻留下了一個金丹巔峰的……寵物?
看着一臉瑟縮之意的靈煙,無論是誰都很難將她和幾天前那氣勢凌人的長老聯繫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