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亭中。
一人靜坐青石,怡然垂釣,一人卻立在亭中如一看客。
無名死死的,瞪大着眼眸看着那層層漣漪中浮出的一幕幕景象。
一共是五撥人。
這些人無不是近些年來江湖上名動一方的勢力,他雖遠離了江湖,但江湖上的事他卻瞭如指掌。
而今,這些人俱都在水中如影浮現,甚至是他們的一舉一動,模樣神情,全都瞧了個清楚,一覽無餘。
池塘邊無人,然水中卻有倒影。
但讓無名真正動容的是那古怪的魚鉤,魚竿不過一截簡簡單單的青竹,魚線亦是再尋常不過的麻線,至於魚鉤,則是兩頭磨尖的石條,這無疑是最常見不過。
可先前那一幕,卻徹底顛覆了他的認知。
水中映着五撥人。
無名記得先去這個人說過,此地曾有過五撥人歇腳,莫非,便是那五撥人?
他忽覺的嗓子有些發啞,這等狀況無名已記不得多少年未曾出現過了。
“那個人死了?”
青石上的人嘴裡有些含糊,如在吞嚥着什麼。
“七情皆盡,六慾已失,自然是死了!”
無名緊皺眉頭不發一言,非是他不願信,而是這種手段太過神乎其神,恐怕任誰看見絕對是疑大過驚,不信也是正常。
彷彿洞悉了他心中所想。
“這世上花有香,光有熱,雨有寒,而人便有其各異的氣機,凡其過處,必有餘留,這水中倒影便是他們各自本身氣機所聚,他們雖身在遠處,然在我眼中不過這一方池中游魚,任他跑到天涯海角,只要我拋鉤撒餌,也難逃影散人亡的下場。”
青年漫不經意的說着,語氣淡然,神情蕭散。
“此術,便喚作水中撈月,先生以爲如何?”
說話間,魚鉤再次拋下,這一次無名看的清楚,本是看似尋常的魚線如今豁然瀰漫上一抹若隱若現的七彩光華,剎那間魚線似可延伸至天邊,倏然沒入水中,濺起一層漣漪,不見了。
這一次,魚鉤所墜之地還是天池十二煞。
水影之中,無名認得那人,那人乃是十二煞之一的“紙探花”,身形較之常人要扁平很多,如今神情驚恐,像是遇到了什麼難以理解的事情。
繼而,無名就見水影中多出個魚鉤來,那魚鉤像是也化作水影,徑直勾向紙探花。
沒入其體內,勾出來的,仍是一色彩駁雜的模糊光團。
魚鉤出水。
影散人亡。
無名二話不說,飛身如虹,一把將那光團奪到手裡,很輕易,彷彿是那青年故意任他奪去。
立在雨中,無名要好好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可那光團一入手,無名眼前立時浮現出一幅幅畫面,那不是屬於他的東西,那是一個人的喜怒哀樂,是其所有的記憶,慾望,乃至武道境界的感悟,俱都在這其中。
這竟然是紙探花一生的所有。
無名立在原地,如遭魔怔,眉頭緊鎖,嘴裡喃喃着“不可能”之類的言語。
“算起來,這還是我們第一次相見,此物姑且當作見面禮吧!”青石上的青年收杆而起,寬袍大袖一展,迎風雨而鼓盪,立見池中倒影紛紛化作一縷縷七彩流光,被收入袖中。
懷裡的幼獸見機一口咬着那截魚竿,轉眼就被嚼了個乾淨。
青年壓了壓笠沿,失笑中屈指一彈小東西的腦門,嘴裡自顧道:“不過,我想這不會是最後一次,此間衆生惡欲無窮,慾望深重,說不定哪天,人間大劫,將由我而始!”
“也許下次再見,我可能就是你們的敵人了!”
無名尚未自那紙探花的情慾中掙脫出來,立在原地動也不動,宛若化作一顆樹,靜立在雨中,眼中神情恍惚,受着風吹雨淋,就是沒有動作,像是個活死人。
這情慾之念又豈是輕易可以接觸的,何況那紙探花所行多是惡事,惡念居多,無名得其一身慾望,便似感同身受,猶如大夢人生,要想醒來,便得經受其情慾狂擊,自慾海中掙脫出來。
姬神秀算是看出這樣的人,想要讓他知難而退絕對不太可能。
“嗷嗚!”
腦門吃痛,懷裡的小花頓時發出一聲不滿的吼嘯,但旋即它身子一竄,圓滾滾的身子已遛進了姬神秀的衣襟裡,只露出個肥圓的腦袋。
它在抖,在顫,身子抖個不停,嘴裡嗚咽着,因爲它在害怕。
一股令人心悸的氣息開始瀰漫在空氣中,天地一片死寂,宛如有什麼不詳之事發生。
而這一切的根由,在天上。
下着雨,然,天上那顆太陽卻若隱若現,到最後更是徹底浮現出來。
大日高懸,可是,卻與往常不同,它並沒有散發出原來的光與熱,反倒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寒意,這寒意自人心頭涌起,令人悸動,恐懼。
“怕什麼,還能掉下來不成!”
姬神秀安撫着懷裡的小東西,他雖然話語平淡,可一雙眼睛卻眯出條狹長縫隙,擡頭望向天空,望向那顆古怪的太陽。
太陽出來了,天卻暗了下來。
陰沉漸臨,人世間便似覆着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霾。
姬神秀輕聲道:“開始了!”
話起話落。
原本就失去了光與熱的太陽此刻豁然被團陰影遮蓋住了一角,那一角慢慢漲大,像是要徹底吞食掉太陽。
陰陽逆亂,乾坤不明。
那股心悸的氣機更加濃郁。
雨竟然越來越大了,且昏黃如泥湯,泛着一種詭異的紅色,千年難見的奇景。
亦在同時,拜劍山莊內,一股令人不安的氣機正在飛快誕生,同時吸取着天地間的不詳之氣。
但各方勢力卻似未有察覺,眼中貪婪如熊火熾盛,不要命的朝着“拜劍山莊”圍了過去。
若是此刻有人自天上俯窺而下,便能看見拜劍山莊周遭,無數密集如蟻羣般的身影從四面八方涌來。
看了眼立在原地淋着雨,不動不言,像是木柱似的無名,姬神秀摘下雨笠戴在他的頭上,然後朝着拜劍山莊往回走去,嘴裡笑道:
“開始了!”
正是,
天狗食日,邪物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