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日子,上啓陳詩,行卷請託的新科士子,是不是少了許多?”
“行卷請託的沒了,卻又有不少詩詞讚美的,近來外州學子奔走相告,皆感聖恩,小郎在士林中的聲名也是極佳。”
聽了許大的話,李彥笑了笑,點頭道:“那就收下吧,我是懶得看的,但不收未免傷了那些寒門士子一番心意。”
科舉改制的消息傳入各州,還需要一段時間,但在長安的外州學子,尤其是寒門出身的,已經忍不住奔走相賀,高呼萬歲。
李彥很清楚,別看科舉士子現在不是主流,可這個出身的官員,在官場中的高官比例,會越來越大。
因爲他們擁有着真才實學,自然逐漸會脫穎而出,擅於抓住立功的機會,升官速度也比起其他官員要快。
唐朝中後期,進士出身的宰相也是越來越多,門蔭的變少,更別提挽郎之流。
當然,現在最開心的應該是山東士族,因爲那羣人真的很會考試,公平競爭之下,他們爲官的比例肯定會增多,所以朝堂上山東士族的官員,會成爲聖人的大力支持者。
而各地的寒門士子也有了出頭機會,願意爲這些人奔走的官員,同樣會團結在聖人麾下,形成新的政治力量。
這些人,正是接下來改變一項項社會弊端所需的能臣。
李彥不喜歡急吼吼的宣揚什麼變法改革,弄出十條八條新政,風風火火,大刀闊斧,結果引發各地反彈,最後改了個寂寞。
他這次吸取的是宋朝的教訓,那些新政也太有名了,還有些著名段子,比如王安石變法時,文彥博說出的“與士大夫治天下,非與百姓治天下也”。
這句話可謂流傳千古,後世營銷號不知提了多少遍,文彥博有多麼囂張跋扈,宋朝的士大夫多麼醜陋,可惜是斷章取義,只把其中的一段截取出來。
完整的版本里,宋神宗和王安石從不同角度反駁文彥博後,而文彥博又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務要人推行爾”。
看完通篇對話,文彥博的意思就很清楚了,變法行爲觸動了統治階層士大夫的利益,又要讓士大夫去執行,計劃得再完善,沒有可靠的人去實施,下場是不會好的。
文彥博是三朝老臣,在仁宗朝就是首相,王安石都是他提拔的,他年輕時就看着慶曆新政怎麼失敗,年老之後又看着王安石和宋神宗開啓了新的輪迴,作爲過來人才有此說,當然文彥博此人也絕非良善君子,只是單看這件事,他的話並誤。
別說文彥博,當時仍然健在的韓琦、富弼、歐陽修,都無一例外的站在了王安石的對立面,這羣慶曆君子吸取了教訓,銳氣不再,從改革派變爲保守派,也挺心酸。
唐朝和宋朝的社會結構有所不同,但不願意改變的既得利益階層永遠存在,李彥很清楚,要改變一個國家的弊端,最關鍵的其實不是政策設立得有多麼完美,而是要掌控人事。
做任何事的前提都是人,尤其是能深入到地方各州縣的人才。
沒有能沉下去的實幹人才,單單是中央定策,再完美的制度也是流於空談,屁用都沒有。
所以他纔會先抓科舉,不光是要那些憑真本事脫穎而出的學子,還要團結越來越多願意改變時局的官員力量。
就算要給寒門機會,世家也不能全部打壓,李彥又參照歷史,在紙上寫下兩個字,圈了起來。
剛剛放下筆,他眉頭一揚:“婉兒,出來吧!”
風聲掠起,身姿修長,有了些亭亭玉立之態的上官婉兒閃入房內:“師父!”
李彥眉頭微揚:“你開第二識了?”
婉兒驕傲地道:“是的,繼鼻識之後,我開了耳識。”
李彥十分欣慰,他果然是良師:“兩年開一識,這在修煉唯識勁的武者裡面,算是相當不錯了,我所見的另外一人,整日磨礪廝殺,也是耗費了十數年時間,才五識全開,你今年剛滿十歲,可謂前途無量。” Wшw ●тt kán ●¢Ο
婉兒握住小拳頭搖了搖:“爲了變漂亮,我一定會將此勁練成的!”
李彥失笑,確實在得知了唯識勁能夠青春常駐的特點後,這丫頭練武時的精氣神都不一樣了,這種動力他是理解不了的,他追求的是千秋稱雄,可不會單單爲了顏值整日練功。
有個目標是很好,不過唯識勁也需要把握心態,李彥提點道:“凡事不可操之過急,練武更是如此,你與你孃親也分別了多年,如今團聚,多陪陪她。”
婉兒眼眶一紅,盈盈拜下:“多謝師父,救我母女!”
李彥道:“師徒何必言謝,也是你母親有福氣,能夠苦盡甘來,脫得罪身……”
如今婉兒和容娘都已經不再是掖庭罪女,婉兒恢復上官姓氏,在長安有了宅邸,常常有昔日上官儀的友人前去拜訪,容娘也恢復了身份,開始操持門戶。
婉兒坐下,飲了杯茶,想到小黑如今在謝氏那邊,不能擼貓有些失望,但臉色很快又鄭重起來:“師父,宮內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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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彥瞭然:“你既然出宮來此,宮內肯定是發生事情了,說吧。”
上官婉兒道:“太后在後宮多置博士,擴大內文學館規模,教授宮女識文斷字,還準備讓召命婦入宮侍奉,充實禁中女官。”
李彥眼睛微微一眯:“真是選的好時機啊,聖人在選拔人才,太后也沒有閒着。”
上官婉兒道:“這本是皇后的事情,但現在皇后的身孕有八個多月了,還有一個多月就要生產,根本顧不上那邊,才被太后所趁。”
李彥心想就算裴皇后不懷孕,十個加起來也不是武后一個人的對手,他說的時機不是那個,而是如今外朝的局勢動盪,武后的切入點無疑極妙,詢問道:“命婦受召入宮有多少人?”
婉兒道:“各府應該都去了。”
李彥問道:“你下次關注一下具體人員,尤其是關內士族的命婦。”
婉兒赧然道:“這我倒沒有注意,我就知道,最漂亮的是七大王的王妃韋氏。”
這位韋氏,正是英王李顯的王妃,昔日所碰到的扶風縣令韋貞玄之女,也就是歷史上的韋皇后,李彥好奇了:“太后看重韋氏麼?”
婉兒搖頭:“據我打聽的消息,太后挺看不上這位韋氏女的,說她華而不實,但她確實很美……”
李彥暗暗感嘆武后看人之準,又問道:“你哪來的消息?難道太后身邊的人,都被你收買了?”
婉兒笑吟吟:“怎麼能說收買呢,婉兒在宮中,結交了不少友人……師父,太后做這些是爲了什麼?”
李彥道:“說的好聽些,就是內朝才流彙集,若與外朝分以顏色,承擔一二政務,也是一件美事,太后用心良苦,若是說得難聽些,就是太后又要搶權了。”
婉兒奇道:“太后威望一降再降,還能成功麼?”
李彥道:“當然可以,因爲召集命婦,本來就是太后和皇后職權之內的事情,外朝無力阻攔,恰恰這些命婦,可以與外朝產生密切關聯,這一來二去,聯繫不就構建起來了麼?”
歷史上的上官婉兒,是武則天麾下女官集團的頭面人物,更多的女官則是命婦,大臣的妻子。
那些婦人幫助武則天處理政務,其中權力最大的人,甚至能幫武則天批改奏摺。
比如裴行儉的妻子庫狄氏,也就是蘇味道的岳母,歷史上正是女官首領之一,“有任姒之德,班左之才,聖後臨朝,召入宮闕,拜爲御正”,上官婉兒比她名氣要大得多,但能行使的權力還真不一定能比得上這位。
當然,這不代表上官婉兒能力不行,而是她畢竟沒有了家族的依靠,命婦的作用不僅在於她們自身,還在於她們的丈夫,她們背後的家族。
所以後世說武則天爲女子爭取權利,很可惜,這和鼓吹武則天爲寒門士子作主一樣,都是對統治者一廂情願的美好期盼。
女官在武則天眼中,就是更好控制朝局的棋子罷了,而且還不考慮這些女官後面的日子怎麼過,婚姻是否幸福,日後如何容於夫家,就不在考慮範圍了,與李治是如出一轍的刻薄寡恩。
婉兒不知那些,一聽命婦真的能當女官,眼睛頓時眨了眨:“那挺厲害啊,這些命婦的夫郎可都是高官,又有太后支持,成爲女官說不定真能掌權呢!”
李彥搖頭:“且不說各個命婦之間的心思,退一步,即便她們能團結一致,成爲一股不可小覷的政治力量,也無法持續多久。”
婉兒不解:“爲何啊?”
李彥道:“縱觀歷朝歷代,一個穩固的政治團體,除了來自朝堂上層的話語權外,還必須有根植於下方的力量,權力就像是一棵大樹,只有那些將根拼命往下鑽的樹,其鼎盛和存世纔會長久,比如各地的名門望族。”
“而女官則似浮在水面之上的浮萍,哪怕能遮住一片,也會隨波逐流,完全沒有根基,一旦下方的水源或者天上的烈陽出了問題,很快就枯萎了。”
這確實是武週一朝女官的弊端,她們本身沒有掌握到任何實際的權力,只能看做是武則天衍生出來的眼睛和手臂,武則天一倒臺,女官自然就樹倒猢猻散,連個浪花都沒有翻起來。
婉兒記住師父的話:“我明白了,穩固的政治力量一定要有下層根基……”
李彥凝聲道:“話雖如此,但命婦被武后利用,確實容易生亂,偏偏後宮之事,我也不能插手的。”
婉兒眼珠子滴溜溜轉了轉,脣角微翹,低聲道:“師父知道麼,武氏子弟也在內文學館學習,雙方距離得不遠,而據宮內的姐妹說,那些賊子看命婦的目光,有些不太對勁呢!”
李彥一怔:“他們難道……”
話到一半,他又反應過來,那可是武氏子弟,什麼事情做不出來,眼中頓時露出寒光:“婉兒,那畢竟是太后的族人,平日裡怎能稱賊?”
婉兒有些奇怪,哦了一聲,就聽師父接着道:“給我好好盯住,如果他們真敢冒大不韙,立刻拿下,我要親手斬了武賊的首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