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威,你……你……”
“佐命”看着徒弟眉宇間,那前所未有的陌生神情,充斥着痛苦和仇恨,猛然意識到了什麼,瞳孔收縮:“你知道了?”
楊再威冷笑,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不錯!”
“佐命”瞬間癱倒下去, 鮮血從四肢缺口噴涌出來。
原以爲是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結果是落落落落。
沒有比這個更打擊人的了。
以這位的毅力,都受不了這等打擊,氣息飛速衰弱下去。
楊再威想到還要從對方口中儘可能問出秘密,沒有置之不理,俯身給“佐命”止血。
這個動作卻讓“佐命”又振作起來, 死灰般的眼睛重新恢復亮光,呻吟着道:“再威……再威……你這一身本事……都是我傳授……我就知道……你還是忠心的……”
看着那張恐怖猙獰的陌生面貌,聽着蒼老沙啞的熟悉聲音,楊再威眼中溢出痛苦之色,埋頭塗抹藥物,處理傷口。
“佐命”斷斷續續的道:“是尚宮……除了她……你不會知道那件事……投靠李元芳的原來是她……這賤婢……我繞不了她……”
楊再威眼中露出濃濃的失望:“你除了怨恨自己的失敗外,就沒有別的話對我說?”
大量的失血,令“佐命”感到昏沉,在意識到自己的生命即將走向盡頭,眼中露出濃濃的不甘,聲音又順暢起來:“不錯,我是要交代一下,不能讓他們好過, 尤其是李元芳!李元芳!!”
楊再威突然爲自己剛剛的念頭感到荒謬。
他竟然希望從這位師父眼中, 看到哪怕一絲半點的愧疚。
結果並沒有。
實際上這太正常了, 能做出那樣的事情,就不會有愧疚, 真的稍有憐憫之情的,就不會那麼做,只是當局者迷,人都免不了抱有一些幻想。
直到此刻,楊再威徹徹底底死了心,冷視着這位,聆聽其最後的遺言。
“武后恐怕想不到,武敏之能那麼精神的說出那麼多話,除了那個吐蕃番僧的粗陋手法,我聽了他的瘋言後,還用針法爲其療傷,原本只是爲了讓武后身敗名裂,好被我所用,沒想到還有意外的收穫……”
“李元芳的那把武器,讓我想到天工坊最後的鍛造品,內藏巧妙的機關,從此人身上,我探聽到他有一個獨臂的啞巴師父,那就是長孫無忌!”
“這麼多年,長孫無忌居然就在涼州,在這麼近的地方,隱姓埋名,如一個普通人般,默默無聞地生活了十數年,又教了一個徒弟出來……”
“這老物似乎意識到李元芳出世,我就會去尋他,早早離開涼州,一直避着我。”
“呵呵,可他如今的弱點太多了,我先是故意用唯識勁封口賈思博,鬧得朝野動盪,李治疑心,然後去法門寺還經,將當年玄奘給我的經書放了回去,準備陷害玄奘一脈!”
“我當時都想好了,如果此法不行,就直接對李元芳下手,不怕這老物不出來,結果他倒是對玄奘之恩念念不忘,很快現了身……”
楊再威起初聽得呼吸急促,萬萬沒想到當年還有這麼多事情,聽到最後卻冷笑道:“那你說不定早就被打死了,如果按照關係算,你和李元芳還是師兄弟?被還未及冠的師弟打成如今這副模樣,感覺如何?”
“佐命”原本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事情中,直到此時聽到這無比厭惡的聲音,才如夢初醒,哀聲道:“再威,我確實對不住你,但你一身本領都是我教的,你繼續幫我吧!”
“我的仇纔剛剛報了一半,污衊長孫氏謀逆的李治死了,但還有昔日毒害我們的人,我一定要活下去,掌握大權,才能將其找出來!”
“你放心,等我大仇得報,這些勢力都可以留給你,你會是我的唯一傳人,我不會像長孫無忌那般,偏向外人的!”
楊再威淡淡地看着“佐命”:“師父,我再最後稱呼你一聲師父,因爲我這一身本領,確實是你教出來的,但你利用我倒也罷了,爲什麼要留着那些牙婆?”
“佐命”愣住,顯然記憶里根本沒有牙婆的位置。
楊再威卻對於那些牙婆,尤其是虔婆婆印象至爲深刻:“你若是將虔婆婆還有那些牙婆統統殺了,我都認了,我都認了啊!而你只是做了一場戲,還留着那些牙婆,這麼多年來,她們害了多少人,還有我楊氏……”
說到這裡,楊再威怒不可遏:“你把我當成例子,繼續擄掠楊氏孩童,就爲了在造反的時候,讓他們沒有退路,你是不是還想用楊氏刺客去刺殺聖人!你不僅要害我一人,還想害我全族性命,那麼多無辜的孩童因你生不如死,你還想繼續活?”
看着楊再威的眼神,“佐命”也知道事不可爲了,淒厲地大笑起來:“那你下手弒師吧!楊再威,我告訴你,我就算死了,勢力也不會消亡!”
“這些年我不僅是擄了你們楊氏一族的孩子,各族也有不少人爲我效命,他們會完成我未盡之事!”
“如果成了,再造山河,逆我者亡,如果不成,各族依舊要遭血洗,誰也逃不過!誰也逃不過!哈哈哈哈!”
歇斯底里的狂笑聲迴盪在院內,卻被一道令其恨之入骨的熟悉聲音傳來。
“佐命”的笑聲戛然而止,瞳孔陡然收縮,看着李彥走了過來。
意外的不是李彥出現,楊再威既然不願意聽自己的,是不是和李彥聯手,已經沒什麼好在乎的了。
“佐命”在乎的是,李彥來到面前時,手中還拿着自己的面具和手套,甚至還帶了件新的袍子。
然後將這些遞給了楊再威。
楊再威怔了怔,“佐命”的眼中卻露出至爲驚恐之色:“你要做什麼?”
李彥看着地上這具軀幹:“我雖不喜歡佛門,但佛門中有一句話,我卻比較贊同,一飲一啄,莫非前定,種什麼因,就得什麼果!”
“你根本不配被稱爲‘佐命’,不過你既然已經冒名了,別人又爲什麼不可以呢?”
“我剛剛將面具內的血污擦了擦,你戴上試一試。”
最後一句話,是對着楊再威說的。
楊再威明白了,緩緩帶上了面具。
他的聲音開始改變,變得蒼老而凌厲。
對於最尊重的師父,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其聲音呢?
渾身上下的骨骼咯咯作響,在縮骨功下,連身材都變得相近起來。
最終,戴上手套,穿上寬袍。
當悽白的閃電劃過天空,“佐命”駭然看着眼前之人,就好像看到了自己,身體哆嗦起來:“你……你……不能!”
楊再威開口,以對方的聲音道:“爲什麼不能?這是你教我的!多謝你這些年藏得那麼好,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佐命’!”
天空雷鳴電閃,“佐命”兩眼越瞪越大,最後兩顆眼珠子近乎怒凸出來,然後凝固在一瞬間,神采逝去。
李彥伸出手,確定此人呼吸斷絕,但還是擰斷了脖子,防止一切可能。
楊再威靜靜看着這位師父的屍體,寬袍獵獵作響,冰冷的面具上落滿了雨水。
舊的“佐命”已死。
新的“佐命”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