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想的夜。
李彥躺在胡牀上,蓋着鬆軟的被褥,胸膛微微起伏,睡得挺香。
不過下一刻,他的眼睛陡然睜開,伸手探出,就將掛在帳上的鏈子刀摘了下來,身形閃了出去。
出門僅片刻,就見啞叔也從另一間房內掠出,師徒兩人互視,齊齊看向院外。
馬蹄聲踏破夜晚的靜謐,一隊人馬飛馳過來。
“這個時間,會是誰?”
李彥莫名其妙,卻也不慌。
爲人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他無論是勝吐蕃球隊,還是識破麗娘身份,都對得起涼州人民,祖國大唐。
除非吐蕃攻破涼州,否則不該有人半夜殺上門來……
啞叔的身體很快也放鬆下來,但表情卻意外的有些難看,冷哼一聲,倏然轉身,消失不見。
“師父,你怎麼了?”
李彥大爲詫異。
自己的身世變成李靖嫡孫時,啞叔都沒有這麼大反應吧,來的到底是誰?
“丘叔?”
下一刻,答案揭曉。
那副醒目的盔甲,實在太吸引眼球,丘英騎馬疾行至院門口,瀟灑的翻身落下:“六郎,我們又見面了!”
李彥迎了上去,有些詫異:“丘叔,你辦完聖人的差了?”
丘英摘下頭盔,露出一張威猛霸道的中年面容,鬢角有些發白:“這事還是多虧了你,我們進去說!”
真正進了院子的,也只有丘英一人,其餘的禁衛都沉默着分散開來,把守住各個要道。
李彥忍不住掃了一眼,覺得這些人的精銳程度,好像比起自己印象中的禁衛,要強了不少。
丘英發現他的觀察,眼中更見欣賞,進了屋內,大馬金刀的坐在胡凳上,開門見山:“我此來是奉聖人之名,徹查吐蕃打入我大唐內部的暗諜奸祟,結果剛剛摸到些頭緒,你就替我拿下了一位,哈哈!”
李彥恍然,原來是爲了麗娘來的,但還是感到無法理解。
大唐的領導也這麼誇張嗎,千牛備身還要負責抓間諜?
加班從長安一路加到涼州來了?
“六郎,我不僅僅是千牛備身,還有另一重身份!”
丘英捋起袖子,露出胳膊,就見上面紋有印記,是兩隻大雕,被一根箭矢貫穿。
“這小紋身挺別緻啊……等等!”
李彥覺得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除了官員本職外,還有另一重隱蔽身份,然後唰的一下脫衣服,露出隱秘部位,上面印着一朵梅花。
這不是武則天的特務組織,梅花內衛的風格麼?
果不其然,丘英道:“我還是內衛閣領,負責偵查緝捕外敵諜子,護我大唐安危。”
李彥故作疑問的道:“內衛?”
丘英點點頭,露出驕傲:“我內衛的第一位大閣領,是齊國公長孫晟,他趁着突厥內部政權鼎立,遠交近攻,離強合弱,以夷制夷,最終將突厥成功分化爲東西兩部。”
“在這個過程中,內衛成立,專職收集諸蕃情報,遠近皆明。”
“突厥內部自亂,饑荒大災,到了粉骨爲糧的地步,隋朝不費兵卒,解危邊境,我內衛功不可沒!”
粉骨爲糧可以看成骨灰拌飯,當然,那時的突厥窮得根本沒飯,很可能是把骨灰伴着草啃,確實夠慘。
發動戰爭,大勝胡虜,固然威風,可代價往往也極大,如長孫晟這類外交家,不費兵卒,分裂敵勢,某種意義上更契合上兵伐謀,其下伐交的兵家至道。
“怪不得是這個印記。”
而李彥也明白了印記的由來。
著名成語一箭雙鵰的出處,就是長孫晟在突厥的名場面,一支箭矢貫穿兩隻大雕,突厥可汗都大爲讚歎。
這個世界,長孫晟成立內衛,確實高瞻遠矚,一代奇才。
“我內衛的第二位大閣領,是安邑縣公裴矩,他進一步分裂突厥,在王帳安插諜細,同時經略西域,打擊吐谷渾,乃不遜於凉國公的傑出人物……”
對於這二代目,丘英沒有多提。
畢竟裴矩名聲不好,太過圓滑,在太宗時期,內衛大閣領位置其實已經保不住了。
李彥明白其中的道道,問道:“那第三位大閣領是?”
丘英有些尷尬:“是前趙國公長孫無忌。”
長孫晟本就是文德皇后長孫氏和長孫無忌的父親,裴矩之後,長孫無忌理所當然的,成爲了內衛第三任大閣領。
“那完了……”
李彥明白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了。
在李治登基後,內衛被長孫無忌拿來控制百官,朝堂成爲他的一言堂,說皇帝李治的壞話可以,沒人敢說長孫無忌一句不是。
後來李治利用廢后破局,在得到了李勣的支持後,成功奪回大權,而後數年內,長孫無忌的內衛權力被一一剝奪,終於獲罪流放嶺南,途中就上吊自殺了。
長孫無忌死後,連李世民爲長孫晟立廟祭祀的廟宇都被破壞,內衛這個組織也被撤除。
直到去年,大非川之戰後,李治又將長孫晟的廟宇重新修復,內衛纔再度被重視起來。
然後丘英受命,成爲第一位恢復閣領身份的親信臣子。
當略微解釋了前因後果,丘英的腦海中,又浮現出大明宮內,聖人招來自己,語重心長的一番話:
“無忌乃朕之元舅,先帝託孤舊臣,於國於朕均有大功,朕勿須諱言,然其恃寵不遜,內衛爲私,結黨弄權,動盪朝局!”
“朕與皇后翦除其黨,明正典刑,撤銷內衛,純出於天理公心,至今不以爲過。”
“然時過境遷,朕近中夜自思,無忌縊死於黔州,功過相擋,罪孽已贖,內衛爲國之重器,不可荒廢,今吐蕃囂狂,諜細隴右,圖謀日久,內衛可否爲朕分憂?”
那時的丘英狂喜,立刻誇下海口:“內衛定徹查隴右,聖人可採聽明遠,每邊事,纖息必知!”
然後他稍作整備後,就馬不停蹄的奔赴涼州,準備做一番大事,證明光復內衛的必要性。
李彥也明白了,看着目露期待的丘英,乾笑了一下:“丘叔,你對我說這些,不會是要……?”
丘英還真不客氣:“元芳,你願意加入內衛嗎?”
李彥當然不願意。
誰好好的想加入特務組織啊?
我是李靖嫡孫,現衛國公之子,標準的勳貴之後!
“我……”
“元芳,你抓捕吐蕃暗諜,已經立下功勞,入內衛後可直升武德衛,不必走吏部銓選,得封九品武散官,仁勇校尉。”
“當然有興趣啊,其實官不官的不重要的,主要是幫丘叔……”
李彥臨時改口,笑容一下子浮上來:“真的不用走吏部銓選嗎?”
“沒想到你還是個小官迷……”
丘英也笑了:“內衛向來直接授命於皇權,別說吏部,就是三省也管不到我們,只是名額稀缺,必須立下大功,才能晉升,元芳有奇才,內衛之路正適合你啊!”
丘英不討厭這種喜歡當官的,反倒厭惡那種自命清高,其實恨不得當宰相的僞君子。
不僅是他,李治和武后也是如此,作爲親信,丘英很清楚帝后的心思。
李彥雖然在身份上也是高門貴子,但他從小在涼州吃苦長大,還沒有認祖歸宗,如果先將他引到聖人面前,再去國公府,遠近親疏就有很大的區別了。
顯然,丘英此時的心態,已經發生了變化。
李彥從故人之子,變成了值得培養的下屬。
“這確實是條好路子,現在的內衛,應該還不是原劇情里人憎鬼厭的梅花內衛……”
李彥也心動了。
唐初當官是很難的,一定要有過硬的背景,否則科舉狀元都可能窮困潦倒。
在吏部銓選一卡就是許多年,好不容易輪到自己當官了,沒有打點好關係,結果發配到窮縣去當個縣令,簡直苦哈哈。
相比起來,散官雖然沒有實職,但官品是定下了,後面也好提升。
有了官身,和僅僅有個選人出身,是兩回事。
而武散官仁勇校尉,是正九品上。
這個級別是什麼概念呢,康縣尉和安縣尉,都是從九品上,提一級是正九品下,再提一級纔是正九品上。
嗯,現在的狄仁傑,也是從九品上的縣尉。
“所以!”
“我要是答應了,在品級上,就瞬間超過勤勤懇懇幹了十幾年地方公安局長的狄胖胖了?”
“這怎麼好意思呢,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