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雲燁的話語,範閒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雲燁轉過頭來,望着書房的大門輕聲道:“而且,我也這麼做,也是想給小武這孩子一份尊重。”
“在如今這個時代,說什麼男女平等還是無稽之談,女子甚至在就學方面都會受到歧視,這種歧視是根深蒂固的,連那些女子自己也都這麼認爲。”
“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我直接收小武爲徒,那麼外界肯定會有諸多猜測,但無論他們如何猜測,都絕不會有‘小武用聰慧和才學打動雲侯’這個可能性。”
“甚至連小武本人,也會覺得我是因爲她暗中偷師,所以無奈之下,才收她爲徒。”
“這是我所不能接受的,所以我打算留一段緩衝期,先把小武得到藍田侯承認,可以自由出入雲府的消息放出去,等過段時間,再正式收她爲徒。”
“這樣一來,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訴世人,小武是憑藉自己的才學贏得了雲侯的認可……”
範閒怔怔地望着雲燁,忽然翹起嘴角,感慨道:“你倒是個好師父,就是做事彆扭了些。”
雲燁微微一笑,剛想反懟回去,突然察覺到了什麼,連忙從懷中掏出虛空玉牌。
範閒眨巴着眼睛,好奇道:“怎麼了?”
雲燁看了一下,旋即露出笑容:“沒什麼,就是白玉京號那邊,遇到熟人了……”
……
……
自從在雲燁口中得到了白玉京的消息,田襄子背後的那些大人物們暫時放棄了復仇,轉而組織起一支千人的隊伍,讓熙童帶隊,朝着北極進發。
按照雲燁的描述,前往白玉京的天梯就位於北極的某處。
當他們在極北之地遇到永不停歇的黑夜,看到那綿延百里的霞光時,白玉京就不遠了。
由於雲燁的描述極爲生動,再加上林中天的存在側面證實了他們仙人子弟的身份,熙童以及他背後的所有人都相信了雲燁的話語。
於是,在經過短暫的準備之後,熙童帶着隊伍從草原出發,浩浩蕩蕩地朝北極走去。
在剛剛出發的時候,包括熙童在內的千人隊伍都是滿懷希望的。
但隨着隊伍的行進,這種因僥倖之心而遲遲不墜的希望,逐漸變成了一種折磨。
他們穿着皮靴,裹着厚厚的衣物,在蠻荒無比的北地裡,迎着漫天風雪艱難地前行。
雖然他們穿得很厚,有些人甚至只將一雙眼睛露在外面,但這依然止不住冰寒透骨的冷風往他們的衣服甚至身體裡灌着。
在這一望無際的白色大地上,除了雪還是雪。
漸漸地,有些人瞎了,他們看多了雪,被積雪反射的光芒照瞎了眼。
熙童依稀記得雲燁提起過,這應該就是那所謂的雪盲症。
如果熙童沒記錯的話,雲燁說雪盲症只是暫時失明,若能休息一段時間,就會自行恢復。
但這支隊伍畢竟不是後世的科學考察隊,他們不能,也不會爲這些瞎了的同伴停留,因此只能將這些人暫時拋下。
就這樣,隊伍裡的人開始逐漸掉隊,人數也一點一點地逐漸減少。
他們掉隊的原因自然不止是雪盲症,還有黑夜裡伺機而動的野獸,以及最殘酷的嚴寒。
有些人昨夜還是完好無損,但一覺醒來,便發現自己身體的某個部分感受不到了。
若是這部分身體正好是四肢,那就更可怕了,一個不注意,甚至只是輕微的磕碰,都有可能導致他永遠地失去這部分肢體。
那些少了手指或者手臂的人,還可以行進,但被凍掉腳趾,甚至整條腿都已壞死的人,就只能絕望地放棄這趟旅程。
至於被放棄後的結果,自然不必多說。
他們不像那些一開始就掉隊的人,那些人還有返程的餘地,可他們已經走出了很遠,在失去大部分行動能力的情況下,回程就只能是一種奢望。
前進是死,後退是死,留下也是死。
在這種毫無生路的情況下,絕大多數人都選擇給自己一個痛快。
但還是有些人懷揣着生還的希望,苦苦哀求那些完好的同伴,讓他們用爬犁帶着自己前進。
這些被哀求的人,有的無情拒絕,有的答應了下來。
熙童知道,那些答應的人,也絕非出自好心,他們這一路走來,所攜帶的乾糧已經快吃光了,帶上那些腿腳被凍壞的人,自然還有一絲極不人道的殘酷念頭。
漸漸地,千人隊走成了百人隊,百人隊也開始逐漸向十人隊靠近。
在這種絕望的境地中,熙童他們終於見到了那近乎永恆的黑夜。
太陽不再升起的第二天,這支數十人的隊伍先是一陣惶恐,隨即而來的便是難掩的激動。
他們終於找到雲燁所說的極夜了,距離白玉京,想必也已經不遠了。
只可惜,就像此前說的那樣,希望總是比絕望更加折磨。
當時的他們還不知道自己闖入了怎樣的險地。
短短半個月的行進路程,隊伍的人數開始急劇減少。
有些人在光潔的冰面上行走,忽然就消失了,一人多寬的裂隙,就像一張張噬人的血盆大口,毫不留情地將他們吞沒,僅剩慘叫還在冰面上縈繞不去。
比起突然開裂的冰面,更大的危險是那些潛伏在冰雪中的白熊。
在這種冰天雪地的環境中,再怎麼輕微的傷勢,也有可能擴大成致命的危機。 於是,每當有白熊襲擊隊伍,掉隊的人數便會猛然驟增。
不過,危險往往也是機遇,白熊的出現,除了帶來危機,也爲隊伍帶來了久違的血食。
一頭高達三米的白熊,便能爲整個隊伍提供充足的血肉,唯一要擔心的,就是那些循着血腥味追過來的其他白熊……
之後,隊伍中僅剩的二十餘人在這永恆的黑夜中繼續行進。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終於看到了雲燁所說的漫天霞光。
那綿延百里的七彩極光,猶如波浪一般在天空中翻涌。
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都震驚於極光的美麗,有的回過神來後便瘋狂大笑,有的則掩面痛哭。
但無一例外的是,所有人都在肆意宣泄着自己心中壓抑了許久的情緒。
熙童也忍不住跪在了地上,望着天邊的霞光淚流滿面。
就在這時,又有白熊突然出現,襲擊了這支心神驟然放鬆的隊伍。
在這場猝不及防的血腥廝殺中,整個隊伍損失過半,在戰損率上堪稱此行之最。
當熙童將手中鋼刀捅進白熊的心臟,沐浴着噴涌出的鮮血轉過身來時,原本二十餘人的隊伍便只剩下了寥寥數人。
看到這一幕,熙童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但無論如何,沉沒成本的壓力讓他們無法停下腳步。
就這樣,僅剩的五個人收拾好戰場,帶上熊肉,沿着天邊的霞光繼續向前出發。
至於那十餘名同伴的屍體,就這麼被扔在原地,曝屍荒野。
不是熙童不想埋葬他們,是北地的土壤太過堅硬,挖掘起來費時費力,還有受傷的風險,他們不能在這種事情上浪費體力,減少自己的生還率。
說來也怪,自從這霞光出現之後,他們再往北行進,竟然沒有遇到其他白熊。
直到某一天,熙童帶着剩下的四人穿過樹林,來到了一片山脈起伏的雪原,雪山下方是一片結着厚厚冰面的湖泊,就這麼攔在了他們面前。
望着前方冰凍的湖面,熙童攔下衆人,神情麻木地撿起一塊石頭,向前一擲。
“嗤——”
令所有人都爲之一愣的是,那塊飛起的石頭竟然沒有墜在冰面,反而在半空中,便被一抹突然迸現的藍光湮滅成齏粉。
“這是……幻覺?”
熙童揉了揉眼睛,神情茫然地與衆人面面相覷。
待回過神來,他們又連忙撿起幾塊石頭,用力向前扔去。
“嗤!嗤!嗤!”
又是幾道輕響,所有石頭都被突然迸現的藍光攔下,好似蒸發氣化一般湮滅成齏粉。
熙童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終於確認眼前看到的一切並不是幻覺。
他們連忙用身邊的石塊和雪塊做實驗,很快便試探出了藍光迸現的範圍。
熙童與身邊四人對視一眼,都能看出對方眼中那抑制不住的激動。
這種從未見過的超自然現象,必定與他們此行的目標——白玉京有關!
但他們並不確定,這種藍光究竟是隻針對死物,還是不論死活……
一個缺了四根手指的大漢走上前去,拔出腰間鋼刀,試探着向前一劈。
“嗤——”
藍光在刀尖上持續迸現,但那大漢卻絲毫沒有感受到絲毫的凝滯感。
這一刀並沒有揮完,因爲熙童突然大步上前,一把將他拉了回來。
鋼刀落地,那大漢也被熙童拽得跌坐在地。
當他疑惑地向前望去的時候,突然驚恐地發現,那柄掉落在地的鋼刀居然只剩下一半,所有探入藍光的部分都已經消失,傾斜的斷面猶如鏡子一般光滑。
“這……這是……”
大漢驚恐地向後挪動,如果他沒有停下的話,或許他的手臂也會被那恐怖的藍光吞噬。
熙童望了眼手中的斷刀,又望了眼前方平靜的冰湖,神色凝重地說道:“或許,咱們真的找到了雲燁口中的白玉京……”
“嗡——”
或許是熙童無意間的一番話觸動了關鍵詞,前方的整個世界突然震顫起來。
熙童被眼前的一幕嚇了一跳,連忙丟掉鋼刀,與四位同伴驚恐地向後逃遁。
就在這時,震顫突然停止,原本空無一物的湖面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門戶,門戶邊緣是由無數六邊形組成的藍光屏障。
察覺到異狀,熙童下意識止住腳步,強忍着恐懼轉過頭來。
只見那門後的世界中,一尊高達十丈的鋼鐵巨人緩緩走出,胸前的探照燈射出耀眼的光芒,徑直地照在了他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