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先皇整頓世家至今,不過數十載,世家豪紳大多記着收斂,故而纔有洛安書院兩班之爭,這樣的事情放在前齊,是不可能的。”
書房裡,盛昕朝着三雙看像自己的大眼睛笑了笑。
盛苑三個點點頭,皆知此言不假,只是……這和他們詢問的事情有何關聯呢?
大概是看懂他們的不解,盛昕放下吹了半晌的茶盞,輕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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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登基以來忙於國事,卻仍舊謹防世家豪紳兼併土地,不僅延續先帝設立的土地勘察制度,更是提出知縣、知州、知府及本省布政使督察及連坐負責制。
若是其轄下出現土地歸屬與魚鱗冊記錄不符之情況,自上而下各級主官副官皆負其責;故而現在民間土地流轉限制極大,百姓之間買賣田地要走的流程也是極爲繁雜的,須得村長、里長及縣衙吏員文書籤字印章。”
“麻煩啊!”盛苑三個搖搖頭,“只怕買賣田地週轉要多出不少額外支出。”
多一層管事多一筆支出。
大楚兩任皇帝不想百姓流離失所,努力制定各樣政策,可大楚底層百姓仍然遭受各樣隱形盤剝。
果然應了那句“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三個小少年交頭接耳嘀咕半晌,紛紛長吁短嘆,不過片刻之後,仨人再度將目光調向撥弄茶蓋的盛昕:“可這和我們的問題有關係嗎?我們只是想問問洛安書院兩班的舊怨啊!”
盛昕看着眼前這三個沒耐煩的小傢伙,依舊按着自己腹稿節奏不緊不慢說着:“任上主官主管之事繁雜,不管是有進取心、清廉正直的,還是貪財好色、想要混日子的,各有各的忙,誰有工夫一直盯着土地流轉事宜?
再者,爲官一任,所靠班底多爲當地吏員;主官是外鄉人,吏員土生土長,這裡面各種利益關係,其實在地方呆幾載就離開的主官能理得清的?
即使再有雄心和抱負,主官也不可能將吏員悉數換掉,不過是避重就輕互相權衡罷了。
只要在地方官位置上呆上月餘,像是什麼妥協啊、平衡啊、利益互換啊、借力打力啊……大多可以無師自通。沒辦法,不因地制宜的採取政策,想要施展能力拿取政績,簡直天方夜譚!
很多時候,沒有當地吏員幫忙出力,你有再多主意也是沒法子好好施展噠!”
盛昕說得感慨頻頻,盛苑三個大爲受教。
“大哥,你說這麼多……該不會是給自己推託吧?!”盛苑用可疑的目光瞅着她大哥,覺得這位仁兄鋪墊得有些過多啊。
“你哥哥我只是跟你傳授外放的心得!”
盛昕沒好氣的瞅她一眼,繼續:“所以,上任之後,怎麼能讓當地世家豪紳不給自己找麻煩,營造出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良好局面,就成爲每任主官首要解決的問題,就算是主官有意拖延,他的左膀右臂也要提醒的,畢竟事涉前程,不可小覷。”
“……昕大哥哥,您看,您能簡短截說不?”安嶼聽了半晌都不見盛昕言歸正傳,苦着臉央求,“我聽得雲山霧繞,實在頭疼啊!”
“呵呵。”盛昕抿了抿脣,眼珠兒微動,忽而笑得和藹,柔聲問他,“嶼哥兒,你猜……有沒有一種可能,我這是連同爲官心得都說了呢?!當然,你是不大適合外放的。”
“???”安嶼只覺盛昕這不是好話,可架不住他好奇啊,“您是說我是適合在京都爲官啊?!”
“……”盛昕的笑容頓時虛假幾分,和聲說,“你有沒有想過,你可能更適合當單純的勳貴,最簡單的那種?”
“不適合就不適合,我將來給苑姐兒當副官去!”安嶼確認這個大郎君在嘲笑自己了,頓時很有志氣的甩甩頭。
他這人心胸賊開闊,腰板兒特柔軟。
當不了主官就當副官唄!說不得還不用和好朋友分開哩!
安嶼越想眼眸越亮,很快竟忘記自己爲何坐在這兒,反而嘰嘰喳喳的跟盛苑說得熱絡。
盛昕笑眯眯的看着他們,欣慰的攥起了拳頭。
“咳咳!”
連續十數聲咳嗽,勉強將越說越興奮的三位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盛昕運了運氣,使勁兒擠出合適的笑容,這才繼續說:“你們若是走訪民間,其實會發現一些現象,很多時候百姓爲了免稅、避免徭役,是樂意把土地掛到舉人、進士、乃至世家貴族名下的。所以,想要官位平穩,不僅要謹防世家豪紳,還要警惕名下有土地的百姓。怎麼樣,是不是聽着很諷刺?”
盛苑沒看小夥伴們怎麼反應,她此刻有種形容不出來的情緒。
她自出生就是錦衣玉食,根本不知這民間的疾苦,故而自覺沒有資格怒其不爭。
盛昕見妹妹聽進去了,欣慰的點點頭:“雖說在任其間要和多方勢力周旋,有事不可避免要做出妥協,但是,有一點卻不可忘,我們當的這個‘地方官’,又稱老父母。爲一地父母者,威權也,不可或忘也。”
“所以,世家豪紳也好,吏員衙役也好,都是施政治民之工具,可使之,不可使過於信任之,凡事要多做幾手準備,方能勝券在握。”
盛昕說到這兒,發現小妹越聽是越入迷,臉上笑容跟着愈發溫和:“矛盾是兩面的,矛盾雙方就要成爲我們的採取手段的關鍵。既是雙方,我們就不能只關照一方。爲這老父母者,不可偏聽偏信,更不好忒偏心。”
“???”盛苑聽見她哥話語裡的笑意,頓時抖擻起來。
盛昕看着小妹耳朵“嗖”的支棱起來,沒有停頓繼續言說:“有時候問題不好解決,我們可以換個角度,利用現有資源和優勢,將問題可能源源不斷髮生的地方撬起來。”
“將問題發生的源頭撬起來?”盛苑腦海裡瞬間劃過一道模糊的想法,不過沒等她細究,這份兒靈感就不見了。
“對,只有將這個源頭找到,問題就好解決。就像很多百姓樂意將田地掛在他人名下這個問題,這裡面涉及到了信任。只要讓信任發生動搖,那麼就能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