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人羣裡笑不可抑,捧著肚子捂著臉,眼淚流了滿臉。
滄海個死東西。
破了相又怎麼樣,被廢過功夫又怎麼樣,沒能保護青溪,可是你也盡了最後一分力……
死東西。
青溪他一點兒也沒有怪過你。
我也……
不怪你。
“江江。”
我回過頭來。
金髮的天璣站在身後。
“小天?”我抹一把淚,開心的跳到他身上:“小天小天,你怎麼也來了?我不是聽說你去矮子礦場查什麼案子去了麼?”
他一臉無奈,也不試圖把我從身上扯下來:“昨天就回來了。本來想託人給你送個信兒,你真折騰。”
我把他筆挺的便裝蹭出好多皺褶來,眼淚鼻涕蹭他一身,才跳下地來:“喂,相見不如偶遇,請我一杯啊。”
他搖搖頭:“你不能喝的,回來又被神殿罰。”
我擠擠眼:“你真不CJ,我又沒有說要喝酒,請我一杯補血水吧……啊,好懷念啊,好久不出門,不打架,不受傷,都忘了補血水是什麼味兒了!”
我跟他背後一跳一跳地,奔著大餐廳就去了。
其實我更喜歡奇巖城,那種中古式小酒館兒的情調。
坐在昏黃的燭光裡,一切都搖搖晃晃,似真似幻。
“已經辦妥了。”他把一個小鐵牌子給我:“這應該是最後一個了。”
我嗯了一聲:“小天,大恩不言謝啊。”
他笑笑,拿出布纏了一層層的東西:“回來的路上,看到有人在舊貨店裡寄賣這個,想著你可能喜歡。”
我看到了。
一本《不死鳥羽毛》,標準的巫師武器。
“嗯,好書。”
我笑笑:“可是你讓我一個法師拿著巫師用的武器在神殿裡晃盪啊?”
他喝了一口水:“你今天這麼折騰,是不想在神殿呆了吧?最後一個,也已經解決了。昨天我進城就聽說了,青溪已經當了正格主教。”
我嗯了一聲。
我們不再說話,我專心致志品嚐補血水的味道。
“其實,我也真的不行了。”我眯著眼,看著牆上掛的畫兒:“六年啊,過得真快。”
天璣嗯了一聲。
“想不想出去走走?”他拍拍我的肩。
風度十足的天璣,真不錯。
“小天……”我吭吭笑著說:“你的桃花一直多多,可是居然一直單身到今天耶!”
他無奈的敲敲我的腦門兒:“小江江,成天除了胡思亂想你還會什麼啊。先出去等我。”
他起身去結帳,我在門口兒踢石子兒。
一不小心踢起來一顆,直直飛出去。
“哎喲,這誰?”尖尖的聲音。
砸到了人啊。
“不好意思哦。”我道歉。其實,小石子兒,我踢得也不重,不會很疼吧。
“你XX的連我都敢惹,你不知道我是誰罩的?”那個被砸中的,不知道是法師還是巫師的衝我大步過來,氣勢洶洶:
“給我拿點兒誠意出來道歉!”
我一怔。
這麼長時間沒見過這麼不開面兒的了。
知道我心情好,讓我來尋開心的麼?
“你要什麼誠意啊?”
那個和我同族的精靈家夥得意洋洋:“兩條道兒,自己選吧。一呢,你自抽十個大嘴巴,一邊抽一邊念我錯了。一條呢,從這兒鑽過去……”
他往路中間一站,兩腿分開,指指胯下。
我笑笑:“我選頭一條兒。”
他說:“行啊,這就來啊。”
我走上一步,揪著他領子,左右開弓抽了起來。
啪啪的那個聲音叫一個響徹雲宵!
一條街上的人視線都轉到了這裡。
那個家夥被前幾個嘴巴抽暈了,反應過來開始掙扎尖叫。
真他媽給精靈丟臉!
這種敗類,跑到亞丁大門口兒來和我叫陣!
我讓你叫啊!
打完了十個的數兒,我一撒手,他向後退了一大步沒站穩,扶著牆,惡狠狠的喘息:“你……你XXOOXX的……”
一串子話聽得我膩,早年我跟蔥頭混江湖,這種話說得不知道比他精彩豐富多少倍。
“聰少哥哥——”那個家夥嗲得我差點兒掉一地的雞皮疙瘩。好多在咱是精靈,咱不是鳥族,掉那玩意兒多寒磣……
嗯?
我看著那個排衆而來的高個子,穿輕甲的人。
一頭紅髮象是著了火。
眉毛粗黑,眼睛黑亮。
蔥頭?
“這個法師他,他打我嘿!”
蔥頭看看他腫得象豬頭一樣臉,又看看我,一句話沒說。
那個法師象是沒料到他的反應,又抓著從後面走過來:“老四,你們看看,我居然讓人打了嘿!”
那幾個家夥立刻鼓譟起來,氣勢逼人想往我這兒衝。
“剛進城,惹什麼事兒!”蔥頭伸手攔了一把。
那個法師瞪起眼來,看一眼蔥頭,卻不敢再說什麼。
又恨恨瞪了一眼我,突然把手一揚:“哎,都看清楚,這可是一套碧藍珠石的耳環。誰上去抽他十個嘴巴,這耳環我就送給誰!”
我對他的聒噪根本充耳不聞。
蔥頭?
已經,已經這麼久沒有見過面的蔥頭。
突然一下子蹦到了眼前。
心裡不知道多少話翻騰著,不知道該說哪一句……
蔥頭,你聽說了嗎?青溪他現在是正格兒的主教啊……
蔥頭,你知道嗎,知道青溪他的遭遇嗎?知道他這些年多不容易,把那些陰影甩脫在身後,大步地走上一條……
“啪!”
一股大力把我打得頭向一邊偏過去。
我愣了一下,沒有回神兒。
轉過頭來想看看蔥頭,又是一下子打在另一邊臉上,這次抽得厲害,耳朵嗡嗡直響。
嘴角生疼。
我睜大了眼。
恍惚裡有人喊:“打重點兒!不見紅不算!不見紅不算!”
蔥頭站在幾步開外。
下一巴掌打得我向後一個趔趄。
後面一聲怒吼,眼前銀光閃動。
從脅下穿過向前遞出的長刀,已經抵在了身前那人脖子上,跟著一腳把那人踹飛了出去!
“江江?”天璣抱著我半轉過去,拂開臉上那些碎亂的頭髮,捧起我的臉來看,眼光一下子利如劍鋒:“疼嗎?“
你不問我還不覺得。
一問才覺得,真疼。
真的好疼。
他身上瀰漫著駭人的寒意,鬆開手,把我拉到身後,長刀遙遙指著蔥頭。
“聰,你是死人嗎?”他聲音冷厲得我從來沒有聽過:“你現在真是徹頭徹尾的一個垃圾。”
看著蔥頭把武器也拔出鞘,我一下子瞪大了眼。
那是。
魂體分離器?
竟然是魂體分離器!我一把拉住天璣的手:“城內不許械鬥,你別犯傻!”
看看天璣,再看看蔥頭,心直打哆嗦。
天璣嘴角帶著冷厲的微笑意味:“他是惡人榜上的頭一名,就算我在城裡和他動手,也不用負違禁的責任。”
惡人榜麼?
我回過頭來。
蔥頭那把魂體上紅光流轉,一股子殺氣象是排山倒海似的壓過來。
蔥頭?
我眼睛有些發熱,看清那隱隱紅光之後的,他的臉龐。
“青溪他還活著。”我喊了出來:“我知道青溪在哪裡!”
“是麼?”
蔥頭的聲音冷冷的:“那又怎麼樣?”
蔥頭?
我睜大了眼。
爲什麼這樣說?明明你是那麼一直一直拼命的要找他啊!
“蔥頭你?”我被天璣向後拉了一把,他們武器上爆起靈魂彈的光華,一瞬間交映在夕陽西下的街道上,象是燃起了耀眼的煙火!
“都住手——”我長長的叫聲在亞丁上空響起來。
可是下一刻,他們已經向對方撲了上去。
光華流轉的雙刀,與紅光迸射的魂體,靈彈爆裂的氣流,我大口喘著氣,天璣的雙刀,象是劃破夜空的絢麗,魂體的霸道,卻象是張開口的虛無,要把一切破開毀滅!
聰的一頭紅髮,在那瞬間閃亮的強光裡象是一把突然燃燒起來的火。
我心裡發慌。
都是亞丁數一數二的,這樣打,除了兩敗俱傷沒別的結果。
“住手!天璣!蔥頭!住手!”
“住手,都住手!”
街上亂成一片,不知道被誰狠狠撞倒,手裡的書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我摸著去拾我的書,背上重重的一響,耳朵裡同時嗡一聲,我趴在了地上,只覺得身上火燒似的痛起來。
一團亂,耳朵裡什麼動靜都有,眼睛明明是睜著的,可是手已經快沾到了書的邊上,眼前發黑。
“喲,剛纔不是還很橫哦!”
那個法師……
堅硬的靴底踩住我的手指,聽到格格的聲響,指節象是要斷裂一樣的劇痛。
“一個小法師,和我叫板兒!”他扯起我的頭髮,一手裡挾著薄薄的一把刀刃:“把你舌頭割了,看你以後還能不能唸咒?”
旁邊有隻手來捏我的下巴。我輕輕唸了一句話:
“狂燥……失心。”
那法師眼睛一下子瞪了出來,臉漲得通紅,手裡的刀子寒光一閃。
身邊傳來長長的慘叫的聲音。那刀刃直直刺穿了捏住我下巴的那隻手。
揪扯我頭髮的手鬆開來,我喘一口氣,劇痛的手指掙扎著向前摸到我的書。
“沈睡……”聲音嘶啞,胸口劇痛象是被石頭壓住:“沈睡天地!”
紅霧瀰漫在整條街上。
已經逃開的,沒有逃開的,亂作一團的人影,一瞬間象是定格了畫面。
時間靜止了一樣。
只有那兩個已經鬥得勢若瘋虎的男人,還是依然故舊,象是身邊發生的一切他們都看不到。
旁邊的人都慢慢軟倒昏睡了過去,只有剛纔那個和我動手的法師,因爲先中了狂燥,手腳亂舞,口中嗬嗬怪叫如一隻獸。
“天璣——蔥頭——”
我撐著牆站起來,空中有血腥的味道。
誰受了傷?
“住手——你們、住手!”
叫得聲嘶力竭。
無力阻止。
他們精神力量那樣高,不會受我這個程度的催眠咒的影響!
我看到魂體上那外散的紅光越來越強,雙刀上的殺意也是如此。
越打越收不住。
面對如此強大的對手的時候,根本談不上留有餘裕!
只是全力以赴。
胸肋一陣劇痛,頭臉都熱辣辣的麻上來。
把書舉了起來。
雖然是在城裡……
雖然人人都知道我是法師……
“水神……爆裂!”
水的吟聲漫上來,似一片柔海,在我的腳畔,一個圈形的,層層水波婆娑升起,書顫抖著前指。
“海之音——”
那尖利的水柱向前方糾纏在一處的兩個人疾刺而去!
我不信。
我不信。
我不相信。
這麼一團亂糟糟的,不可收拾的局面。
天璣的雙刀脫手,聰頭身子向後飛跌出去,我喉頭髮甜,鐵鏽味兒瀰漫。
疼……
剛纔被陰了那兩下狠的。可能傷了骨頭。
剛鬆一口氣,卻發現蔥頭的身子又從地上彈了起來,天璣搖搖晃晃撲了下去,兩個人……開始……拳打、腳踢……
拳腳虎虎生風,擊在身上臉上肉皮上面的聲音,叫人毛骨悚然。
哪象是曾經的故舊朋友,倒象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住手……”
我扶著牆,拖著腳往那邊走。
“叫你們住手!”拼命扯著嗓子叫,這兩個家夥還是充耳不聞,天璣一拳搗在蔥頭眼上,蔥頭一個肘錘撞在天璣胸口。
“都去死!”
我從來沒有這麼憤怒過,手裡的書徑直朝地下那糾纏不休的兩個人頭上身上猛砸,雨點兒似的密密麻麻的打下去。
“去死去死!都去死好了!你們這羣長個兒不長腦兒的笨蛋戰士!都去死!去死!”
“去死,都去死吧!”
手裡厚重的大書沒頭沒腦,把那兩個人砸得懵懵然然,倒是下意識的鬆開了手,開始護著頭臉閃躲我的攻擊!
“沒腦袋,光會打!除了打架,你們還能幹什麼!”
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我啊啊大叫死命的掄著書打。
“笨蛋!笨蛋!你們都去死!”
根本就是打紅了眼,嘴裡噴涌出來的鹹腥的液體,重重嗆咳著,喊不成話,胳臂發軟,胸背的骨頭都嘎嘎的響。
耳朵裡嗡嗡的,象是大風呼嘯雷電奔襲。
都忘了打的是誰,忘了爲什麼要打。反正腦子裡就一個念頭,打死他們,打死他們!
好象有人試圖抱著我,搶我手裡的書,我用力踢,用力的踹,嘴裡胡亂念著亂七八糟的,不知道是巫師還是法師的咒語。“樹精羈絆”也好,“混亂衝擊”也好,跟“打死你”“打死你們”這種斷續的句子都混攪在了一起。
“死蔥頭!你怎麼不去死!青溪被人強暴的時候你幹嘛去了你!你怎麼不去死啊你!他被賣到黑地做奴隸的時候你在哪兒啊你!你在灌貓尿!你怎麼不去找!你爲什麼找不到!你怎麼不去死啊!你爲什麼不去受那個罪試試看啊!他被人當禁臠的時候你爲什麼不去救他!你就知道瘋!瘋!你除了長肉就沒長過一點兒腦子!你怎麼不去死!你怎麼不去死啊你!我殺了你!我殺了你!他給你留過口信兒!你個笨蛋居然猜不到!他在奴隸車裡看到我們了!看到我們了!他砸車廂了!他手指都斷了!可我們沒聽到!我們沒聽到!他哭的時候我們都在哪兒!你這個沒心少肺的東西!你去死啊!你去死!”
手裡的書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了,我拳打腳踢,身後有人抱起了我向後拉,我眼前全是一片血紅:“畜生!畜生!你們爲什麼不去死!你們都去死!都去死!”
“江江!江江!”
“去死啊……都去死啊……”
“啊啊啊——啊——”
誰的聲音啊……
誰在叫啊。
叫得這麼難聽,這麼慘厲。
象是地獄裡不見天日的,永遠不能超脫的惡鬼的叫聲……
“去死啊……都去死……”
“江江……”
有人大力拍我的臉:“江江,江江!”
我胡亂撕打著眼前的人,有東西塞進嘴裡,我張口就咬。
滿滿的鐵鏽的味道衝進嘴裡。
“江江!看著我!”
那聲音裡充滿威嚴:“江江!”
我渾身都痛。
好痛。
慢慢的鬆開口。
“江江,看著我!”
緩緩擡起眼。
灰白的發,青黑的膚。
一張輪廓分明的臉,下巴上的光影象刀劈斧削出來的一樣,在最後一道夕陽裡那樣驚心動魄的鮮明。
“滄……海?”
“滄……海?”
我眨眨眼。
好象是做了一場狂亂的夢。
可是夢見了滄海。
“滄海,我疼。”我軟軟地說:“好疼……”
“江江……”
感覺到他的懷抱了。
很真實。
滄海。
滄海。
“滄海。”
“噓,別說話。”
他給我喂補血水,我嗆了一下,劇烈咳嗽起來,胸口痛得象是有把鋸子在來回的,一下一下拉動,把一塊塊肉和一根根骨都都弄得破碎不堪。碎骨和腐肉互相挫磨著,呼吸一下就痛一下,咳一下就痛一下。
死死抓著他的袖子:“滄海,滄海。”
他抱緊了我:“江江……不怕,別害怕。”
“滄海,我好疼……”
“我好疼,滄海……好疼……”
好疼。
滄海,好疼。
好疼。
眼睛終於一片漆黑。
我知道自己在作夢。
我知道自己在作夢。夢裡,又回到了很多年前,青溪,滄海,蔥頭,我,大家踏上旅途,一切有驚無險,少年意氣風發。我看到青溪在風裡面回頭,向我微微一笑。
我回以一笑。
可是卻有一滴淚流下。
突然間我醒了過來。
青溪?
疲憊和劇痛卷席全身,我剛剛直起的身子,又頹然倒了回去。
滄海呢?
我記得,我看到滄海了。
這是哪裡呢?
我慢慢吸了一口氣,轉頭四下看。
房間裡黑沈沈的,只有我自己躺在牀上,牀頭放著亂蓬蓬的,沾血的繃帶,傾倒的補血水的瓶子,凌亂的破布片兒。
可是沒有人。
那些人呢?
天璣,蔥頭,還有,滄海。
他們人呢?
我摸摸感覺不太對勁的胸口。
肋骨可能斷了吧?不然,不至於纏得這麼密密實實。
我閉上眼,再深呼吸。
好累。
冷。
又冷,又痛。
已經不是第一次進禁閉室裡。
但是這麼悽慘,還是第一次。裹緊了薄被,可是冷得直打顫。
戒律主教一定是把我恨到骨子裡了。
總是逆他的意思,被他看做是一切離經叛道的種子禍根。
這次恐怕,難逃生天。
可是並不害怕。
我想見的人,都見到了。
想做的事,也都做了。
啊,還少一樣。
蔥頭實在很過份。
如果還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好好還打他幾個耳光。
竟然看著別人打我而無動於衷。
真是討厭的家夥。
很久以前的事,以爲已經忘掉了的,可是又在這個晚上想起來。
他渾身燙似火燒,我則是痛得冷汗淋漓。
他抱著我說,會永遠保護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我。
永遠。
多不可靠的一個詞。
其實,那些話,本來,也不是對我說的。
只不過,我卻真的聽得很清楚。
“偷盜金盃,是你嗎?”
我點點頭。
“回答!”聲音很陰冷。
“是。”
“在神殿裡偷偷賣酒,傳遞不三不四的桃色小報,是你嗎?”
我舉手提問,一副乖寶寶的樣子。
“閣下,什麼叫不三不四?桃色小報又是什麼色?麻煩您給我來個名詞解釋好不好?”
桌前坐的幾個人,身子又哆嗦起來。
老皮咯嚓的樣子,我打不死你,氣死你總可以吧。
“到海音城去傳道,卻放火燒了海音神殿的,是你吧?”
都多少年的事兒了,居然還翻出來問。
看樣是要和我清算總帳了。
“不是放火。我只不過看他們的燭臺漂亮,想拿近點兒看,沒想到一下子燒著了簾子,簾子又燒著了屋頂……再說最後也沒有燒壞不是,還留了四面牆在。”
桌前坐的人,抖得跟篩糠似的。
我老神在在,雖然手腳被捆在鐵椅子上,可是我氣定神閒。
不鎮定的倒是他們。
“衆目睽睽之下,宣告,宣告……”那個聲音不知道是氣得還是嚇得,哆嗦著:“說喜歡聯盟盟主的,是你嗎?”
我重重點頭:“沒錯,是我。”
“挑唆人在城中械鬥,是你嗎?”
“是。”
我答得不痛快,他們要哆嗦。我答得痛快,他們也要哆嗦!
“和賞金獵人頭子混跡,你究竟有什麼圖謀?是不是要不利於神殿?你和他有多少私下的金錢往來……”
我嗯嗯啊啊,把這個問題給推了過去。
有本事你們去查啊。
天璣做事那麼周密,滴水不漏,再查也不過就是我亂搞肉體關係,和他們有些走私和金錢的買賣罷了。
不會牽涉出……
“竟然對無辜城民使用催眠之霧,造成混亂……是你吧!”
那聲音越來越嚴厲。
“是我。”
沒錯,都是我。
還有什麼好問的。
趕緊該怎麼著怎麼著吧。
我無聊的打了個呵欠。
小蔚也好,青溪也好,平時交好的一羣同僚,一個也見不到。
估計這次是事態嚴重。
審判進行的不能算不順利,可是出奇的冗長。
屋裡漆黑,不知道究竟過了多少時候。
燭臺上的蠟燭換了四根,記錄我罪狀的羊皮紙,在案上厚厚的積了一疊。
終於被拖回冷寂的黑屋子裡。
好累。
半睡半醒,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
好長時間沒吃東西了。還是審問開始前,喝了一碗水,吃了一塊乾的麪包。
早就餓了。
“江江……”有人輕而急燥地推我:“江江,江江。”
我睜開眼睛。
小蔚?
他摸索著打開我手腳上的鏈子,一面把一個包裹遞給我:“快點,青溪把外面守衛的人都調開了,有十分鍾時間,你快走,順著後面的迴廊,從廚房那邊的夾道走!那邊的門我已經開開了!”
我吃了一驚,反握著他的手:“你們瘋了!要是被人知道,你們倆的罪名不會比我輕!”
他捧著我臉,聲音急促清晰:“你知道你被定了什麼罪!明天一宣讀,就全完了!就是鐵鞭鞭不死你,炮烙和奪印你絕對撐不下去,一定會死的!別廢話,快走!”
我猛地生出一股力氣,把他重重推開去:“你發什麼瘋!我就是跑,能跑到哪裡去!明天你們怎麼辦?啊?連坐同罪!你別糊塗!你一步步到這一天容易麼?青溪更是不能輸在這個上,多少人狠得想咬死他,把他從那個位子上拉下來!你不怕死,你也替他想一想!”
小蔚摔出去,那個包袱掉在了腳邊,我拾起來重重衝他臉上砸過去:“快走!把門鎖好,把青溪打暈了拉回他屋裡去!不然,我死了也恨你們這兩個糊塗蟲!”
他哽了一聲,大口喘粗氣:“江江……江江!你……”
“笨蛋!走啊!你想青溪死嗎?”
他在昏暗裡顫抖。
我嘶喊起來:“小蔚!大笨蛋!你不是喜歡青溪嗎?不是說過在這世上最喜歡青溪了嗎?你說的是假的啊!你難道想害死他?我身上傷重,跑也跑不遠!死一個還是死三個?這你想不清楚?”
“滾啊!”我把能抓起來的東西都抓了起來,衝他亂扔亂砸:“滾啊,笨蛋!我不要你們救!快滾啊!”
他哭出聲來:“江江,江江呵,江江!”
“笨蛋!”我眼睛熱燙,心裡跟熱油煎的一樣:“快走啊!你想讓人堵在這裡啊!”
我掙扎著推他打他,把他踢出了門去。
他在門外面小聲的哭,我把門重重關死,全身力氣都象是耗盡了一樣,靠在門上,身子慢慢向下滑,雙腿軟得撐不住身體。
他腳步拖著,開始走遠。
先前走得慢,後來越走越快。
“小蔚——”我撲到門上,從那鑲牢鐵柵的小窗口向外喊,不管他聽不聽得見:“把青溪打暈了,明天,不要讓他出來!千萬別讓他出來!”
“你們千萬不要來——聽見沒有!不要讓他來,你也別來——”
夜好象很長。
但天一定會亮。
*睜著眼等天亮。
門“嘩啦”一聲從外面被推開,幾個人衝了進來,一言不發,把加粗的鏈子給我手腳捆得結結實實,拖著向外走。
腿腳在冰涼的大理石地上拖曳著向前走。
胸口一直沒長好的骨頭,又劇烈的痛了起來。
轉彎的時候,扯著我的其中一個人,突然把一粒藥丸塞進了我的嘴裡。
我猝不及防,那藥一下子順著喉嚨滑下肚去。
“少受點罪……”
輕得象嘆息,象幻覺的聲間。
胸口突然不那麼痛了。
耳朵裡聽不見什麼聲響。
不知道是不是小蔚花錢買通人給我吃,還是這些舊識可憐我。
全身的知覺,好象都被抽掉了。
聞不見氣味,聽不見聲音,看不清顔色。
真厲害的麻藥。
眼前一片紅霧。
被拉出了長長的,陰暗的走廊。
眼前的強光,讓人睜不開眼。
那是我最後一次,在神殿看到太陽。
那個胖胖的圓臉,有些面熟。
說話的聲音也熟。
慢慢睜開眼的時候,就是覺得有些熟。
“哎呀呀,可算是醒了!”那張圓臉撲了上來:“怎麼樣怎麼樣,哪裡痛得厲害啊?還記得我不?我是亞丁第一八卦王!你記得不?”
啊,是他。
難道有點眼熟。
可是,這個家夥……
痛……
渾身上下,無處不在瘋狂叫囂著痛!
“別動啊……”他按住我:“可別亂動,骨頭剛接好。”
我深呼吸又深呼吸。
“你可是這一百多年來,命最硬的家夥啦!神殿那麼毒的刑,居然沒把你弄死哎!不過也差不多啦,那天見你還是好好一個人,現在跟一塊破布點似的……”
牙咬得格格作響。
痛……
哪裡都痛……
痛得沒法兒思考。
“哎,我這麼多年攢的錢,可都變成你小子的藥錢了……等趕明兒你要是好了,這錢你可得還我啊……我還指著這個養老啊……”他唉聲嘆氣。
這個人的長舌功,真的很堅強啊……
痛……
“不過啊,我這錢花得值啊!一百年不出一個的硬頭貨,居然活生生躺在我屋裡!值啊!超值啊!”
痛……
除了咬牙再咬牙,根本沒有一分力氣再去想其他。
“這幾天的亞丁啊……”他嘆氣,一邊撬開我的嘴給我灌補血水。放下瓶子,又掀開被子看看:“該換繃帶了……”
錚錚聲輕響,繃帶包裝上那特有的零落煙火星光在簡陋的屋子裡綻開:“這幾天的亞丁啊,多少年都沒有這樣亂過了……騎士團傾團而出啊,把那天當街械鬥關進去的兩個刺頭當成國寶似的看著。三天越獄二十一回!你聽聽,二十一回!騎士團傷情慘重啊……”
我咬著牙,兩眼閉得死緊。
“戰士聯盟和教堂的關係,跟填滿了火yao似的……這幾天都沒有人敢上街去了……”他一邊給我扎繃帶,一邊嘮嘮叨叨:“本來前些天東邊獸人叛亂,整個聯盟都開出去了,居然打到一半跑了回來……唉,那些大人物的事啊,咱們這些光會搞八卦的是不懂啊……”
嗯,的確啊。
好痛……
牙快咬碎了,還是痛啊……
不知道當年青溪法力盡失,掉進最黑暗的角落裡的時候……
是不是也這麼難受。
也這麼痛過……
痛……
真痛……
眼前一陣一陣發黑。
“哎,我這兒有好多年的週刊報紙,昨天一翻翻到,你真是風頭人物啊……”他嘩啦嘩啦的翻紙的聲音:“喏,這是好多年前啦,你考進神殿的時候,大主教親手系章,風光啊……真是,玉樹臨風一表人材啊……這些個,就是最近啦。這本是上週的,你在廣場上出風頭,說要倒追聯盟盟主……
這個,是前天的了……是你被綁到刑架子上去的……不是我說,週刊靠你發了不少財呢,你該去跟他們要點辛苦費好處費纔對啊……”
真是堅強的八卦一族……
聽他這麼嘮叨,倒好象能減痛。
分分心,想別的……
神殿裡一幫笨蛋。
給我打禁烙……
笨蛋。
我本來就不是法師,給我打什麼法師禁印啊……
好可笑的一羣。
我是巫師啊。
回來……再重操舊業,幹我的本行兒去……
這樣想著,好象身上是真不怎麼痛了……
“沒想到神殿就把你丟在後門口兒哦……幸虧我早早打聽了,跑那兒去看你死透沒。要是死透了,就做做好事把你拉去埋了。沒想到你居然還有氣……”
真有意思的家夥……
八卦王…… 不知道他真名叫什麼……
還是痛……
шшш ¤Tтkā n ¤¢○
可是心裡卻覺得輕鬆。
我沒有死,會一天天好起來。
雖然現在痛得要命啊……
嗚嗚……悲慘……
等我能翻身動彈,就讓胖子去大貨倉那裡,報我的名字和密碼,取錢出來用。
他倒不好意思起來,連連搓手:“哎呀,你看……這倒不用忙,等你好了再說唄。”
我笑笑。 這算是我現在做得不吃力的,唯一動作。
“你跟我客氣什麼啊。叫你去就去啊。”
這些天天氣都不錯。
連這間陰暗潮溼的小屋子,都顯得很溫暖。
傷好得很快。
爬起來在桌前寫東西。
分別裝了幾個信封,封好了交給胖子。
“麻煩你了,幫我送幾封信。”我指給他看信上的名字:“滄海,你肯定知道送哪裡。蔥頭,就是那個惡人榜頭一名,現在坐牢的,估計天璣跟他一定挨著坐的,一趟搞定。青溪是後堂主教,可能不大好送到。你交給正殿執事蔚雪,讓他轉交好了……”衝他笑笑:“謝你啦,胖子。”
他搔頭:“謝啥,不就跑個腿兒……呵呵,你怎麼淨認識這種有名有姓兒的大人物啊……”搔完頭又嘿嘿笑:“託你的福,可以光明正大去見見這些大人物哦,說不定還能和他們說上話。”
我笑笑,看他出門走了。
好,我也該走了。
這個亞丁城,我真不喜歡這地方。
還一待這麼多年。
走吧。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