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潮水一樣的罪惡從手掌涌入初的身體,她感覺得到,那巨大的痛苦將她吞噬。她感覺得到,那些罪惡啃食着她的身體。
但她只是看着身前的櫻子,這樣的話,就好了吧?
初想,這樣櫻子就能重新平靜地生活了吧?
黑色的物質從初的皮膚上擴散開來,攀附着她的身體,覆蓋了她的臉頰。
這時的初不想櫻子回頭,她不知道爲什麼,她有些不想櫻子看到她現在的模樣。
櫻子說過,她們是家人,她不想讓家人看到自己這幅醜陋的樣子。
初拿着韶人送給她的那個點心盒子。
她小心地慢慢將盒子推到了櫻子的身邊,沒有讓櫻子看到她的漆黑的手掌。
“櫻子,這些留給你吃,很好吃的。”
初湊到在櫻子的耳邊,笑着輕聲說道。
然後,她的身子碎開,隨着那飛散的楓葉,消失在了澄澈乾淨的天空下。
一本書從半空中落下,落在了初原本站着的地方,那是初的筆記。
就像是她自己說的那樣,她只會帶走罪惡,除了罪惡,她什麼都帶不走。
櫻子一直靜靜地坐着,她沒有回頭,她也知道初不想讓她回頭。
就這樣告別,也很好,不是嗎?
一直等到身後只剩下了楓樹的沙沙聲,櫻子纔回過頭來。
她沒有去找尋初離開的方向,只是低着眼睛拿起了地上的盒子和書本,站起了身,默默走遠。
留下了鏽刀和死去的地藏。
······
六個月後,櫻子回到了清心寺。
寺廟的門上已經覆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她推開門,門中的小院依舊熟悉。但是沒有老和尚在喝茶,也沒有初在掃地。
院子裡,那棵櫻花花樹盛開着,粉白色的花朵在風裡輕輕搖曳,樹下,花瓣落了一地。
櫻子走進了院子裡,她坐在屋檐下,從自己的懷中拿出了一本書。
少女翻開了書頁,看了起來。
“今天教櫻子練劍,櫻子練得很不錯,心情:高興。
······
今天不小心砸壞了寺廟的水缸,住持拿木棒敲了我的頭。心情:難過。
······
主持說新年許下的願望來年就會實現,櫻子看起來很期待,我也許了一個願望,讓櫻子的願望實現,應該,會實現吧?心情:不解。
······
今年的櫻花又開了,櫻子很開心,我想在院子裡再種一棵,但住持不讓,他說種不下了。心情:難過。
······”
書頁上,那些文字很簡短,卻讓櫻子似乎又看到了從前的一幕又一幕。
那些她曾經想要緊緊抓住,卻又沒有抓住的生活。
這時,一朵白色的花從書頁之中滑落,那是那朵被初留下來的花,此時它的花瓣已經枯黃,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櫻花樹下,眼淚沾溼了書頁。
櫻子微笑着,手掌輕輕的撫過書上的文字。
“初,你不說是,你只會帶走我的罪惡嗎?”
可你明明,把什麼都帶走了。
把一切,都帶走了。
櫻花樹下,一無所有的女孩等待着暮間的晚鐘,鐘聲會呼喚還沒有回家的人們早些歸來。
她等着,等着,即使她知道,那鐘聲喚不回任何人。
······
荒原的土地依然是黑紅色的,帶着血臭。
總有人說離開了故土的遊子會懷念家鄉土地的味道。
但是初想,她不會懷念這種味道。
荒原上的屍體卻都已經消失不見,不知道去了哪裡,總之,是被打掃乾淨了。
初的身體從半空中出現,然後摔落在了地上。
即使她不想懷念,她還是與荒原的土地進行了一次親密的接觸。
她的身體不能動彈,這一次罪惡帶來的痛苦比她想象的大得多。這一次的惡,加上上一次的,很顯然不是一加一這麼簡單。她的身體中龐大的罪惡涌動着,摧毀着她的身體,又修復着她的身體,一遍一遍地折磨着她僅存着的意志。
必然有人要爲罪惡付出代價,既然初選擇了代替人們揹負,她就要面對代價。
冰冷的惡侵蝕着初的心臟,即使是她,也感覺到了恐懼。
她就像是又變成了最開始來到使徒荒原的那個普通人,在原始的殺戮中恐懼着,躲藏在角落裡不知所措。
初的側臉埋在荒原溼軟的泥土間,她睜着眼睛看着遠處,一動也不能動,她什麼都看不到。
痛苦、孤獨、恐懼將她吞沒。
摧毀人軟弱的內心,這是罪惡最擅長的事,如果初依舊像是最開始時那樣麻木,她或許尚且不會這麼痛苦。
但是很顯然,初已經不像是最開始那樣純粹了。
初的輕輕地張開嘴脣,動了動。
“幫幫我······”
她乞求着幫助,那種深陷在泥潭之中的無助感,讓她心底的恐懼被無限的放大。
但是沒有人會迴應她,她必須自己承擔這一切,這是她的職責。
這場折磨持續了很久,荒原沒有時間,所有的事物都像是被定格了一般,這讓這處刑似的懲罰更加看不到盡頭。
初一個人倒在荒原之上,此時的她想,如果身邊還有屍體的話,倒也能多少讓她感覺到一些安慰,可是那些屍體都已經被清理掉了。
到了後面,她通過掰斷自己的手指讓自己保持着清醒,不知道爲什麼,她只知道自己不能暈過去,不能失去意識。
而且,這也能幫助她記錄模糊的時間。
應該是在她第一百零三次掰斷自己食指的時候,那痛苦和冰冷從她的身體上緩緩褪去。
她依舊倒在那裡沒有動,嘴脣乾裂,眼睛無神地半合着,臉頰上沾着黑紅色泥土。
被掰斷的食指緩緩修復,輕輕地顫動了一下。
“恭喜,你又帶回來了一份罪惡。”
天空中,那個不知名的聲音這纔再一次響起。
它停頓了一會兒,像是注視了一會兒倒在那裡沒有作聲的初,過了很久,問道。
“你還願意繼續嗎?”
它的聲音裡少見的帶上了一些情緒,不過分辨不出是什麼情緒。
初無神的眼睛終於動了一下,微微地擡起,她看向荒原的天空。
那裡,微弱的光明被遮擋在雲層之後。
“我願意。”
初虛弱地,微不可聞地說道。
她的手掌緩緩地握緊,握住了荒原的泥土。
這是她唯一的意義,也是她唯一能夠做的事。
“嗯,那我會繼續幫你強化你的身體,等待下一個任務吧。”
聲音說完,消失不見。
荒原再一次陷入寂靜。
初倒在那,倒在一望無際的荒原中,倒在天空與大地的交界之處。
她用她那漆黑的瞳孔注視着,注視着雲層之後,那黯淡的光明。
神說:你務要至死忠於你的誓言,我就將賜予你那生命的冠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