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沒有回答,初也沒有繼續追問。也許她本就知道不會有答案,她只是忍不住想要問而已。
她所做的事,真的有意義嗎,她真的帶走了罪惡嗎,她不明白。
“那麼,你還願意繼續嗎?”那個聲音再一次向初問道。
如果這件事沒有答案,如果它很可能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初還願意繼續嗎?
初沒有立刻回答,她坐在荒原的泥土上,感受着荒原的冰冷。
她又想起了自己殺死傑克的那一天,那些孩子望着她的眼神。
她明明殺死了罪人,卻毫無罪惡離去的感覺。
接着她又想到了很多東西,希爾曼的戰爭,櫻子的復仇,B3068的孤獨,她真的這些罪惡都帶回來了嗎?
那些世界是否真的從此不會再有戰爭,不會再有仇恨,不會再有孤獨。
如果,她想的是如果,她沒能帶走那些罪惡,她身爲使者又有什麼作用呢。
她的心中滿是疑惑,已經不能像最開始那樣堅持任務了。
於是,初對着聲音問了一個她從未問過的問題。
“那,我什麼時候可以離開?”
她第一次有了放下任務的念頭。
荒原上冰冷的寂靜環繞着。
環繞着初的身體,環繞着這片無邊的荒野,甚至環繞着那個聲音。
這種無聲的沉默持續了一段時間,初沒有催促,安靜地等待着答覆。
終於,聲音說道:“當你帶回了所有的罪惡,你就可以離開了。”
接着,它又說:“當然,如果你現在就想停下,我也可以幫你解脫。”
這不是威脅,聲音的語氣裡也沒有威脅,這只是規則而已,使者的規則。
解脫,不得不承認,這個詞對於現在的初來說有着別樣的誘惑力。
可能對一般的人來說這就代表着死亡,但是對於初來說,這也許反而是一件好事。
不必再忍受罪惡對她的侵蝕,不必再去揹負罪惡,也不必在替罪人接受罪的懲罰。
只要解脫,她就可以休息了,即使只是像從前的那些屍體一樣永遠的倒在這一片荒原,起碼,她不必在迷惑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有着意義。
“你的選擇呢?”聲音問道。
“我······”
初仰起頭來,黑色的短髮下,黑色的眼睛望着光明。
她應該做出選擇,她似乎也有了選擇,可就在她要將她的選擇說出的是時候,她耳邊似乎又響起了勞倫斯的禱告。
“願有一天,你能解開你心中所有的疑惑。願意有一天,你能不再茫然。願有一天,醜惡不能在遮蔽你的雙眼。我將在此爲你祈禱,阿門。”
如果就這樣選擇解脫的話,就永遠也找不到答案了吧。
初這樣想到,眼前的光璀璨耀眼,她沉浸在光裡,黑色的身軀蜷縮着。
“我,繼續。”
這是初最終的選擇。
聲音頓了一下,初給出了應該給出的回答,卻讓它有一些意外。它本以爲,初很可能會尋求解脫。
因爲它知道揹負罪惡的痛苦,從前那位神的使者只是揹負了三次便死去了,而這已經是初的第四次了。
“既然如此,使者,祝你好運。”
聲音如此說道,這次它沒有稱呼初爲使徒,而是稱呼她爲使者。
“我會替你尋找下一個任務。”
只是初不知道的是,下一次的任務,很可能就會是她的最後一次任務。
在神的典故里,從前的那個使者一共爲人揹負過三次罪惡。
第一次,罪惡折磨他的軀體,第二次,罪惡侵蝕他的靈魂,第三次罪惡將他吞噬。
初經歷了戰爭與仇恨的罪惡,罪惡給她的軀體帶來了無窮無盡的痛楚,直到她失去痛覺。
然後她經歷了孤獨與憤怒,罪惡折磨着她的精神,孤獨讓她被放逐,憤怒讓她自責與迷惑。
而第五次的罪惡,在聲音的預想中,就是初被罪惡吞沒的時候。
當然聲音並不會在意這些,就像是它將初命名爲初一樣,它會召來第一位使徒,就會有第二位,第三位,使徒對於它來說可能更像是一種消耗品。
但是在這一次的談話裡,初的一個問題讓聲音也很在意。
到底什麼是罪惡呢,神留下來的遺願真的有可能完成嗎,它不知道,它只會按照規則繼續行事。
它,只想完成神的遺願。
聲音離開後,荒原就只剩下初一個人坐着,蜷縮在從天空中落下的孤獨的光束裡。
不會有人對她說話,她也不會說話,在下個任務來臨之前,她都會保持着沉默。
事實上,就算是初知道了下一次任務的事實,她大概也會選擇繼續吧,因爲她想要找到答案,而且她從不畏懼死亡。
一個人要如何才能不會畏懼死亡,很簡單,當你經歷着比死亡更加痛苦的事情的時候,死亡就不再是那麼的可怕了。
初緩緩地躺下,躺在地上,雙手交疊慢慢地平放在自己的身上。
她閉上了眼睛,眼前似乎又出現了獸人那憤怒赤紅的眼睛。
面對着那雙眼睛,初心中壓着的巨石似乎更加沉重了一些。現在的她已經有一些能感受到了,自己在麻木不仁之時,感受不到的痛苦和內疚。
是啊,她已經做錯了太多的事情。
就像勞倫斯說的那樣,她應該去做一件正確的事了。而什麼是正確的事呢,她思考着。
緊閉着眼睛,初像是陷入了長眠。即使隨着時間的推移,荒原下了一場又一場雨,她也沒有醒來。任由雨水在她的身上敲打,流過她覆蓋着惡的身軀。
直到聲音這再一次出現,它對着初發出了那不帶任何情緒的聲音。
“初,你在準備好了嗎,這一次你要帶回的罪惡,名叫“災難”。”
像是如夢初醒,初無聲地睜開了眼睛。
······
災難就要降臨,日光將會暗淡,月光將會失色,衆星將從天空墜落,蒼穹將會爲之震顫。萬物驚恐,人們紛紛跪地告罪。
而這時,啓示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