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龍虎山,天門峰下太乙館。
“這是提舉公署的人,整理了這兩天各地方龍虎衙門的公案明細後,發來的碟報。按照規矩,原件送往京城御書房,內容抄寫一份,發到咱太乙館來。”
一名穿青色道袍的清癯中年人恭敬地站着,他打玉匣子裡拿出一摞黃籤紙。
兩京十三省的奏報分兩份,一份送中樞,一份送到龍虎山,儘管這隻限於事關妖魔的案子,龍虎山也堪稱和神皇帝共治天下了。
中年人面前,是一隻長桌案。圍坐着幾名穿紅色都靈法袍的高功法師。
“幾位師叔祖若是沒別的事,我挑要緊的,向各位答奏。”
“可。”
易羽打了個哈欠,慵懶地說道。
清癯中年人當即拿出一張做了加急標記的籤紙。
“昨日海州衛府城遭了妖災,城牆搗毀兩面,受傷百姓兵卒五十餘人,指揮使司喬大勇,連同數名作客的龍虎皁役,不幸殉職。”
一個吸着鼻菸壺的老道放下手裡的玩意,不可置信地問道:“此事千真萬確?”
衛指揮使官高從三品,身兼數百刻龍虎之氣,等閒千年道行的妖物也不敢靠近,怎麼會……
中年人極爲幹練地連掏出幾張籤紙:“事情的緣由,提舉公署的人已經弄清楚。這事要從李如梅總兵選定的遼東護旗人,大寧衛的左司鎮撫李閻說起。”
“誰?”
易羽冷不丁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立馬來了興致,仔細聆聽起來。
中年人把前幾日張壽漢的上書的案呈放到桌上,同時口述,把包括李閻宴殺郭正濤,百妖襲擊驛站,張壽漢帶人火燒好仙谷等事,統統稟告給了眼前幾位高功。
更把關外五仙揚言的三門血誓,一件不拉地如實稟告。並指出來,當地一些村鎮,已經有了瘟病的苗頭,要及早抽調人手應對。
事情說罷,幾位高功反應各有不同。
有人怒罵左司鎮撫李閻一介武將,敢先斬後奏誅殺朝廷命官,這是故意挑釁天師道,此風絕不可長。
也有人冷笑官府派兵除妖,乃天經地義,遼鎮五類居然還敢反抗報復,更放出如此狂妄的話,簡直螳臂擋車,自取滅亡。
坐在中間易羽笑眯眯地看着幾個老傢伙放完厥詞,才徐徐開口。
“這遼鎮五類,我也多少知道一點,昔日成祖定鼎之前,天下便有隱世三妖之說,山海關內,那乾光洞的金山老祖算作一個,剩下兩個,全都出自關外五類。只是那時,龍虎氣穩固,國器鎮壓,天下壓根沒有正道外道之分,三妖久居深山,也才一千年左右的道行,可如今嘛,怎麼也有兩千五百年的道行了罷。”
此話一出,幾名高功法師頓時眉頭大皺。
兩千五百年的道行的巨妖,那離傳說當中的飛昇,也只差一步。
據派中經典記載,天師道的祖師爺張道陵,奉太上老君賜予的三五功德印,斬殺禍亂天下的蜀中八妖,也才三千年道行而已。
易羽見他們半天不說話,哼了一聲才一拍桌子:“何況咱上頭……”
他一指頭頂的天門峰:“可還坐着一位正八經能飛昇天界的天妖吶~,試問一句,咱還騰地出人手,去對付人家關外五類麼?幾位師哥剛纔如此義憤填膺,不如干脆下山……”
幾個老道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再沒剛纔的神氣。
“那,易師弟的意思是……”
一名老高功問道。
“甭問我,讓師尊他老人家操心罷。”
易羽一甩袖子。
太乙館的諸位守字輩道士,你看我我看你,在兩名兩千五百年的大妖的法力,和自己火爆脾氣的師尊之中猶豫。
最終一咬牙,捏着鼻子認了無能,把諜報轉給了現在一心鎮壓天妖的當代天師,張義初。
一盞茶的功夫,胐朏小師弟蹦蹦跳跳地送來張義初的回信。
張天師的態度平淡,只有一句話:“五類血誓不過小事一樁,不必理會。厚葬張壽漢,胡偉生,榮澤等殉職的龍虎皁役,擇其子孫資質優良者,選入龍虎山一字輩。無子嗣者,骨灰送入天師家廟,名錄龍虎山志。”
“不管?”
易羽聽了眼睛瞪得比牛大,氣的在屋裡溜達來溜達去,指天罵地:“那便等着遼東屍橫遍野,咱龍虎山向天下人謝罪吧!”
……
李閻的船,在渤海上走了兩天一宿,眼見太陽墜入海面,把渤海映成一片血紅。
“鎮撫大人,我估計今天后半夜,咱就到金口了。”
船甲長滿面笑容,這幾天海上也平靜,沒出什麼幺蛾子。
李閻從後艙出來,門裡頭有隱約的香氣飄散出來,讓人食指大動。
他看了一眼海面的夕陽倒影,才轉過頭來:“行,老邢,這一路辛苦你了,縣衙那邊不說,等到了金口,我一定擺桌好菜,好好謝謝你。”
“鎮撫大人哪裡的話。”
李閻對手下人的態度向來平和,不怎麼擺架子,船甲長對他印象也非常不錯,他提着鼻子聞了聞香味,衝李閻一豎大拇指:“說起來,咱查大人的手藝可真是了不得,比起酒樓裡的招牌大廚,還強上三分吶。”
“老邢。”李閻走近船甲長,掏出兩大塊金錠子塞進他手裡。
“鎮撫大人您這是?”
船甲長不是沒見過錢的人,但總歸是吃海的苦哈哈,這兩塊金子,足夠他一家六口人,安安穩穩地過下半輩子。
“你拿着吧,後半夜就別辛苦了,帶着兒子女婿早點休息,和我兄弟侄子擠擠,甭管聽見啥動靜,權當不知道。”
老邢眨了眨眼,沒再說話,而是默默把金子塞進了腰包。
李閻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進了船艙。
查小刀毫無形象地蹲在地上抽菸,他早也習慣了這副做派。見李閻進來,纔開口道:“菜都做好了。紅食盒裡的是給你預備的。”
李閻看了一眼桌上,才點頭道:“我來應付他們,你守着船上其他人,必要的時候,先保曹永昌。”
拋開個人感情,那小潑皮也事關查李兩人一次額外閻浮事件的獎勵。
“知道了。”
查小刀點點頭。
兩人在船上擺了香案桌椅,供上一道檀香,桌上四葷四素,兩個涼菜,幾罈子老酒。
夜幕降臨,李閻往甲板上一坐,叼着菸捲的查小刀把曹永昌拽進船艙裡,海上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