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新哥斯**陸東京

時間是螺旋。

遵守時間之螺旋者,即在演變的階梯之上。

蛇是螺旋。

咬住自己尾巴的銜尾蛇是種單螺旋,纏繞在一起的雙蛇則是種雙螺旋。這兩類螺旋在人類古老的學問中都是被用來描繪時間的螺旋。

但螺旋不是時間。

人是螺旋。

倘若從基因與繁衍的角度看待人類的歷史,那便是是由無數的人串成的銜尾蛇,一代一代,從有腳的魚到猴子再到人,在繁殖的過程中還遵循生物的重演律,宛如自四十五億年前原始湯中向未來流動的涓涓溪水,旅行在星星螺旋的時間中、不捨晝夜。

有開放的螺旋,也有閉合的螺旋。

以宇宙之開放,也有窮盡日,或爲熱寂,或爲坍縮。

以人生之閉合,或許也有觸摸無限的可能。

——

二十世紀中葉,更準確地說,第二次世界大戰演變成世界第一次原子戰爭的那段日子,是神秘頻發的季節。比惡魔全書與螺旋教典還要早幾年的,有本叫做幻獸辭典(El libro de los seres imaginarios)的書,是當時的大作家博爾赫斯所著,這書不像惡魔全書留有超自然的原本或抄本,但依然很受TPC的重視,在這本書中曾描繪了一種叫做阿巴瓦庫(A Bao A Qu)的特異生物。

書中說這種叫做阿巴瓦庫的生物一直在古代螺旋塔的階梯上棲息着。在螺旋塔的頂部,可以見到世界上最美麗的風景。無形的阿巴瓦庫一直在第一階等待一個勇敢的人抵達終點。每當有人接近時,它便會醒來,併發出光芒。它會緊貼在登者的影子中,隨着登者的上升,阿爾巴庫的形態也會變得清晰,並逐漸接近完美。

可是全部的時間中能夠抵達終點的只有一個沒有影子的人,據說也只有沒有影子的人可以到達終點。但抓不到這人影子的阿巴瓦庫就會滾回第一階,復歸其原本的模樣。然後它就這樣疲倦地、反反覆覆地在這螺旋的階梯上等待下一個登者,永無止境。

在名爲鍊金之星的年輕人團體中,閱完螺旋教典後的一人稱阿爾巴庫暗喻的是人從生至死,意在人類的螺旋。

——

夕陽西下,追蹤阿溼波的人們就眼睜睜、無能爲力地看着這位螺旋預言者消失在水中。

宛如水消失在水中。

他們很快動用科技手段將整個納木錯翻了個遍。

結果一無所獲。

只得到天湖的綜合營養狀態指數(用來指示水體的富營養化程度)上升了一個臺階。

長夜銀河,立地千帳燈。

——

代號:S-02

暫名:阿溼波

真名:三島草平

自稱螺旋收藏家,據調查應爲二十世紀便死去的戰地攝影師,今年主動與TPC接觸,以二十世紀的螺旋教典爲本,宣稱危機將近,預言世界即將進入嶄新的紀元。已死,詳情請點開。

——

中亞封鎖區內,靜靜矗立的來自異世界的鋼鐵。

廣闊的無人原野上,靜靜散步的人兒,他的手中則捧着電子閱讀器,有滋有味地讀着。

引發時空曲線閉合的拓撲缺陷,被諾諾命名爲【小徑分叉的花園】,名字上的出典是一本二十世紀的同名小說。

他身後還有另一個TPC今日才發覺的新生命體一步步踩着地上的影子與落葉前進,又談起過去的事情。

身前的人卻沉默不語,單看手中的文本。

後者便停聲不語。

許久,風動影移,木葉蕭蕭,後者才道:

“你最近很少提起他們了。”

前者哂然而言: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走在後面的人聽罷,發出笑聲,又連趕幾步到他身邊,附耳低言:

“假設這是你的想法……你甘心嗎?”

於是走在前面的人應聲而止:

“當然是不甘心的。”

他回首,注目提耶利亞,然後目光向上,直奔天畔。

連那朝升暮落的太陽也很相像。

倘若沒有那異常漩渦星系的存在,沒準剎那會以爲自己回到了三百年前。

但那東西光是存在,萬事萬象彷彿都在攪入混沌的旋渦,向着不可預知的中心歪曲變態,就連星辰與光線運作的軌跡彷彿也被包進其中。

“還有兩天就是與這個世界的人類正式會晤的日子了。”

他們回到與異星生物結合的高達之中,並準備安靜地度過接下來的二十四小時。

在倒數第一天,ELS Qan將會在TPC駐E00封鎖區臨時部隊的帶領下前往預定的談判地點、莫斯科紅場。

剎那打開終端,接入網路,想要繼續瞭解這個地球的歷史時,卻發現推特熱度榜上東京灣水怪的信息迅速躥到榜首。

點開圖片可以看到東京灣水面下巨大的暗影,海平面上則發生大量水蒸氣爆發。數分鐘後,另一條消息熱度猛然提升——東京灣跨海隧道發生崩塌。

據其中倖存者所云,隧道當時滲入了大量不明紅色液體,而從外部看相當一部分海水變成了血紅色。同時,有人拍攝到突破水面的巨大長條物體,被猜測是某種不明生物的尾巴。

這孩子皺起眉頭,而提耶利亞的手從他的胳膊間伸過來把他的手按下。

“我們一無所知。”

他說。

對這世界也好,還是對這世界上的所有生物也好,都一無所知。

所有原本的相似的經驗並不能直接運用。

何況那是比他們所駕駛的巨大機器人更大得多的怪獸。

——

這是註定被人類銘記的第若干個日子。

一望無際的水面起一股紅潮,隨着轟然巨響,白浪向天高高掀起,水珠落時如瀑如雨。

原本以爲是海底火山噴發的小事件卻隱藏了巨大的恐怖。

所有不詳的端倪迅速化作現實,最終自海中而來的怪獸從荒川河口上岸登陸東京都大田區,在城市街道中像蛇一樣匍匐前進,爲自身痛苦的進化而灑出無數鮮紅的血。

無神的大眼睛,一動不動,平直地審視一切逃亡的生命。

在它所生存的那個年代裡,它也沒有任何天敵。

原本地球上的主宰人類無力得像是牲畜一樣尖嘯着逃跑。那東西光是前進,就對市區造成巨大的傷害,壓塌房屋,打碎鋼鐵,在鋼筋水泥之間硬硬生生走出一條新的血紅之路。

“那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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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的建築物上,一隻寄生獸駭然而言。

“那是太古時代的破壞神的後裔——”

田宮良子握緊雙手。

“逃吧,等人類的TPC來處理這一切。”

人類早就知道了深海之中大量異常生物的存在。

但沒有想過就在今日、就在這什麼都沒準備好的地點、唐突降臨。

那東西在市區中間停止行動不過片刻,彷彿全身顫動,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新陳代謝。它甩着身子與尾巴,然後……站了起來,就像是從水生生物到兩棲生物又變爲陸地生物一樣——

“這是進化嗎?”

日政府會議室內,矢口蘭堂看到站起來的怪獸漫無目的地遊蕩在東京。

原始而恐怖。

日本海上防衛廳與自衛隊迅速在五常的干涉下,協助TPC開始作業。大量專業人員被安排入專業對策小組。而軍方與警方通力安排平民避難。

“你們早就知道那東西的存在了吧!”

會面廳內,矢口蘭堂坐在椅子上,壓平聲音說。

坐在他身前的女子不急不忙地輕酌一口。她是美軍協助TPC的總統特使,美日混血兒。

“確實,我們早就知道了這隻生物的存在。原來你沒這個權限,但現在我可以告訴你,它在TPC中屬於絕密檔案,現在你可以稱它爲E04,GODZILLA。”

原本則是E-04,因爲無法隱瞞,便轉入正數序列。

“原本美國生物調查機關所屬的牧悟郎元教授帶領團隊研究其生態,在牧悟郎元教授死後,則由TPC全盤接手。GODZILLA,也就是哥斯拉,即是牧悟郎教授故鄉傳說中的神之化身、破壞之神。”

“它到底是什麼?”

加代子轉了轉眼睛:

“這也可以告訴你,它是太古時代殘存下來的深海生物。”

“你們可以處理那東西麼?”

他看到她笑了。

原本TPC以爲他們是能夠處理的,何況這隻哥斯拉在深海的底部或也無法登陸岸上,直到若干天前、也是寄生獸孢子發生後的第二天,他們發現漂到伊豆海岸上的怪魚體內的倖存者。

在這些倖存者的深海記憶中,曾見過這隻怪物。

像是巨型蝌蚪或者娃娃魚,在世界第一次原子戰爭的海下遺蹟裡徘徊。

在充滿放射性的核污染環境之中生存的怪物。

“那是世界第一次原子戰爭的遺物。”

病牀上的拉爾夫面容僵硬,直勾勾地看着實時攝像中站起來的哥斯拉。

長長的尾巴猶如地獄撒旦變作的蛇在哥斯拉的背後遊動。

TPC的高層之一,拉爾夫少在十二三歲時親歷了原子戰爭的全程,讓他終生難忘的一段記憶正是他從英國本土向南方疏散途中,飛機失事,而和許多與他同齡的孩子們一起流落到一座珊瑚島上發生的許多事情。

“獸自水中來。”

他喃喃道。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途中,以軸心國使用核武器反擊爲標誌而開啓的世界第一次原子戰爭,其實是人類歷史上唯一一次原子戰爭。只是許多悲觀的學問家曾預言未來將會發生第二次原子戰爭並稱這次爲世界第一次原子戰爭,於是後來約定俗成。

“在德意志授意下的東京灣核試驗最終隨着軸心國的投降而消弭了。但事實上東京灣水底恐怕正藏着大量核廢料、甚至是一顆或數顆廢棄的核彈……”

東京政府會面廳內,加代子也不想回顧這段歷史,回過頭來:

“而現在這隻哥斯拉TPC懷疑哥斯拉體內藏着超乎想象規格的放射性物質。先不說我們能不能打敗哥斯拉,如果哥斯拉真的死在東京區,TPC很難預測這屍體會造成的後果。最好的可能是輻射計量超標,需要整治數週,最壞的可能是成爲類似切爾諾貝利的廢土罷?”

矢口蘭堂緘默不語,陷入沉思。

日本政府協助TPC組成的對策小組確實得到了放射性超標的相關數據。

加代子笑着轉頭、準備取出牧悟郎元遺留的一份資料時,卻收到了TPC在日分區總部的行動消息,於是斜眼而視:

“你們的人似乎準備先行動了。不過我們可以先做個交易,也算是互幫互助。”

TPC在世界各分區互有不和,並皆自治。

日本分區當然也知曉哥斯拉體內帶有大量放射性物質。得到日本總理首肯後,他們準備先依靠現代武器攻擊剝奪哥斯拉的行動能力、之後再把哥斯拉運出東京。

各大空軍基地與與陸軍基地同時接到調令,來迎接百年來未有之任務。

武裝直升機高高升起,大量坦克列隊鋪設在東京距哥斯拉行進路線不遠處的一角。

至於哥斯拉仍然恍然未覺,在城市中自在地前進。

突然自海中而現,沒有目的,也沒有去處。

“就像人類不在意地下的螞蟻一樣,這隻E04也不在意人類的舉動。恐怕在它所生存的太古時代,它也是自由的最頂級的獵食者。”

TPC在日分區副部長魅車八重子始終掛着微笑,在TPC地下基地內發言。

“但若是足以騷擾到它的蟲子,它也難以不顧不及吧?”

身邊澤井總監輕聲道。

“隨着時間流逝,那東西似乎還在進化。這種進化速度簡直、簡直讓我想起了……”

對策組中,生物學權威永島利明捂住額頭。

“讓你想起了線粒體夏娃是嗎?”

遠程聯絡網中,遠在中亞的芹澤接過話茬。

“恐怕它就是令夏娃的後裔絕望自殺的【時時刻刻活在恐懼中、無法忍受的未來生活(鍊金之星一人的猜測原話)】。日分區的貿然出擊真的好嗎?”

“你也說了,隨着時間流失,它還在進化,那麼至少在它進化到人類無能爲力以前,我們要將其制服。”

芹澤市朗卻想起他的父親與祖父輩,一時恍惚。

GODZILLA、哥斯拉,這個詞,他曾經見過。

但過去童年的記憶早已埋葬在成長的斜坡裡,他實在什麼都想不起來,只能祈禱:

“但願人類的行動可以戰勝。”

在羣衆疏散完成後,武器無限制使用被准許。

荒天暮雲,斜陽暗城。

在鋼筋水泥的文明裡自在漫步的黑紅色的怪獸。

人類發起了第一次的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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