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忽暗,海色冥冥。
引擎、武器、轉輪、出風口等幾十種相異的鳴聲不絕於水面,後排的艦艇列陣升起炮口,然後以火洗青天。
GN劍單元旋於高達的四周,不時張開護盾,將所有攻擊抵抗。
此前被權天使彈飛的兩把GN劍剛落入水面就被全速前來的三葉蟲式以抓鉤捕獲。至於Union軍隊趁00高達潛入深海以擊毀權天使這一時機,換班休整兩次,不復疲勞。
在科納抵達北美空軍基地並失去訊息後,徒然與聯合太平洋艦隊繼續發生衝突已經離了剎那的本意。
更要考慮的是否是暫時消解衝突?
一個妥協的令人倦怠的想法。
何況敵人還沒有放棄。
“從水中離開亦不可能。00高達並非是爲應對水中作戰而開發的機體,反而會受到三葉蟲式與潛艇的攻擊。”
超過四十八小時的戰鬥,仍然站立於此的少年人。這份力量已經遠遠逾越人類的常理。
“神明、亦或者魔物?”
格拉漢姆喃喃,握緊手中愛夫曼教授親自試作的新型GN爐旗幟式的操作杆,接着大笑。
——找到了。
——找到你了!
“既非絕望、也非愛恨,卻是足以將我的靈魂融化的熱烈!”
這個敏銳的青年人對周遭的變化並非一無所知。
艾莉絲公司與貝爾公司先後破產解體,被軍方接受。MS設計、研發與製造從財閥(企業)與軍方合作轉變爲軍政直管。他的摯友比利·片桐的親師愛夫曼教授也是在這滾滾洪流中被迫爲軍方服役的人。
但愛夫曼教授雖然讚歎GNX的設計,但出於自身緣由,拒絕軍方協助開發GNX系列的原因,只在繼續做旗幟式的工作。
這期間,格拉漢姆與愛夫曼教授曾有過且僅有過一次很短的會面。
在那次會面上,那位老人曾這樣說過:
“在戰爭沒有爆發前,我可以可恥地遮住耳朵告訴自己武器開發只是爲了自衛。但戰爭爆發後,我說服不了自己去做一個埋頭不顧的鴕鳥!可我仍然是聯合的科學家,就像你一直是一位聯合軍人。”
後來,格拉漢姆就沒再見過他了,不過經常聽憤懣不平的比利·片桐提起愛夫曼教授消極怠工被數度隱晦指責的小事。
再到剛纔他又收到新的消息,史雷格·蘇瑞奇重傷於不明MS(應爲某種新型高達)的大範圍攻擊中,生死不知。
這男人雖然臣服於權力與金錢,但與他亦師亦友、是引領他生存道路的人之一。
流線型的機體於水面之上加速,掀起兩側水花,直衝眼前的高達。
“原本你不是沒有什麼戰鬥熱情嗎?”
他的好友、達利爾·達奇在頻道中調侃以消解不安的情緒。
猶如幻滅的時光裡,飛馳的人與鋼鐵。
GN旗幟式從手臂上拔出的GN刀與00高達從XN-Raiser中新拔出的劍碰撞在一起,迸射出燦爛的火光。
“處女座的心靈總是細膩的,忍不住多愁善感、又會爲世上種種困擾不安。”
金髮的青年人放聲大笑。
不再思考戰爭、也不要考慮自由,只是單純服從上級命令的戰士。
昏暗的天地裡,粒子放光。00高達轉身前行避開支援彈幕,直接將GN旗幟式整個甩開。
GN旗幟式則在輔助AI的計算幫助下,準確地掠開支援彈幕,並不會被誤傷。
“了不起的機體,了不起的駕駛員。”
他由衷讚歎。
那麼其背後又需要多少年、多少人、多少團隊的精心設計,多少工程師的仔細推敲,又多少次的模擬與重做?
而這人有跨越了多少的戰場與廝殺,經歷了多少的學習與訓練?
方纔能釀成如今結果——
以單騎便在千軍萬馬之間殺出重圍,甚至猶有餘力。
“機動戰士的行動之中,很容易流露出駕駛員個人的色彩,形成個人主義,可軍隊正是要抑制一點,阻止個體的散漫與自由。你覺得軍隊是不自由的限制嗎?”
他想起聯合軍演後,一起住院的史雷格·蘇瑞奇拿着一本飽受爭議的MS駕駛員培訓書和他說話的情景。
格拉漢姆想了很久,直起腰板,伸手而答:
“這可不是。個體能做到的事情是有限的,但如果是羣體就可以做更多更多一個人做不到的事情。就像我現在駕駛的旗幟式,一個人又如何能完成這將我帶到天空之上的鋼鐵的雙翼!朋友們總是說我的駕駛厲害,但我卻總想讚歎愛夫曼教授的厲害啊!”
最初的自由只是想要做某事的權力,但最終的自由卻是能否做某事與是否能做成的權力。
前者一個人就可以暢想,後者卻需要許許多多人的互相協助共存。
追求最終自由的人,不會想方設法地讓自己孤獨,反而會千方百計地將自己的意志與更多、越多越好的力量結合。
就像現在的當政者阿勒漢多洛·科納。
也像追求更高飛躍的他。
天上劃過無數的火焰,旗幟式在飛翔,拉近到一定距離後彷彿野獸般,以雷霆萬鈞之力持劍突破GN立場,直接彈射到00高達的頭前。00高達閃避試作恩普拉斯的GN粒子炮不及,頭部左側的天線被敵方的斬首大劍擊碎。一支GN劍單元立刻在剎那的操作下回防,擊碎GN旗幟式的一隻手,帶動粒子偏開大劍。
“你爲何而戰?”
頻道之中,剎那輕聲問。
“僅爲此刻激動不已的自我啊,美人!”還有這方讓我飛翔的天地。
莫辜負!
格拉漢姆縱聲長笑。
生死之際,正是生命怒放之時。
“加速到更快的境界吧!旗幟式。”
旗幟式GN爐超速運作——Trans-AM——讓整個鋼鐵的機身覆上一層紅光。劇烈的粒子放出直接形成GN力場盾,與GN劍單元形成的力場發生對撞。
愛夫曼並未從變革者方取得Trans-AM技術,但和比利一同獨自推了出來!
剎那平靜以待,駕駛00高達左手抽離長劍往右下方投去,直插那側想來偷襲的一架空戰強化旗幟式,右手則握短劍前擊GN旗幟式艙口。
格拉漢姆面色不改,連續按鍵作準備。右側三臺速飛的戰鬥機毫不猶豫地開炮射擊00高達以及兩機中央的GN短劍。
由於GN技術的普及,第七艦隊所使用的武器都足以傷到00高達。
00高達的肩與頭被旗幟式纖長的四肢控制。剎那罕見皺眉,操控00高達向上翻身倒轉,兩腳踢到GN旗幟式的背後GN爐位置。GN旗幟式使左手光束軍刀,GN爐便隨着體內裝置變動,向左肩移去,避開此致命一擊。
“假如不是在戰火中相遇,我們是可以成爲很不錯的朋友的。”
剎那不自覺地說。
“你這是突然想要說服我放棄戰鬥、或者在憐惜我的性命嗎?”格拉漢姆不悅止笑,“你不該像庸人一樣害怕這甜蜜的天空!切勿畏懼挑戰玫瑰的熾熱芬芳!”
旗幟式的兩腿後翻,以亂來的姿勢叉住00高達雙腿,同時放開浮空,直接向海加速下墜。軌跡之上,諸多大型武器正在準備。
大量小型GN單元擾人得緊。
XN Raiser從00高達的後背分離,其中哈羅操控橫過無數槍林彈雨,直接頂着破壞巨劍撞在最近一艘正在準備發射的聯合軍艦的甲板上,撕出巨大的口子,並對着其中大肆射擊。然後借力迴旋返航。
“不,這無關於說服或憐惜,僅是期待。”
“哦……?”
格拉漢姆還沒想明話中含義,XN Raiser已速至。
GN旗幟式避之不及,被銃爛左臂。
格拉漢姆是左撇子。
但他並不遜於右側的操控。
由愛夫曼教授指導編程的系統直接反轉左右,從右臂拔出一把小型光束軍刀,又迎再度飛回的GN劍單元。
相擊一瞬,刀毀。格拉漢姆一驚。
00高達趁此時機,踢開GN旗幟式的雙腿。要飛時分,又被空中變換形態的GN旗幟式以抓鉤拉住雙腿。
“想把我拉進海里,還是拉入狙擊軌跡?”
少年人將四周變化盡收入眼底,腦海又生多重幻境。
聯合的MS、戰機與戰艦越聚越多,在Veda等級的計算能力輔助下,配合天衣無縫。
在剎那的思考之中,即使算上GN劍單元與離體的XN Raiser的阻礙,整個空間裡可以安全移動的座標也寥寥無幾。
“我並不是很想要在大氣層內使用量子化或Raiser Sword——”但到底被逼到這個程度。
00高達已經出現損傷,剎那並不希望損傷擴大。
一聲嘆息,話音才落,被GN旗幟式拉着下墜的00高達消失當場,彷彿一紙幻影,如夢杳然、醒後無痕。
GN旗幟式短時因此失衡,TransAM狀態也同時消失,GN立場自然泯於無形,掉落軌跡一變,差點撞上預定的一發狙擊。
“我們敗了……不,是毫無勝算。”
其中,格拉漢姆驚而張嘴,立刻理解到這一事實。他先看向最新的上級指示,再望向四周,最後順着AI的鎖定向天上視。
然後他不禁笑了出來,先是斷斷續續,然後便是痛快放聲。
“發現Quanta,就像是發現愛情與大海!值得我紀念終生——真棒啊!”
收回XN Raiser的00高達正飛躍於雲端,彷彿自由的飛鳥。
觀測到這一現象的人類幾乎全部停滯了一瞬。
“瞬間移動——蟲洞還是躍遷?”
遠程觀戰的米娜·卡門頓時起身
“不,這是……量子化!”
爲了對試作機體的數值進行測試而設置的GN粒子檢測儀器檢測到的不正常波動,恰巧符合量子化理論預測。
“可這、可這,怎麼可能?這是三百年以上的差距嗎?”
比利·片桐讀出輔助智能提供的可能性後,握緊雙拳。
“麗莎·九條,原來如此……?”
在高物質密度(水及其以上)、一般物質密度(地球大氣密度)和幾乎真空的地外環境使用量子化等技術是完全不同的體驗,需要完全不同水平的操控與計算。因此剎那一直在有意識地調節。
對穿越兩世的神秘的ElS Qan來說是簡單的操作,可對現在所駕駛的00則未必。
澎湃的氣旋,緊接着是大量原子的非正常衰變。
“維持的時間與距離有些不可控。”
少年人自語,並記錄,然後看向遠方。
“既至於此,乾脆脫離。”
金黃天際,太陽已西去,只在高達背後射出無數長長的光線,把雲堆缺處連到海水合處。
雲破光來,天地澄清。
天上佈下的戰鬥機羣終是沒有追上一心遠離的00高達。
同時,第七艦隊與第三艦隊也收到返航指令,僅做表面追逐。
發自偶然,終自變故。
其中一個影響是聯合太平洋艦隊的徹底失敗即將傳遍世界。
暮色下,三臺高達會面同飛。
“剎那!”
“剎那·F·清英。”
“你們……?果然如此啊。”
“你早就有過猜測了嗎?”
“既然時空間的跨越可能,就不會是絕無僅有的奇蹟。在天使宮一役中,我們不是已經見過了嗎?”
他說,
那時的剎那利用自身的特異驅動能天使,曾在短暫的昏迷中,升入量子領域見到了尼爾(洛克昂)的幻影。
“確是如此,但對我而言,宛如昨天做的夢。”
坐在駕駛艙內的青年人望向天邊絢爛的晚霞。
“說不定人夢中所見有一部分就是穿透意識不相容而發覺的另外的世界。”
靠在駕駛座上的剎那,認真道。
尼爾低頭喃喃:
“現在想來,人到底是什麼?意識又是什麼?時間是什麼?人何以思考?生命又何以存在?真是數不清的謎團正在等待人類的挑戰。”
“我倒不關心這些玄虛的問題,只關心現在、當下,以及另一個人。”
尼爾隔着屏幕投來迷惑的目光。
萊爾的雙手交叉墊在頭後,不語。
“艾鈕嗎?”
剎那直言不諱。
萊爾一笑:
“是、也不是。在這段嶄新的歲月裡,我也會遇到嶄新的人,並有嶄新的相遇與羈絆,那是與過去並不相同的——”
剎那沉默不言。
在個人的愛恨之外,這次戰鬥還有一個遺留的疑點。
“沙慈、路易絲、絹江他們一家似乎被聯合帶走了。”在與阿勒漢多洛·科納會見前後,剎那就遣哈羅與XN Raiser前去接送絹江一家,但無所獲,便遠程遙控XN Raiser再度迴歸戰場。
“等一下,一位名爲馮恩·史帕克的少年說他帶來了相關消息。”
剎那很快看見屏幕中那個又麻煩又奇怪的拽人欠揍的臉。
這時的海衛一上,又休息(與運動能力恢復訓練)一段時間的伊奧利亞開始繼續與雷傑尼談話。
“你用的那個動詞——【體驗】,體驗到未來的歷史,這個詞很好。於其說是作爲純種變革者而覺醒前世的記憶,不如說是順着某個孩子的重來、使得另外的歷史之水流入了某個過去幹涸的池塘之中。”
他說。
“意識不相容定理,在我的時代裡,我只在隱約間意識到了這層的存在。得幸於你的帶來,讓我得到相關文檔,可以做出更多的推測。譬如真空光速這個常量很可能就取決於意識不相容。意識不相容對所有玻色子的性質進行了規定。”
雷傑尼認真聽講的同時,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嘴角彎了。
——原來如此,利馮茲。可這也與遠在海衛一的我無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