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世輕易消滅的東西,在這一世卻突然發現其非凡的力量與理念,不因別的一切,只因相處的視角不同。
不再作爲天人一種如同外星人般外來的強制力干涉世人,而是作爲平凡的處在世人中的一支力量,不得不考慮到各方各面。
自由高飛於天的鳥兒一旦落到滿是塵土與羈絆的地上,再怎麼威猛有力的翅膀也變得寸步難行。
“可是,無法忍受、不須忍受。”
那孩子說。
話語、祈禱、氣球、花束都無法抵達的死的彼方。死亡的十四人之中,存在兩位在爆炸中面目全非、當時就未能識別身份的Raiser成員。
他不願意形容這份死,只願意用火焰將一切死前的醜陋消滅,並許諾一個浴火的新生。
燦爛陽光之下,黑色隊伍緩緩蠕行,獻給天地以純白的花束。
死亡並非是個結束——
在Raiser舉行的每一次葬禮之中,或大或小,都有這麼一句銘詞。
“這話是什麼意思?”
尼爾·狄蘭迪身居高樓,遠遠地望向葬禮的隊伍,不知在想些什麼。
“字面上的意思。”席琳合上她的電腦,平和道,“你以後就會明白的,尼爾先生。不過尼爾先生爲什麼不參加葬禮呢?”
“因爲……睹物思情罷。”
尼爾失神道,似乎並非沉浸在一個對往日的回憶中,反倒像是幻想一個甜美的虛假的日子。他摩挲着手中的玻璃杯,觀見水中的人與雲。
KPSA,毀滅了他的家庭、生活與原有的一切,又在Raiser的手下消逝。而失去父母與妹妹的他自己已經無處可尋這份仇恨的來源與歸處。
席琳立刻想起記錄中尼爾的過去,趕緊帶歉意說:
“是我冒昧,抱歉,勾起尼爾先生傷心的往事了嗎?”
尼爾搖搖頭,說:
“沒關係,都是過去的事情了,過去就該乖乖地過去,未來有未來的人的生活。我只是希望這樣的悲劇不要再出現在這世上。”
“這真是我們要做的事情,尼爾先生。”
“那就太好了。”
他敷衍道。心細的這人自然不會輕易聽信於其他,仍默默在觀察這一切。
走進屋內的提耶利亞聽到他們的對話,若有所思地說:
“死亡並非是個結束——”
尼爾投以迷惑的目光。
提耶利亞搖了搖頭,沒有繼續說話。
席琳看到提耶利亞,立刻想起一件她不得不提的事情。
“提耶利亞,你還記得娟江·克羅斯洛德小姐嗎?就是在那家禮品店裡打工的少女。”
提耶利亞點頭道:
“記得,怎麼了?”
娟江·克羅斯洛德,似乎是沙慈·克羅斯洛德的姐姐。後者在上一世,提耶利亞並不陌生。
前者在這一世的閒時打工中,曾在天柱的禮物店中接待過提耶利亞和剎那。那時由於陌生,並未認出。按照上一世的情報來看,她很快會成爲一個記者。
席琳點點頭,開始從容不迫地敘述她在旅行中的見聞:
“旅行中的一站是經濟特區日本的一個大城市,巧合的是,我剛好與娟江小姐偶遇。我發現娟江小姐的狀況很不好。他的父親在幾個月前的一次記者活動中死去了。因爲日本流行一種叫做民宿(就是利用自用住宅空閒房間,爲旅客提供富有當地文化的住宿場所,席琳又解釋道。)的旅行度假方式,我一時起了興致,就請求借宿在她家中。在借宿中的一次談話中,我很快發現很多不對勁的地方。他的父親是因爲調查一個資本集團勢力而死在意外中,他調查的對象不是別的,正是科納家族、天人的監視者。因爲畏懼VEDA,我不敢在網絡上給你們發送信息,直回到這兒纔敢於向你們交代這件事情。”
——天人麼。
尼爾默默思考。他身處Raiser,之前已經通過檢驗,得知其爲一個隱藏在三百年的歷史中,致力於根除世界的組織。
提耶利亞露出鄭重的神色。
“請詳細說說。”
席琳在終端上將整理好的報告遞過。
“對此,我所知僅有這些。”
提耶利亞接收文件,坐在位置上就開始閱覽。
光線穿過人間,連一點點的灰塵都照得清楚可見。提耶利亞細細考量,科納此人平生做事最是慎重不過,但沒想到會漏下這麼個疏漏。
只不過即便可以猜想,也沒有切實的證據可以指摘。
“娟江小姐瞭解麼?”
“她並不瞭解,事關緊要,我不敢自作主張。”
聽到這裡,尼爾插話說:
“怪不得席琳小姐最近在申請境外助學資助,是爲他們嗎?”
尼爾和萊爾也是Raiser境外助學資助的受益者。
“是的。”
席琳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神色疲倦,又帶着點奇妙的期冀,目光朝向遠處樹上經霜脫樹的落葉,沉靜地側過頭。
她說:
“教育是這世上人上升的階梯之一。過去的我是個不怎麼幸運的人,可是倘若現在的我可以讓別人更幸運一點,那就太好、太好了。”
Raiser向LA Edenra宣戰後,在小小的菲露特眼中,世界一下子就變得緊張起來。每個人都匆匆地來、又匆匆地去,頻繁的戰術安排會議以及更加頻繁的MS調整,顯露於表的溫情越少,反倒無言之中的呵護更多,這一切讓她困惑。
今年的冬天已經近了。
“Psycho Haro,爲什麼會有恐怖組織突然襲擊城市呢?對它們有什麼好處啊?”
這薄紅色的孩子困擾地問道。
她當然知道很多書上冠冕堂皇的解釋,但始終想不明白。她有她少女的孩子的無邪的邏輯,就難以理解。
那黑色的哈羅裂開嘴巴,桀桀怪笑道:
“因爲有力量就該欺壓更弱小的啊!欺負弱小難道不就是快樂嗎?”
這黑傢伙還沒說完,就尖叫着被菲露特重重地扔一邊去了。由須臾隨機生成的性格程序之一,黑色的這傢伙正是其中最特立獨行的一種。
只是菲露特不忍心格式化它。
這薄紅色的孩子輕輕地嘆了口氣,但她很快想到剎那,就想向剎那求問,起步走出家門,走到剎那的家門前,輕輕叩響家門。
“來了。”
剎那的母親趕忙開門,將菲露特迎到客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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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腦袋四處張望,尋找剎那的痕跡,只聽到一陣遠遠的輕輕的淋水聲。
“剎那先生不在嗎?”
剎那先生這個詞太過莊重,讓剎那的母親忍不住咯咯笑出來。剎那的母親自然知道剎那的代號是剎那·F·清英,她並不難以接受這一點。
“他並不比你大多少,就叫他剎那吧?”
婦人溫和的目光移向洗浴間,說:
“快了吧?”
“啊——?”
菲露特隨着她的目光過去,剛好看見那瘦硬的少年人僅以寬大的浴巾圍住自己身體的下半走出浴室,一隻手還在以毛巾使勁擦揉自己溼漉漉的頭髮。剎那的全身上下,連至指尖都冒着朦朧的熱水汽,騰上天去,與燈光重疊在一起。
她原不知道少年人是能這麼好看的。可她又立馬意識到這其中奇怪的本性,就輕輕地、害臊地、快速地跑開了。只覺得這倆孩子有趣又好玩的婦人忍不住掩嘴偷笑,對她而言,或許茶餘飯後又多了些有趣的談資。
但不知所措的剎那很快反應過來。
【不過菲露特也到了兩性差別意識覺醒的年齡。】
認識兩性關係不是什麼羞恥的事情,每個人都要走過且必須要走過。假如沒有清楚地認識這些,也就更容易犯下不認識的錯誤。
但相關的教育是這孩子決計做不來的。
他細細考慮,最終下了決定。
【還是交給菲露特的父母吧。】
他很快就發送電子郵件,並受到應許的回覆。
次日隨剎那觀察高達的午後,這薄紅色的孩子靦腆地跟在剎那的身後,滿腦子還是昨天傍晚的事情。
明澄天空中,偶然白雲來往,人就時而落入陰影、時而迎接陽光,暖洋洋的。
“昨天菲露特找我是爲什麼?”
剎那若無其事地問。
“啊!”菲露特從漫無目的的遐想中驚醒,趕緊答應,然後開始斷斷續續地、含含糊糊地敘述她的疑惑,包括她在書中、網上搜尋到的各種解讀的疑惑來。
“你覺得這很奇怪、不能理解是嗎?菲露特。”
“嗯,剎那。”
一步一步跟在他的身後,怠懶般安心的同時,又開始祈禱此刻的永遠。
直到少年人止步於鋼鐵的門口,於是世間一切都無所畏懼。
“沒有錯哦,菲露特。你的想法是對的。因爲這些就是很奇怪的事情、不能理解的事情啊!”
他說:
“這個世界就是有很多奇怪的只有大人才可以理解的事情。對於我們孩子而言,就是不能理解的又奇怪的,因爲這都是人們虛假的自尋煩惱與自作主張。大人們早已忘卻了那本就是虛假的、不存在的,可菲露特千萬不要忘記啊。”
女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遠遠地,幾個女孩子在搖着手臂呼喚菲露特,清越的笑聲來回蕩。
那是菲露特新認識的朋友們,其中也包含幾個從哈薩克斯坦帶回的受災孤兒。
她帶着詢問和請求地看向剎那。
剎那利落地應是。
正當菲露特邁開腳步時,她聽到剎那說:
“菲露特已經出師了。”
腳步停了。
“出師是什麼意思?”
她疑惑地、不可置信地問。
“就是不用天天來到我這裡了。”
原本向魯伊德和瑪蕾妮的許諾就是直到菲露特可以適應這裡的生活並交上新的朋友爲止。
她的目光呆呆地落在剎那身上,然後突然一聲:
“不要!”
這女孩子就一個轉身就抱住剎那,幾乎就是要哭出來的樣子。薄紅色的髮色像是哀傷的火焰,與天上的秋陽一起明亮耀眼,一同撞上剎那的墨黑。
奇怪的情感把心靈衝沒,讓她不知所措。
“我不想離開……”
“不是這個意思啊。”
對於剎那而言,仍然不習慣於這種過於親密的接觸,少女發間的清香竄入人的鼻子中,有些奇妙的癢癢的。
他有些無奈地組織起自己並不擅長的語句答:
“假如想要相見,仍然隨時可以見到,這不是很麻煩的事情。只是菲露特已經不再需要我來作一個時刻陪伴的引導,而是一個獨立的大孩子了,可以選擇自己的生活了。”
菲露特很快認識到自己行爲的不一般,很快害羞地鬆開雙手,悄聲問:
“是這樣的嗎?”
“是這樣子的。”
那麼我想選擇的生活是什麼呢?
她望向乾淨的秋空,突然笑了出來。
晴日風起,悠悠的白雲也像是剎那在父母面前蠢蠢時候的樣子。
第二套僞裝裝備的實驗很成功,確認所有暴露高達性能與特徵的細節全部被掩蓋。同日,高達駕駛員874已駕駛墮天使至地面,Raiser第二基地確認接受。
數日後,境外情報部門完全確認由剎那複述的上一世有關LA Edenra關鍵基地的情報。第二步,則是由大使館出面進行有關LA Edenra事宜的交涉。
AEU、人類革新聯盟、世界經濟聯合並不會放開對他國的武力通行,而會決意自己執行這一切,只需要提交情報即可。
“倘若聯合內部泄露情報,LA Edenra不就會逃離嗎?”
不少三大聯合的重要企業都與LA Edenra具有或多或少的曖昧聯繫,很可能會走漏風聲。
召開在可信成員內部的會議上,有人提問。
剎那答:
“我們所要做的不是趕盡殺絕,只是迫使LA Edenra徹底解散罷了。”
假如與根植於人類社會的大量資本集團作對,那是暫時做不到的事情。但LA Edenra與這些資本集團也非完全一致。
常常由於歷史與地域的因素,陰差陽錯間成長爲一個畸形的怪物,在多方的妥協之下,繼續那麼存在罷了。
即使是暗中扶持的資本集團而言,在明面上恨不得與這種恐怖組織徹底絕緣。而這恐怖組織自身高層也在變成一種全新的利益共同體,尋求擺脫控制的自由與自主的權利。
“對於第三世界國家和落後的三大聯合屬國,尤其是無人區,則可以放鬆一點,考慮憑藉高達的性能進行隱秘的作戰。”
越是小國(尤其其經濟實力甚至比不過許多大企業時),越可能反過來被這種恐怖組織制約。這時候的交涉與協助清除就真的全是陷阱和漏洞。
而無人區域,也正是可以運用GN粒子屏蔽通訊的高達大顯身手之時。
在所有的作戰目標中,首當其衝的是中亞沙漠、Aeon的一個參與國中隱藏着的LA Edenra基地。
“有訴求,卻畏懼於強力而選擇傷害弱小與無辜。有力量,就獨斷地將其他的意見毀滅,最終演變成這無用又複雜的漩渦。究竟是從何時開始,人類變得如此扭曲?難道說真的某些人種勤勞又善良,或者優越又智慧,某些人種就是下賤、懶惰、無能呢?”
皇翻開書頁,嘆氣。在大學學習時,曾經有個白人優越主義的社團,她沒有加入,但在宣傳中瞭解到最近六百年來有關人種優劣的無數紛爭、包括政治正確的倒逼。
那其中有太多當時的她能笑出來的事情,可現在隨着瞭解,她越來越笑不出來,反倒感覺悲哀得緊。
她繼續對瑪麗娜和席琳說道:
“這世上到底是什麼在決定人?教育決定人?環境決定人?基因遺傳決定人?地域決定人?家庭條件決定人?抑或是這一切的綜合?……究竟如何能實現全部個體的自由且充分的發展?”
瑪麗娜正在思考在人類革新聯盟的交涉活動,突然被皇一大通的話叫醒,想想忍不住笑了,又止住笑容正色道:
“這些話題太難了,我不懂。但我想我可以用一顆心靈來喚醒另一顆心靈,讓他們知道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是不對的、奇怪的、而且就是扭曲的、就是怪異的!”
她的神色很認真,沒有絲毫作假的地方。
不因爲別的,只因爲這顆心靈曾是這樣被喚醒。
對中亞沙漠LA Edenra作戰開始的前一天,能天使緩緩落在預定的隱藏位置中。
白日風沙急,四周都淹沒在單調的黯黃間。
剎那輕輕喝了口水,在終端上模擬作戰情況。
“天人的科技所給予的是溢出的資源。假如能將GN粒子與天人科技徹底消化,並且算上質能轉化機制,人類現有的一切資源問題與生產問題都將煙消雲散。”
屏幕上,提耶利亞遠遠地通訊道。
“可是在那之前,伊奧利亞是否認識到現今人類社會的必然危機,而產生了猶豫?天人正是卡在這個危機爆發前的時點開始了武裝介入活動?”
他自問,又自答:
“我不知道。在那危機爆發前,誰也不知道會不會爆發。但在爆發之後,全部人類都會被捲入其中,誰也逃不了!
而我們所做的只是等待並看着這場危機爆發。”
剎那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向無盡黃沙之上的圓日,計算任務開始的時點。
遙遠天際,地平線慢慢消失在神聖的寂靜裡。
被夜解放的世界,其面貌開始歪曲,喧囂的夜蟲以及冰冷的狂風——
馬上,就是黃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