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門聲不疾不徐,這代表敲門的人情緒平定。這讓江澈鬆了一口氣,他最怕的就是妻子找到公司裡來。
“誰啊?”
“哥,是我。”
話音剛落,運營總監周芸推門而入,徑直走進辦公室的隨意一坐,神態滿是倦意。
兩人表面上是上下級,但還有一層表兄妹的關係。在單位裡一直都是公職相稱,平日裡沒有外人的情況下倒也不用刻意避嫌。
看到來人是周芸,江澈鬆了一口氣,“小芸,這麼晚不在家睡覺,跑公司來幹什麼。”
周芸意味深長的看着自家表哥一眼,“大哥,你當我不想在家睡覺啊。你老婆一個電話接一個電話的奪命連環CALL,call的我腦袋都大了。對了,劉叄這事鬧得動靜可不小,你打算怎麼處理?”
江澈義正辭嚴的說道:“劉叄的事情性質很嚴重,造成的影響很壞,很惡劣。將他嚴懲以儆效尤是必須要做的。
不過,俗話也說了,家醜不可外揚。劉叄這件事原本我們關起門來自己處理就可以,偏偏趙守時自作聰明,鬧得全世界都在等着看我們的笑話。
我知道他是怕我輕饒了劉叄,企圖攜裹民意逼我投鼠忌器。他實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江澈行得正坐得直,不屑於行那些腌臢手段。相反,倒是他過於莽撞的行爲給我,給單位造成了非常惡劣的影響。
你也知道當前的紫禁城正處於變#革前的臨門一腳,這一步若是成功踏出去,那纔不負我們這幾年爲紫禁城付出的心血。
如此這般也不枉姑父把你調進紫禁城,還費了大力把我推上總經理的職位上所寄託的期待。
可現在倒好,這一切很有可能被趙守時胡來全都破壞掉。我們倒是好說,我就怕影響姑父的前程。那我真的是萬死難辭其咎。
趙守時有能力,這一點我承認。如果他安心當個衝鋒陷陣的猛將,我肯定不吝對他的支持。
可他若是真當自己持才傲物就可以爲所欲爲,那就別怪我讓他知道知道紫禁城裡誰說的算。”
“我覺得不可。”周芸態度輕柔,但語氣卻是斬釘截鐵。
“什麼?”江澈錯愕的看着周芸,不明白爲什麼跟自己一個陣營的表妹會反對自己的決定。
周芸看着江澈,意味深長的說道:“哥,你是不是最近壓力很大?”
江澈點點頭,嘆道:“有點,你也知道你嫂子的脾氣,確實讓我有點。。”
“我不是說她。”周芸直接打斷江澈,略一沉吟,繼續說道:“我說的是趙守時。是不是他給了你很大的壓力。”
“趙守時給我壓力?你在開什麼國際玩笑。”
江澈大笑着否定,看着像是在蔑視趙守時,更多的是遮掩自己的虛弱。他也不想承認,但他確實開始忌憚趙守時。
隨着《非誠勿擾》、《我是歌手》的熱播。以及國內五年內收視率最高的綜藝節目,僅冠名費便超億元的現象級綜藝《好聲音》第二季已經拉開了海選的大幕。
圈內人幾乎是無人不知【趙守時】其名,甚至有人言之鑿鑿:紫禁城影業有了趙守時,大事成也。
大家在談論起紫禁城時,腦海中首先浮現的就是【趙守時】,而不是他【江澈】。
這讓江澈有一種被人竊取了勞動果實的感覺,潛移默化之間,他對趙守時的態度不免有了些許變化。
就像劉叄這件事。江澈的態度與趙守時有很大的共通之處。但他對趙守時的先斬後奏大爲不滿,甚至有些遷怒與他。
遷怒的不是趙守時處理劉叄的方法,而是反感趙守時的手太長,以部門負責人的職務侵犯了他身爲總經理的權利。
嫉妒與羨慕就像火與油,平日裡可以相安無事,但若是發生碰撞,只頃刻便足以燃起燒燬一切的熊熊火焰。
——爲我所用當爲利刃,不爲我用盡皆折斷。
周芸一言不發,只是平靜的看着自家表哥,頭一次見到自己表哥也有色厲內荏的時刻。尤其是讓他這般難堪的還不是同級的對手,而是低他兩級的下屬。。
想起自己出門前,老豆對自己說的那番話,周芸就知道,現在就有點囂張的趙守時有很大概率將要繼續囂張下去。
周芸越平靜,江澈越不安,回想着自己剛纔說的話,並不覺得有所不妥的他直接問道:“我說的哪裡不對嗎?”
“表哥,你的執念太重。重到連你競爭總經理職位時都不曾有過。”
周芸苦口婆心的勸了一句,卻也只有這一句。她明白表哥身爲男人,若是連這點擔當都沒有,還何談成就大事。
不管江澈的反應,周芸話題一轉,語氣有些鄭重:“表哥,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這一切都是趙守時故意的呢。”
“他當然是故意的。”
江澈想都沒想直接接了一句,話音落地才醒悟過來表妹的話肯定另有深意,急忙追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故意的?”
周芸簡單組織下語言,說道:“我們簡單的覆盤下這件事情。
首先,劉叄肯定是錯的。因爲他的貪得無厭導致《餘歡水》劇組小半的成員食物中毒。這裡面有我們的人,也有東方傳媒的人。
趙守時狠心處理劉叄,是否得罪你還有待商榷。但他可以獲得單位成員的人心所向,還有東方傳媒的友誼,以及外界良好的個人形象。
大家談論起【趙守時】這個名字時,除了知道他的成績,都得讚一聲【有擔當】。
得罪你,趙守時怕不怕?我想他是怕的,畢竟你是總經理,而他只是製作部的負責人,如果你想要針對他,是有機會讓他的工作難以開展的。
【怕不怕】與【敢不敢】完全不是一回事。前者是思想,後者是行動。趙守時敢這麼做,就代表他衡量利弊,確定收益大於付出。
他在會議過程中,當衆宣佈讓真正做實事的孫玉玉轉正,還宣佈給生病的成員們假期+營養費的福利,都是他的千金買馬骨。
如果我的猜測不錯,現在的他這個製作部負責人的位置是真正的穩如磐石。就像你說的,現在的他是挾裹民意。這股民意不一定是對的,但它一定是爭執正確的,因爲這符合大家的利益。
如果你不滿他的處理方案,就等於不滿民意。你是紫禁城總經理,單位內當之無愧的NO.1,不管是趙守時還是製作部的成員都不能奈你如何。
可人都是用腳投票的,當他們發現紫禁城不值得留戀的時候,自然會遠離,並選擇新的值得奮鬥的地方。
這個地方有嗎?之前還不確定,但現在是有的。
據我所知,清雨工作室的老闆裴幼清跟趙守時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趙守時很有可能就是清雨工作室的幕後推手。
他在尋求個人發展的同時,必然要兼顧清雨工作室的發展。
與之印證的是前段時間清雨剛剛註冊成爲傳媒公司。這代表他們是準備深耕傳媒這一行當。
一家新成立卻在業內已經有薄名的傳媒公司想要發展,最重要的並不是規劃公司走向的高層,缺的是支撐起公司框架的中低層。
培養人才?見效太慢。趙守時奉行的是【拿來主義】,趙守時爲什麼要樹立起良好的、值得信賴的個人形象。他就是要等着有人對紫禁城不滿,這樣他就可以憑藉人格魅力將人招攬到清雨傳媒麾下。
甚至他嚴懲劉叄,未嘗沒有考慮到你們的關係,他就是要刻意引導你站在【民意】對立面,這對他個人是百利而無一害的局面。。
“可如果我不讓他如願呢。”江澈脫口而出。
話剛說完,他就苦笑連連,如果不讓趙守時如願,那必然要表達對趙守時的支持,這樣確實可以避免紫禁城人員流失。卻把趙守時的個人形象無線推高,甚至讓整個紫禁城影業的人將其奉爲指引前方的明燈。
如周芸所說,這確實是【百利而無一害】。
面對眼前這個近乎無解的局面,江澈突然覺得有些累——
【原來,自己的態度並不重要】。
【原來,自己差點被人當成了問道的石子】;
【原來,自己引以爲傲的眼光與格局竟然連表妹都大有不如;原來之前的順遂只是對手太弱】。
江澈的沮喪被周芸收入眼中,自知自己的話確實有點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她柔聲道:“哥,你不會連這點打擊都受不了吧?我爸可是說你絕對沒問題的。”
江澈一震,不由得汗顏自己竟然連心情管理都疏忽。正待解釋的他回想表妹的這番話。連聲追問,“姑父知道這件事?”
周芸點頭應道:“當然啊,我哪有錢透過現象看本質的本事。肯定是我爸啊,我就是個傳聲筒而已。”
聽聞看透趙守時的是目前任職帝都市委副秘書長的姑父,而不是比自己還小的表妹,江澈的心情好受了許多。
“既然姑父知道這事,那他老人家有沒有什麼指示?”
“我爸讓我告訴你:【天之道,其猶張弓與,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補之】。”
江澈眉頭緊皺:“這是什麼意思?”
周芸搖搖頭:“我爸說讓你自己悟。”
“自己悟?”
江澈明白這是姑父對自己的考較,不明其意這話深意的他反覆背誦:“天之道,其猶張弓與。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補之?”
···
“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舉之!”
書讀百遍其義自現,江澈本就不是愚笨之人,多番誦讀後,隱約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
想到就做的江澈回到辦公桌前,拿起話筒撥通了大舅哥劉叄的電話:“我不需要你給我解釋怎麼回事,有些事情我比你更清楚。你現在就按我說的做。
第一,馬上去海#口,當面向範監製、張羽、雷鴻導演道歉,態度要好,他們不會過於爲難你。趙守時還在會議上宣佈將給《餘歡水》劇組的成員發2000元的營養費。
這錢你掏,不僅要掏還要掏的痛快。食物中毒的5000元標準,其他人2000標準。而且你要親手把這錢交給大家的手裡,並道歉。
別跟我哭窮,這幾年你左手倒右手掙了可不止這個數。你要是不想花這錢也行,等真正立案調查可不是花錢就能解決的了。我明跟你說,你這破事我不管。
你也別拿小晴堵我。我知道她就在你身邊,你就直接告訴她,要麼老老實實給我閉嘴,要麼明天九點民政局。二選一,讓她自己選。”
“就這樣。”冷冷撂下一句話的江澈直接掛斷了電話。終於做出了這個決定,卻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難。
這是——-【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補之】。
掛斷電話的江澈臉色依舊鄭重,這件事因劉叄而起,但絕不會因劉叄而止。
第二通電話撥給了人事部副主任老馬;“明天一上班,由人事部出具一份任命書。製作部主任趙守時加入公司時間雖然短,但他兢兢業業的工作態度獲得了上級領導的任何。
鑑於他對單位的付出與成績,公司決定任命其爲藝術總監職務。正式負責製作部與人事部事宜。”
這是——【下者舉之】。
那剩下的便是【高者抑之】。江澈明白這句話說得是自己,讓自己擺平心態,不要以爲現在的總經理有多了不起。格局要大,視線要遠,不要因爲某些眼前的利益而影響長遠的規劃。
就像劉叄這件事,既然趙守時是對的,那就讓他對。而自己不僅不嫩反對,還要支持,而且還要大力支持,超乎他想象的支持。
趙守時不是要立人設嘛。他立咱也立。咱就立一個【大義滅親】,立一個【正氣凜然】,立一個【伯樂識千里馬】。
裝嘛,誰不會啊。
這事說起來簡單,但真要給趙守時打電話,江澈還是有些猶豫,他怕被趙守時當成自己是在示弱。
萬一這貨是個混不吝的,那以後的雙簧可沒人陪着唱。
正準備撥號的手指怎麼也摁不下去。。。
周芸知道表哥在爲難什麼,沒有勸阻的她幽幽的說道:“表哥,我爸說如果你悟了,就讓我再轉述一句話。”
“姑父怎麼說的?”
“我爸說:將於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取之,必固與之。是謂微明,柔弱勝剛強,魚不可脫於淵。”
又是道德經!
閉上眼睛的江澈細細品味着這段話的意思,許久之後,再度睜開的眼睛一掃之前的頹敗,甚至煥發出鋒銳的光芒。
“趙守時,就算你處於不敗之地又如何。我也可以。”
思緒通透的江澈毫無掣肘的撥通了趙守時的電話。
這不是喜事,這是喪事。只不過這是喪事喜辦。
就像企鵝跟老乾媽說:【今天中午的辣椒醬突然不香了】。
企鵝輸了嘛?沒有。
老乾媽贏了嗎?同樣不見得。
是非曲直各在心中。而檢驗這一切的的只有時間。
當收起利爪的企鵝露出鋒利的獠牙。當老乾媽身後的兩虎相爭出現結果。
到那時,纔是塵埃落定的時刻。
而所有人,都是見證者,也只是見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