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干部,我願意受罰,罰多少錢都行。”陳素英被收繳營業執照後,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這個處罰,心裡狠狠地罵自己不爭氣,竟然眼圈一紅,落下兩滴眼淚,悲悲切切地乞求道:“我求你了,不要取消我的攤位,讓我有一口飯吃啊!”
在一般情況下,不法商販對工商所的處罰表示不滿,大都採取兩種辦法應對:一是來硬的,如同被激怒的野獸一般,採取死活不服的態度,大吵大鬧工商所,甚至指名道姓地喊打叫殺,直接威脅市場管理者的人身安全;二是來軟的,裝可憐地乞求放他一碼,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着求同情,那模樣彷彿比竇娥還冤。還有極個別的,軟硬兩手都很在行。真是人生百態,樣樣俱全。參加工作幾個月以來,何秋霖已見識過不少這樣的場面。只是今天面對陳素英的痛哭流涕和苦苦哀求,爲人善良正直的何秋霖也難免又是生氣又是可憐,對她深有一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感覺。
經商之道,以利爲本,正所謂“無利不起早”。事實上,鼠目寸光的經營觀念,製假販假的經營方式,盡存於早期個體商販的經商活動中。在改革開放的最初幾年,個體商販們並不知道允許個體經商的政策到底能走多遠,怕政策改變始終是他們的一塊“心病”。個體戶中的大多數人並不在乎明日是否還有經營之途,而只在乎眼前的既得利益,即能把今天的錢實實在在地掙到手裡。
事實上,當年個體戶們心裡擔心國家政策會變,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的。在我國私有經濟的發展過程中,確實是有過某些爭論的。1981年10月17日,在**中央、國務院的《關於廣開就業門路,搞活經濟,解決城鎮就業問題的若干決定》中指出:“在社會主義公有制經濟佔優勢的根本前提下,實行多種經濟形式和多種經營方式長期並存,是我黨的一項戰略決策,決不是一種權宜之計。”其中具體規定:“對個體工商戶,應當允許經營者請兩個以內的幫手,有特殊技藝的可以帶5個以內的學徒。”這個規定實際上允許個體戶僱工可以在7人以內。這就是後來規定僱工在8人以上叫私營企業的由來。按照馬克思的觀點,個體經濟就是僱工人數不超過八個。又叫“七下八上”:超過八個僱工的叫私營企業,屬於資本主義成分。低於八個僱工的叫個體戶。據說,中央當時對僱工問題還有“三不”之說,即:不宣傳,不鼓勵,不抵制。1981年以後,伴隨着個體工商戶可以請幫手或收學徒的寬鬆政策,各地個體工商戶的經營規模才得以發展,並開始出現了僱工越來越多的趨勢:八個,十八個,甚至八十個以上。面對僱傭工人的這種變化,國內經濟理論界中仍然在爲“個體戶有多少僱工纔不算資本剝削”而各執一詞,爭論不休。最爲典型的例子就是由當時聞名全國的“傻子瓜子”大王年廣久的僱工問題,引發了“安徽出了個資本家叫年廣久”的說法,從而導致社會上的激烈爭論。1984年10月22日,國家領導人***把“傻子瓜子”上升到個體經濟發展的高度上來,反問道:“讓‘傻子瓜子’經營一段,怕什麼?傷害了社會主義嗎?”當個體戶僱工多少不再成爲問題時,那些顯然阻礙個體經濟發展的“左”傾思潮也在一瞬間煙消雲散了。從此以後,個體戶的形象在人們的心目中才得以提升,並逐漸有了一定的社會地位。這時再放眼全國,幾乎各地都催生出了改革開放後中國的第一批私營企業老闆。可以這麼認爲,當年在解放生產力和發展生產力的指導思想下,個體戶應運而生並且在社會上取得合法地位,是我國私有經濟蓬勃發展的初級階段,它爲後來民營經濟的發展並走向輝煌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其重大的現實意義和歷史意義不容抹殺。
“就這樣吧,你先回去好好想想。”何秋霖冷若冰霜地說道。
“我改,我一定改。我改還不行嗎?”陳素英打死也不會甘心,賴着不肯離去。
何秋霖心裡十分清楚,必須讓那些膽敢故意違反市場管理規定的不法商販受到嚴懲,才能讓他們真正得到教訓。
“爲什麼要這樣處理你,是我們沒有給你改正的機會嗎?”何秋霖回過頭來,又對陳素英擺事實講道理,循循善誘地說道:“你已是多次違反我們的市場管理規定了。如果所有個體戶都跟你一樣,個個都短斤少兩、坑騙顧客,不講良心地掙黑心錢,那麼,我們這個市場還要不要呢?”
“何干部,我保證改,絕不再犯。”陳素英死皮賴臉地跟在何秋霖的身後,軟纏硬磨,信誓旦旦地說道:“你再給我一個機會吧。最後一次。行不行呀?”
“你先擺攤去吧,把今天進回來的豬肉賣完再說。你如果對所裡的處罰不服,有意見還可以找陳所長說嘛。”
“哎喲,我的命咋就這麼苦呀!”陳素英嘴巴都說幹了,哭喪着臉,一把鼻涕一把淚,竟曲膝要給何秋霖跪下,一副可憐相地哀求道:“何干部,你幫幫我吧。要不,我跪下求你了……”
面對眼前這般情景,何秋霖始料不及,趕緊伸手把阿素英攔住了。看着她可憐兮兮地站在自己面前一直哀求着,他既難受又糾結,心裡不禁涌出一種苦澀的滋味。這時,有人把他叫出工商所,去市場處理別的事情。而陳素英一直賴在所辦公室裡不肯走,也沒有其他人理睬她。看着中午下班時間到了,她無可奈何地長嘆了一口氣,掀起圍裙的一角懊惱地抹了一把淚,帶着一顆悲切而沉重的心,垂頭喪氣地回到市場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