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二年,春節前夕。
這是一個陽光燦爛、晴空萬里的日子。
這天按風水先生的說法是黃道吉日,大可“動土、搬遷、慶典”。一大早,胡大海便領着一家人喜氣洋洋、熱熱鬧鬧地搬進了新落成的那棟六層私宅樓。在胡家門框的兩旁處,貼着一副紅底金字的對聯,上聯是:生意興隆通四海;下聯是:財源茂盛達三江。橫聯是:財源廣進。
在南國街36號,胡大海祖上留下一棟臨街兩層樓房和一個後院。在歷經百年風雨歲月的洗滌後,這棟房屋早已破舊不堪了。三個月前,他花錢請人將老房屋拆除,並在原址上重新蓋起了一棟佔地四百平米、六層高的新樓房。在南國街上,這棟粉刷一新的六層私人住宅樓突然拔地而起,不無傲然地矗立着。它與左鄰右舍那些低矮破舊的樓房相比較,猶如鶴立雞羣,凸顯出胡家有一種“舊貌換新顏”、“發家致富”的新氣象。
上午九點鐘剛過,胡大海身穿一套嶄新的淺灰色中山裝,滿臉喜氣洋洋地出現在自家門口前。他腳步輕鬆地來回走動着,腳邊滿地盡是燃放鞭炮留下的紅色紙屑。
人逢喜事精神爽。胡大海今年四十四歲了,但他的模樣看上去卻顯得年輕瀟灑:一頭烏黑濃密的短髮梳得油光發亮,颳得乾乾淨淨的臉上透着一種無比喜悅的笑意,彷彿那份快樂是從心底裡溢出來似的。他的手裡拿着一盒美國良友牌香菸和一隻式樣新穎、別緻的打火機,神清氣爽地站在那兒,恭迎着各路佳賓貴客、親朋好友和街坊鄰居前來他家賀喜。
不一會兒,兩個騎着自行車的年輕人並駕齊驅地出現在胡家門前,正是胡大海的兩個弟子陳佳林和田志雄。兩人笑容可掬地走上前,拱手抱拳地向師父恭賀了喬遷之喜。他倆還各自奉送了一個紅包,略表寸心。此時,胡大海所收三個弟子當中的大師兄畢自強尚在牢獄服刑。
陳佳林一頭長髮,身穿一套深色西裝配着白衫衣,居然還紮了一條十分顯眼的紅色領帶。他那副模樣與從越南歸來的華僑裝束頗有幾分相似之處,煞是招人眼球。田志雄留着向後梳的大背頭,衣着打扮也算是趕時髦了:上身一件皮夾克,下身一條牛仔褲。當時,凡是膽敢穿喇叭褲或是牛仔褲的年輕人,在社會和人們的眼中等同於不正經、流氓阿飛式的人物。
“師父,這是我孝敬你的,”陳佳林的手裡提着兩瓶當時很有名氣、價格不菲的國產名酒“金獎白蘭地”,討巧地說道:“等晚上沒啥事了,我和老三陪你喝上幾杯!”
“好好好,”胡大海瞅着陳佳林、田志雄兩人那生龍活虎、精神抖擻的模樣,特別高興地說道:“你們倆都不是什麼外人,今天請的客人很多,樓上樓下一共要擺八桌酒席,你們師母正在裡面忙得不可開交呢,客人多了還得靠你們招呼一下喲。”
“師父,沒問題!”陳佳林搶先將胸脯一拍,調侃地笑道:“你就放寬心在門口站崗放哨吧!”
“師父,”田志雄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傻笑着與陳佳林一起往屋裡走,回頭說道:“我們先進去見師母了。”
自古以來,民間習武的慣常做法就是師父收弟子入門,之後便是朝夕相處地授藝。他們雖然並無血緣關係,但隨着歲月的流逝,師徒之間往往會演變成猶如父子般的深厚感情,師兄弟之間也是情同手足。不是親人,勝似親人。對陳佳林和田志雄來說,進胡大海家門就如同自己家門一樣,內心自有一種溫暖的歸宿感。兩人進門見過師母后,便以胡家人的身份幫着她招呼前來賀喜的客人們。點菸端糖,倒水沏茶,樓上樓下地奔前跑後,整個上午確也忙得不亦樂乎。
在一樓後院的廚房裡,陳麗梅眼見請來的那位掌勺大師傅開始點火炒菜,方纔拍拍腦門想起了一件事。她趕緊回到客廳找來陳佳林和田志雄,叮囑他倆上六樓去掛置準備要燃放的鞭炮。
陳佳林和田志雄雖是同門師兄弟,可如今爲了討生活而各有各的打拼圈,平時也難得見上一面。此時,兩人忙裡偷閒,彼此說笑着,一起登上六樓。當兩人想起上樓來幹什麼時,便開始在房間裡東瞅西瞄了起來,半天卻沒見着哪兒放有鞭炮的蛛絲馬跡。
“二哥哥,小哥哥,鞭炮拿來了。”胡小靜的小身影還沒出現,她那清脆的尖嗓音便有如衝擊波似地傳上了六樓。
在六樓的一個房間裡,只見胡小靜和另外兩個小女孩跌跌撞撞地一個接着一個衝了進來,每人的懷裡都抱着好幾盤鞭炮。她們一進門,便不堪重負將抱上來的東西往地上一扔,馬上一個個東倒西歪地把小身子摔在木沙發、椅子上,大張着小嘴兒“嗬嗬嗬”地喘着,一副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
胡大海的女兒胡小靜今年十二歲了,上小學五年級。另外兩個小女孩是她的同班同學,平時也是形影不離的好夥伴:一個叫白薇薇,一個叫鄭雪嬌。
再看這三個穿着花裙子的小女孩,她們還在雙手亂舞、扭着身子,嘴裡胡亂地叫喊着“累死人了”。陳佳林和田志雄蹲在地上開始忙乎着活計,偶而擡頭瞅上一眼沙發上這三個天真可愛的小丫頭,猶如正在觀賞一場精彩的滑稽戲,兩人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二哥哥,小哥哥,”胡小靜一點不拘禮節,四腳八叉地仰躺在沙發上,神氣活現地指着面前的兩位師兄,板着面孔嚷嚷道:“你們笑什麼笑,不許笑!”
“瞧瞧,你們多沒出息呀!”陳佳林從在地上那堆鞭炮中找出一盤,撕開它圓桶形的外包裝紙,向胡小靜逗趣地說道:“只扛這麼一丁點東西上來,一個個就累成這個樣子?太誇張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