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病了,你也不能荒廢學業呀。”吳燕玲看着情緒低落的韋希望,掃視着這個異常冷清和簡陋的家,不禁動了惻隱之心,口氣緩和地說道:“你有什麼難處,或是家裡有什麼困難,老師和同學們都會想辦法幫助你的。”
“吳校長,我媽患的是癌症,”韋希望神情恍惚,終於抑制不住地痛哭起來,傷心欲絕地說道:“醫生說,她快要死了……”
“啊?孩子,別哭、別哭,啊!”吳燕玲十分驚愕,沒想到情況會如此糟糕。她趕緊掏出紙巾遞給韋希望擦淚,囑咐道:“馬上就要期考了,你明天一定要來學校上課。好嗎?”
“……嗯。”韋希望極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你母親住哪個醫院?我現在就和你一起去看看她。”
韋希望點點頭,用手背抹掉臉上的淚痕,走進廚房。他把瓦沙鍋裡已煲好的骨頭湯倒進保溫瓶,然後拎着它出門,坐上了吳燕玲停在外面的轎車……
翌日,市第六中學發動全校師生“獻愛心”,爲初二(1)班的學生韋希望母親治病捐款。爲此,市電視臺和《綠城晚報》也都作了相應的採訪和報道,號召和期待有更多的人能夠獻出一份愛心。
期末考試結束,學校開始放寒假了。上午,韋希望在中華路的街邊擺攤擦鞋;傍晚,他就去醫院給母親送湯水。
這天上午,葉叢文和孫玉潔夫妻倆一起來到醫院病房,看望了曾清婷。出於不得已,葉叢文把韋希望在街邊擺攤擦鞋的事情如實告訴了曾清婷。
“學校已放寒假,希望現在每天都上街擺擦鞋攤。”葉叢文對曾清婷陳述了一番後,又把自己的看法也擺了出來,深有感觸地說道:“我並不贊成他的這個倔犟勁。他還只是一個初二學生,若爲未來的前途着想,應該以學業爲主。我勸說過他,但也沒起什麼作用。不過,這孩子不因貧窮而失志,能夠挺起腰板做人,也真是好樣的。而在他的心裡,始終揣着一份拳拳孝心呀!”
曾清婷聞知兒子的近來表現後,再又瞭解到事情來龍去脈,一時間不禁淚流滿面。她聯想到自己重病在身的狀況,心頭上始終籠罩着一片陰霾暴雨,終於扛不住對兒子未來的耽心和憂慮了。
“葉校長,我求你辦件事吧,”曾清婷淚眼婆娑地望着葉叢文,不停地抹去奪眶而出的淚水,緊咬着嘴脣,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幫我聯繫一下畢自強,我想要見他一面。”
“好的,我馬上打電話給他。”葉叢文走到樓道里,拿出手機拔號碼。
大約一小時後,畢自強放下手中的事情,開車趕來醫院了。見狀,葉叢文和孫玉潔夫妻十分知趣地先走了。
病房裡,畢自強端坐在曾清婷的病牀前。此生再度面對,兩人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十幾年前,他們曾是一對情人,朝夕相處地生活了兩年多,可最終卻得到了一個並不美好的結局。而今,往事如煙,各自經歷坎坷,早已物是人非,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此時,曾清婷極力掙扎着想坐起來,畢自強只好替她在頸背處又多墊上一個枕頭。
“阿婷,要安心治病,”畢自強望着曾清婷那色澤乾枯的病容,心裡也相當不是滋味,兩隻手下意識地交握搓着,言語撫慰地說道:“別多想了,你肯定會好起來的。”
“你不用地說這些寬心話來安慰我,我自已的身體我知道。”曾清婷異常平靜地搖了搖頭,低頭垂目地輕聲道:“我叫你來,不爲別的,只想告訴你一件事情。”
“你說吧,我正在聽着呢。”
“我的兒子名叫韋希望……其實,他也是你兒子……”曾清婷說這話時已是淚如泉涌,不禁雙手掩面,幾度語塞難言,泣不成聲地說道:“我以前並不打算告訴你,但我決不會斯騙你……他,真是你的親生兒子!”
常言道:鳥之將死,其嗚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曾清婷自知將不久於人世,而爲了兒子的前程着想,也只能不計前嫌,打消了對畢自強由來以久的忿懣之心,如今便將真情吐露,最終把韋希望交還給他的親身父親。
“阿婷,謝謝你。你親口把這事告訴我,我真的很感謝你。”畢自強頓時百感交集,愧疚的心在顫抖着。他伸出雙手拉過曾清婷的雙手緊握着,久久地咀嚼着那份苦澀,無地自容地說道:“這些年,你含辛茹苦地把希望養大,真是太難爲你了……我、我真的對不起你和孩子啊!”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曾清婷緩緩地抽回雙手,把寫滿了傷痛的臉扭到一邊,沉默不語地注視着病房的一角。過了良久,她對畢自強擺了擺手,心如刀絞地說道:“不管我怎樣,我已把兒子還給了你!……你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離開病房後,畢自強疾步向醫生辦公室走去,唐突而魯莽地推門闖入室內。他的情緒顯得異常激動,滿臉像醉酒般地漲紅起來,連比劃帶吼叫地向主任醫生請求着,必須千方百計地治好曾清婷的病,並重復強調不論花多少錢都行。
畢自強剛走出住院部大樓,便馬上拔通了葉叢文的手機。
“葉校長嗎,”畢自強坐進奔馳車裡,耳邊通着電話,急切地問道:“韋希望現在哪裡?我要馬上見到他……什麼,你說清楚,他在中華路的街邊擺攤擦鞋?……好,我知道了。”
奔馳車很快駛出醫院停車場,直奔中華路而來。遠遠地,在前面街邊的一棵天桃樹下,畢自強看見韋希望正坐在那隻小木箱上,面前擺放着一張摺椅和一些擦鞋工具。
“希望,還記得我嗎?”畢自強從車裡出來,急步奔到韋希望的跟前,卻極力抑制着心裡激動萬分的情緒,蹲下問道:“你在這兒幹什麼呢?”
“畢叔叔?”韋希望仰起那張略帶油污斑點的小花臉,對畢自強的出現頗感意外,神情坦然地咧嘴一笑,毫不在乎地說道:“我在擺攤擦鞋啊。”
“孩子,你爲什麼要幹這個呢?賺這份錢是很辛苦的。對嗎?”畢自強微蹙着眉宇,注視着韋希望那雙明亮透徹的眼睛,心中的真情翻騰涌動不已,停頓了良久,又誠心誠意地問道:“能不能告訴畢叔叔,你現在是不是很需要錢?”
“嗯。我媽媽病了……病得很重很重……她已不能再幹活了。”韋希望忽然覺得一股悲傷洶涌襲來,迅速地浸漫心間,十分難受地低垂腦袋,又不由地用手抹了一把淚水。良久,他才強作笑顏地說道:“畢叔叔,你擦鞋嗎?我幫你擦,不收你錢的。”
這在畢自強看來,韋希望仍只是一個半大的男孩,可在他身上卻體現出了一個男子漢無所畏懼的氣概。成長在這樣一個貧困家庭當中,不得不讓他過早地獨自面對艱難的生活,並學會了勇敢地克服困難,同時也教會了他懂得擔起家庭責任的這副擔子!
“爲什麼不收我的錢呢?”
“你對我很好呀,還請我吃過飯。”
“好吧,我擦鞋。”畢自強黯然神傷地點了點頭,話音似乎都在微微地顫抖,極爲勉強地坐在那張摺椅上。
鴨仔無娘也長大,幾多白手也成家。韋希望抱膝似地蹲在那兒,脫下畢自強的一隻皮鞋,把它拿在一雙小手裡,馬上低下頭擺弄着:刷子去灰、塗抹鞋油、絨布打蠟、海綿擦拋亮,手法嫺熟,一氣呵成,猶如擦鞋老師傅。然後,又是另一隻皮鞋。
此時此刻,畢自強含淚無語,一直在俯視着韋希望那般動作老練地把自己那雙皮鞋擦得油光閃亮,心裡不停地念叨着:
“這個孩子,他就是我的親生兒子啊!”
霎時,畢自強百感交集,五臟俱裂。他心裡猶如翻江倒海、巨浪拍岸般地攪拌和撕扯,痛徹心扉。終於,他再也無法抑制自己的情緒外泄,無聲無息地讓兩行眼淚流淌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