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曾清婷才收攤,蹬着那輛三輪車在返家的路上。
星期天上街的人很多,曾清婷今天的生意還蠻不錯。辛苦擺賣了一整天,銷出了上百斤橘子和柑果。她經過菜市場,買了些熟菜。看看天色快黑透了,便匆匆忙忙地趕回家。但在“好運氣”商店,她卻沒接着兒子。孫玉潔告訴她說,葉叢文帶美美和希望一起出去吃飯了。這樣,她才把一顆懸空的心放了下來,獨自回家了。
晚上快八點了,曾清婷做好晚飯,韋建國也從街邊收工回到家。“哎,”韋建國坐在飯桌邊,左瞧右看地問道:“兒子呢?”
“阿潔的老公帶他和美美去外面吃飯了。”曾清婷熟悉丈夫晚餐喜歡喝二兩小酒的習慣,今晚專門替他買了些熟滷菜:半斤豬耳朵和一包油炸花生。她坐下來後,很殷勤地替丈夫倒上一杯酒,小心翼翼地徵詢道:“明天是兒子的生日。你看,是不是帶他上街買套新衣服呀?”
“買!給孩子過個快樂的生日。應該的!”韋建國端着杯子呷了一小口酒,又望了妻子一眼,有些執着地說道:“雖說我不是希望的親生父親,可我娶你時,發誓要疼愛你一輩子的。希望是你兒子,也是我兒子,他姓韋,不姓畢。”
“我說,”曾清婷不由得低下頭,心裡涌起這些年對丈夫一直抹不去的內疚,喃喃地說道:“老公,你就別提這事了,好嗎?”
“對不起,”韋建國疼愛地伸出手,輕撫着妻子含淚的面頰,表示歉意地說道:“我一點沒傷害你的意思,真的。”
近兩、三年來,不管是在廠裡還是廠外,韋建國總能聽到不少閒言碎語,說他兒子長得越來越不像他啦,甚至還有說他被人戴了“綠帽子”……這一切,使他心裡有着一種說不出的鬱悶和壓抑,儘管他是如此深愛着自己的妻子。
“我知道你對我好,”曾清婷夾了一片豬耳朵放在老公的瓷碗裡,溫柔地說道:“不說這些了,吃飯吧。”
夫妻倆正在吃着飯,只見兒子蹦跳着從外面歸來。他歡叫了一聲,高興地撲向母親舒展的雙臂。
“兒子,回來啦。”曾清婷撂下手中的碗筷,在圍裙上搓了搓手,親熱地把兒子攬入懷中,微笑地問道:“葉叔叔帶你和美美去哪吃飯了?吃了什麼呀?”
“去麥當勞了。吃了雞腿、炸薯條,還有夾心麪包。”韋希望得意地昂起小臉蛋,又把手裡的玩具唐老鴨亮給母親看,興高采烈地說道:“媽媽,我今天和美美還坐了小汽車,可帶勁了!”
“誰的小汽車?”曾清婷十分奇怪地問道。
“是畢叔叔的呀,”韋希望的心裡對畢自強留下很親切的印象,笑容裡充滿稚氣地說道:“他還誇我聰明呢。”
當從兒子嘴裡聽到他清清脆脆地蹦出“畢叔叔”這三個字時,曾清婷猶如被大馬蜂狂蜇一下似的,渾身猛然一顫,充滿愛意的笑容也隨即從她那清瘦的臉頰上飛走了。此時,她和韋建國是大眼瞪小眼,啞巴對聾子般地你看着我、我望着你,像兩尊泥塑般地渾然不動,似乎一下子兩人都變傻了。
“哪個畢叔叔?”曾清婷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明知故問地說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清楚呀!”
“媽媽,”韋希望見母親臉上露出一副十分惱怒的神色,卻不知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只是膽怯地囁嚅道:“我,我,我……”
“你這樣會嚇着孩子的,”韋建國瞥了妻子一眼,十分憐愛地把韋希望拉到自己的膝邊,溫和地說道:“兒子,慢慢說。”
“爸爸,葉叔叔讓我跟畢叔叔下了一盤棋,”韋希望把身子趴在父親的大腿上,委屈十足地說道:“後來,畢叔叔就開小汽車帶我們去吃麥當勞啦。”
“是這樣呀,”韋建國衝着兒子笑了笑,撫摸着他的小平頭,和藹可親地說道:“明天你過生日,爸爸和媽媽想送你一件生日禮物。你想要什麼呀?”
“爸爸,”韋希望爬到父親的懷裡,用一雙小胳膊摟着他的脖子,撒嬌地說道:“我想要一副圍棋。”
“沒問題,爸爸給你買!”
“爸爸,我還想去動物園看大象。”
“行,明天爸爸和媽媽都不去做生意了,”韋建國放下手裡那雙筷子,抱起兒子坐到木沙發上,朗聲說道:“就專門帶你去動物園玩,好不好?”
“爸爸,”韋希望的臉上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樂融融地說道:“你真好!”
在客廳裡,父子倆看着那臺黑白電視裡的節目。見父親想要抽菸了,韋希望馬上跑去找來一隻打火機。
“兒子,過九點了,你該睡覺了。”曾清婷把飯桌收拾乾淨,從廚房裡提來半桶熱水,衝兒子喊道:“過來,洗臉洗腳。”
韋希望十分聽話地返回房間裡。洗完小臉後,端坐在牀邊泡腳。
“兒子,你要聽媽媽的話,”曾清婷揹着丈夫偷偷地警告兒子,板着臉孔地說道:“以後不許和那個畢叔叔下棋,知道了嗎?”
“媽媽,爲什麼呀?” 韋希望眨巴着兩隻眼晴,一臉茫然。
“那個,那個……那個畢叔叔是個壞人,你跟他下什麼鬼棋呀!”曾清婷也不知該怎樣說服兒子,只是執拗地警告道:“你要再跟他下棋,媽媽就不讓你跟葉叔叔學棋了。”
“不嘛,我要學棋。”韋希望着急得淚水都快流下來了。
“那你答應媽媽,以後不許再跟畢叔叔下棋,行嗎?”
“嗯。”韋希望只是一個勁地點頭。
曾清婷替兒子擦乾一雙小腳丫,又幫他脫掉衣褲,讓他鑽到被窩裡去,方纔關了房間的燈和門,悄然返回客廳,身心疲憊地坐到正在看電視的丈夫身旁。
“兒子睡了?”韋建國側過臉,問道。
“嗯。”曾清婷的心頭籠罩着一層看不透的愁霧。她把臉傾靠在丈夫肩膀上,許久,才喃喃地說道:“老公……我心裡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