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弟三人走出餐館,店外已是夜幕降臨、華燈初上。他們穿過市中心朝陽廣場,橫過兩條大街,進了一條較爲偏僻的巷道,又拐來繞去往深處走。最後,他們來到一棟從外表上看似倉庫模樣的大房子門前。
陳佳林走上前,用拳頭擂鼓似地敲打那扇鐵門。片刻,聽見裡面由遠而近地傳來腳步聲。隨後“咣噹”一聲響,那扇鐵門被人只拉開一條細長的縫隙,從門縫裡向外探出一個大腦袋。
“找誰呀?”那人露出半個上身,是個留大背頭和小鬍子的青年。在不明不暗的燈光下,他盯着門外三人瞅了半天,冷冷地問道:“你們走錯地方了吧?”
“你是羅老六吧?我們來跳舞的。”陳佳林把臉湊到“大背頭”面前,好讓他看清楚自己的相貌,補充道:“哎,我跟‘痞子張’是兄弟,上個星期六我來過這的。”
“哦……那就進來吧,”那“大背頭”把鐵門又拉開一些,讓門外三人側身進來,交待道:“單車就放那邊牆角,鎖好了就行。”
等“大背頭”鎖上鐵門,三人便跟着他往裡走。經過一段不太長的走道,又進了一道小門,方纔來到跳舞的地方。室內有三、四百平米的場地,牆邊四周擺放着一些長條木凳和摺椅,中間那塊不算太大的空地就是舞池。
現場已有二十多位男女了,清一色的年輕人。陳佳林和師兄弟坐下後,又見一些青年男女陸陸續續地走進來。西邊的角落處,那兒擺着一張破舊的辦公桌,上面擱放着一臺手提式四喇叭收錄機,還有十幾盒歌曲磁帶,這就是全部的音響設備了。
再看這裡的窗口都用一塊大黑布遮得嚴嚴實實的,室內只亮着一盞十五瓦的燈泡。這昏昏暗暗的燈光下,很容易讓那些年輕人產生一種朦朧恍惚和莫名興奮的青春衝動。當那臺錄音機播放歌曲時,一對對青年男女便牽手相隨,跳起那令人心中充滿激情和亢奮不止的貼面舞。
若說到年輕人悄然興起的跳舞之事,似可提及當時流行的一些歌曲和音樂狀況。
1980年,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文藝部與《歌曲》編輯部聯合舉辦“聽衆喜愛的廣播歌曲”評選活動,產生了著名的“十五首抒情歌曲”。但這些抒情歌曲並不算真正意義上的流行音樂。這時,沿海地區那些違法漁船帶進了港臺歌星的音樂盒帶,彷彿就在一夜之間,鄧麗君成爲大衆的夢中情人。那些聽慣口號式歌曲的人們,開始私下偷聽“靡靡之音”,十分驚詫,這些關於愛情的流行歌曲原來可以唱得這麼好聽,撥動了心靈深處的那根琴絃……
舞會上,一首歌曲接一首曲歌正播放着,耳邊飄蕩着鄧麗君所唱的《甜蜜蜜》、《何日君再來》、《小城的故事》等曲目。這些歌曲的旋律那麼婉轉悽美、情意纏綿,讓一對對男女舞伴情不自禁地緊摟着,沉醉其中而難以自拔。在這甜美膩人的歌聲中,那些年輕的心開始變得騷動了。他們踏着輕歌漫舞的節拍,隨着不停搖擺的身體,男女舞伴親暱地摟抱變得越貼越緊,彼此真切地感受着、體驗着青春年華的激情四射……
在場邊,畢自強、陳佳林、田志雄坐在一起看新鮮。三人身上散發出一股濃嗆的酒味,讓其他人都儘可能地遠離了他們。陳佳林嘴角上叼着煙,吞雲吐霧,用那雙迷醉的雙眼欣賞着舞池中晃動的人影。忽然,他看到對面有個年輕姑娘形隻影單,頓覺眼前一亮:她身穿一套粉紅色連衣裙,獨自正坐在一條長凳上,左顧右盼。
“哎,你們看那女的,是不是很‘正點’?”陳佳林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般地興奮,並示意畢自強和田志雄向對面望去,自言自語地問道:“咦,怎麼沒人請她跳舞呢?”
“嘿,是蠻漂亮的,”畢自強向那姑娘瞟去一眼,對陳佳林笑道:“呵,你眼睛挺尖的嘛。”
“二師兄,你不是會跳嗎?”田志雄扭頭過來湊趣,迫切期待地說道:“你去請她跳一曲呀,讓我們見識見識!”
“好,看我的!”陳佳林一甩手扔掉菸頭,抖擻精神地站起來,勁頭十足地說道:“你們先坐着,我過去啦。”
陳佳林挺胸收腹,繞過那些翩翩起舞的舞伴,冷不丁地出現在那姑娘身旁,把她嚇了一大跳。
“怎麼,你就你一個人呀?”陳佳林故作姿態,躬腰向那姑娘伸出右手,滿面笑容地說道:“我請你跳曲舞,好嗎?”
這姑娘名叫趙一萍,十八歲,相貌清秀,膚白苗條,梳着兩條不長不短的辮子。她是紡織廠的一名女工,今晚頭一回跟人來這種地方學跳舞。看着場上那些男女舞伴又摟又抱的情景,她渾身上下都很不自在,懷裡就像揣個小兔子般地活蹦亂跳,心跳加速、呼吸不勻,全身血液直往腦門上衝,連手腳似乎都不知該怎麼擺放了。
當趙一萍神色緊張和坐立不安時,陳佳林突然出現並向她發出邀舞之請,讓她冷汗都嚇出來了。她向這位陌生男青年瞟了一眼,馬上又低下了頭。面對突如其來的騷擾,她起初有些不知所措,繼而裝聾作啞,最後一個勁地搖頭,明確表示了拒絕。
陳佳林對趙一萍一副拒人千里外的態度,卻一點不惱不怒,似乎這樣碰釘子的事早在他預料中。他顯得很有耐性和磨勁,索性挨着她坐到那條長凳上,嘻皮笑臉地找話與她搭訕,一而再、再而三地發出邀請。趙一萍不勝其煩,乾脆別臉望向別處,並把身體扭向另一側,用沉默表示她的極爲不滿,更甭說與他共舞了。
正當陳佳林深陷尷尬之際,一個手中拿着兩瓶果汁汽水的男青年走了過來。他在趙一萍身旁另一側坐下,十分殷勤地將一瓶汽水遞給她。他名叫劉文斌,二十歲出頭,相貌俊朗,身材高大,衣着時髦。趙一萍就是他領來參加舞會的。
“文斌哥,我身邊這人好討厭,”趙一萍小抿一口汽水,將頭側靠在劉文斌耳邊,心煩意亂地嬌嗔道:“你剛離開,他就坐了過來,老是糾纏着要請我跳舞,好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