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年代裡,報刊雜誌在通過對城市居民的調查中發現,最受歡迎的職業排序依次是:個體戶、出租車司機、廚師等等,最後纔是科學家、醫生、教師、機關幹部。社會上流傳着“搞**的不如賣茶葉蛋的”、“拿手術刀的不如拿剃頭刀的”的笑話,而那些口袋裡有錢的“大款”已成爲了是們心目中羨慕不已的對象。信不信由你,這就是當時社會上的真實的寫照。
“我看你是‘這山望着那山高’罷了。”畢自強似乎一語道破天機,而對社會現狀的認識看得更清楚,深有體會地說道:“走進社會我才體會到,幹什麼事都跟登山一樣。其實不論你登上哪座山,你都必須斬斷後路,鼓足勇氣在霧濃雲罩的崎嶇小路上默默地向上攀登。最後只要你不摔死,必定能望見頂峰!”
“老畢,你沒考上大學,可你現在卻很不錯呀,活得自在舒坦不說,而且還有掙大錢的奔頭呢。如今,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變的時候,發財致富的機會可謂多多啊!給私人老闆打工說起來不好聽,可你每月領的工資是500塊呀,這一月就抵我工作一年的收入了!要我說,你走的這條道纔是金光大道呀!說句心裡話,我倒真想辭職出來,走你這條路。只要能掙到足夠的錢,生活上有了經濟保障我,就可以完全按自己的想法去生活了,那該多好呀!”葉叢文很羨慕畢自強有機會經商做生意,卻對自己的生活狀態大爲不滿,就像有一肚子苦水都倒不出來似的。此時,他積壓已久的憤懣如同井噴似地爆發了,怨氣沖天地說道:“就拿我來說吧,埋頭苦讀了十幾年書,大學畢業了,那又怎麼樣呢?呆在機關裡是又累又窮,我每天絞盡腦汁、累死累活地寫材料,既吃力而又不討好,到頭來每月也就拿個五十六元五角的死工資。平時花錢只要手頭稍鬆點,恐怕月底就要買不起飯票了。唉,我這般‘吃又不飽、餓又不死’的日子,實在沒啥奔頭,過得太沒勁了!”
“我看你呀,知足吧!”畢自強聽完葉叢文這番憶苦思甜般的控訴,很不服氣地衝他直翻白眼,反脣相譏地說道:“你那是得隴望蜀、得了便宜還賣乖。你現在不是挺好的嗎?在**部門當秘書,每天往辦公室裡一坐,一張報紙一杯茶,悠哉優哉地就過一天。可以說既有社會地位,又過得如此輕鬆愜意。你對這還不滿意呀?對了,聽說單位又要漲工資了?”
“坐辦公室?唉,說起來是很好聽。”葉叢文對自已的職業和薪水似乎並不滿意,反而對畢自強能去經商掙生出羨慕,牢騷滿腹地說道:“呵呵,要不這樣,你跟我來換一換?呵呵,我倒是寧願每月去領你那500塊錢,保證樂樂呵呵地給人跑前忙後,絕不會叫苦喊累的。說是要漲工資都喊好幾年了,可至今仍沒見有什麼動靜喲。就是真漲了工資,那一級工資又能長几塊錢呀?現在市面上的物價就像那夏天裡的桂江水,可是一天比一天往上漲呀!”
“哈哈。是不是近來手頭緊,你又缺錢花了吧?”畢自強聽到葉叢文如是說,忍不住地哈笑了,還推了葉叢文一把,奚落地說道:“要不我先借給你吧?”
“唉,那倒也不必了。可話說回來,我手頭真是從來沒有鬆動過呀。這解決生活問題在任何時候都是當務之急啊!”葉叢文皺了皺眉頭,對目前的生活狀況深感不滿,極爲抱怨地說道:“就我那點工資,平時想買本書,還得上地攤找便宜的。真是‘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呀!就說我想買臺二十寸的彩電吧,可那價格嚇死人,一臺要兩千五百多塊呢。按我每月所領的工資,我算了一下,除非四、五年不吃不喝,才能攢夠這筆錢啊!”
“是呀,誰都想過上豐衣足食的好日子。大學畢業,像你這樣當上了國家幹部,但生活水平還如此低下,確實太不合理了。”畢自強點頭表示認同葉叢文的觀點,然後話鋒一轉,笑問:“怎麼,你現在又想着掙錢了,不打算實現你當作家的夢想了嗎?”
“有錢過日子與想當作家,這兩者並不矛盾呀!”葉叢文對此不以爲然。他把雙手枕在頭下,仰躺在草坪上望着天空中來回變幻的雲彩,心中充滿了無限的遐思,自有主見地說道:“俗話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如果通過誠實勞動,我也能過上小康生活就好了,也就不用整天爲吃穿住行而愁眉苦臉了。那樣的話,我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在家裡讀書寫作了。”
“嗯,你的想法很不錯嘛!”畢自強不禁笑了,嘴上閒咬着一根茅草杆,似乎從葉叢文的話語中感悟到了某種道理,心裡頓時豁然開朗,觸類旁通地說道:“時代確實在變化,我現在從事經商或許會是一條最好的出路,雖然誰也不清楚以後會怎樣。但不管怎麼說,只要能把錢掙到手、讓生活先富足起來,這就是硬道理。它也可以是我們追求的一種別樣人生呀!”
生活中有許多漫不經心的時候,往往使我們的某些觀念正在悄然改變。兩位好友之間一次極爲平常的閒談,卻開啓了畢自強人生中一個新的起點。就在這一刻,他暗下決心,要把追求財富的信念鎖定在有限的生命當中,併爲此勇往直前,義無反顧。
在草坪舞會上,有兩位男同學各自懷抱着吉他,專門爲演唱者作音樂伴奏。其間,一些男女同學輪流上場演唱了許多首流行一時的臺灣校園歌曲,諸如有《外婆的澎湖灣》、《光陰的故事》、《童年》等等,由於這些經典歌曲無疑喚起了大家對學生時代深藏於心的某種情愫,因而羸得了一片熱烈的掌聲和喝彩聲。當廖明超一口氣唱完羅大佑的那首《戀曲1980》後,便向在樹蔭下離羣而坐的葉叢文和畢自強走過來。
“‘四眼’,老畢,你們倆別躲在這裡享清靜,過去湊個熱鬧呀,表演一個節目吧。”廖明超有心勸說葉叢文和畢自強都過去亮亮相,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是把他倆從草地上拽起來,不容推辭地說道:“‘四眼’,你這文藝範兒不是會自彈自唱嗎?過去露一手嘛!老畢,走走走,你也要過去唱歌!”
“呵呵,不就是唱首歌嗎?沒問題!”葉叢文不當回事地衝廖明超笑了笑,站起身活動一下四肢後,朝畢自強飛了一個得意的眼色,躍躍欲試地說道:“老畢,崔建的《一無所有》會唱吧?走,我們上,一起去吼兩嗓子!”
這時,何秋霖手裡拎着照相機,三步並兩步地回來了。畢自強不容紛說,嘻哈說笑地把他也拽上一塊走。三人跟在廖明超身後,一起來到衆同學席地圍坐成圓圈的表演場地上。
“下一節目,由葉叢文、畢自強、何秋霖爲大家表演男聲三重唱,”廖明超站到場地中央,向同學們意示他身旁的這三人,既鼓掌又煽情地說道:“大家掌聲鼓勵一下!”
“我們表演的曲目是,”葉叢文拿起一把吉他斜抱懷中,微笑着看了畢自強、何秋霖兩人一眼,然後,用指尖熟練地撥動着那六根弦,故作正經地說道:“男聲三重唱,崔建的《一無所有》。”
在同學們期待的目光和熱烈的掌聲中,葉叢文、畢自強、何秋霖三人在草坪上並肩而站,故意學着崔建那搖滾的範兒,各自都把兩褲腳卷得一高一低,然後搖頭抖腿地擺出一副晃盪不拘的模樣,一起扯起那特意摹仿的、破鑼般的沙啞
嗓門兒,聲嘶力竭地喊叫着:
我曾經問個不休,
你何時跟我走,
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
我要給你我的追求,
還有我的自由。
噢……你何時跟我走,
腳下這地在走,
身邊那水在流,
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
爲何你總笑個沒夠,
爲何我總要追求,
我永遠是一無所有。
……
半年之前的5月9日,一百多名當紅歌手雲集北京工人體育館,舉行了“1986國際和平年”紀念演唱會。節目當中,一位名叫崔健的年輕搖滾歌手不經意地走上舞臺。他穿着一件半長褂,兩褲腳一高一低,懷中抱着那把電吉他,吼叫般地演唱了一首淋漓盡致地表達出當時青年心聲的歌曲《一無所有》。回顧一下,經歷“**”後的人們,多年來在精神層面上的被壓抑有目共睹。而進入八十年代,幾年來的開放,視野上的拓寬,使得當代青年人把積壓心底那些苦悶和無奈之情通過歌唱的方式來表達或發泄出來。《一無所有》這首歌通過電視屏幕的傳播,在一夜之間,不徑而走,迅速傳唱全國。這首歌之所以受到許多年輕人熱烈追捧,是因爲它真切地表達了當代青年意欲掙脫傳統框框和僵化思想束縛的精神狀況,令人爲之一振。
看那遙遠的天邊,一輪落日變得無比碩大,正在徐徐西下。
相聚而快樂的時光總是那麼短暫易逝,但同學之間的友誼已存留在每個人的心裡。不知不覺中,草坪上的交誼舞會已接近尾聲。同學們開始準備回家,席地而坐者紛紛從草地上站起,各自拍打着粘貼在衣褲上的茅草,相互熱情地擁抱或握手,或送上幾句贈言,依依話別。隨後,他們穩中各自結伴離開,轉眼間就消失在遊客隊伍之中。這時,何秋霖拎着照相機,尋找並招呼着葉叢文和畢自強結伴而行。在返回的林蔭道上,三人談論着此次聚會的心得和收穫,正向南湖公園門口大踏步地走去……
當畢自強與葉叢文、何秋霖分手後,他懷着一顆有些失落和心,獨自騎上摩托車,行進在回家的路上。當經過南湖大橋時,他擡起頭來,驀然回首地向南湖公園望去:落日將餘輝映照和塗抹在平靜如鏡的湖面上,並且同時又向四面八方折射出五彩繽紛、絢麗迷人的耀眼光芒……落日、湖畔、柳岸、飛鳥,這幅秋天景色如詩似畫,攝人心魄,令人難忘。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車,戀戀不捨地多看了兩眼,脫口而出地吟誦兩句唐詩: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在現實生活中,每個人的經歷完全可能有所不同,但對美好事物和幸福生活的追求卻是一致的。其實,不單是畢自強一個人,你我他的心中都曾擁有過這麼一幅美輪美奐的圖畫呀!
傍晚時分。南湖公園遊人漸少,時有耳聞那鳥叫蛙鳴,似乎又恢復了那往昔的平靜。
遠遠地,只見夕陽隱去了最後一抹餘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