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吳燕玲在那小本子上記錄時,畢自強好像意識到什麼似的,他的視線忽然遇到了曾經思念過的初戀情人秦玉琴。
“畢自強,你來了,”秦玉琴主動地站起,雖間隔着廖明超和吳燕玲兩人的座位,卻直接向畢自強伸出右手,臉上洇出了一層酡紅,含而不露地微笑道:“見到你很高興!”
“你好,秦玉琴。”畢自強馬上反應過來,但顯然有些尷尬,在與秦玉琴握了握手時,極力掩飾着自己那複雜的心境,真心實意地說道:“我也很高興見到你。”
畢自強注視着秦玉琴那張曾經既熟悉又陌生的笑靨,還有她那一直閃爍着善意和熱情的目光。那一瞬間,他內心百感交集,有些喘不上氣的感覺,但臉上卻露出了一種百般掩飾的笑容。當年曾經有一段時間,他對她的思念是那般難以割捨,並使他在感情的旋渦中難以自拔,無法解脫。此時,他眼中突然一熱,便有意地低下頭來。
廖明超端坐在一旁,正關注着眼前所發生的這番情景。他是一個既善於察顏觀色,又擅長揣度別人心理的人。他先是瞅了瞅秦玉琴的表情,爾後又瞟了瞟畢自強的神色,馬上意識到兩人之間似乎有不盡之言卻又難以相敘的窘況。少頃,他暗自思忖:這對曾經的初戀情人,五年後再度面對,兩人該有多少話兒要傾吐呀!
“老畢,你坐我這兒吧。”廖明超十分知趣地站起身,離開桌邊,把自己座位讓給畢自強,又衝他眨了眨眼,成人之美地笑道:“你們聊吧,我到那邊坐坐。”
廖明超離開後,畢自強便在秦玉琴的身旁坐下。但他倆顯然在思想上準備不足,一時都不知從何說起,隨即便陷入了相對無語的難堪之中。當初這對情人分手後,遙遠的距離已經讓他們淡漠了感情,流逝的時間更讓彼此變得生疏,再相見也不過是淡水交情罷了。兩人的心情雖然複雜而難以言表,但既沒有那種令人鼓舞的快慰,也談不上有那種抱頭痛哭的衝動。
“這裡太嘈雜了,”秦玉琴似乎有話要說,環顧四周嘈雜聲紛起的環境,轉臉對畢自強提議道:“我們出去外面說話吧。”
兩人相視一眼,各自離座,一前一後地走出白龍餐廳,隨意地向前走去。當兩人單獨相處時,彼此想說的心裡話似乎都到了嘴邊,但卻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她邊走邊瞥了他一眼,忽然記起清代納蘭性德有《木蘭花》詩詞曰: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他沉默寡言地陪伴着她散步,或許此時也想起這首詩詞的後兩句: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兩人就這樣各懷心事,一直都默然無語,徜徉在湖畔楊柳垂垂的小道上……
“我聽說,”秦玉琴終於停下腳步,率先開口,神色淡定地問道:“你有女朋友了?”
“算是吧,”畢自強側過臉來望向秦玉琴,淡然一笑,坦然地回答道:“我和她認識有一年多了。”
人雖近在咫尺,心已遠隔天涯。畢自強的心思沒有飄蕩多遠就收回來了。時間流逝,讓人世間變化有如滄海桑田。兩人各自的經歷早已迥然不同,當年的一切都不過是人生花絮,再也呼喚不回來了!這對分手已五年的初戀情人,此刻再度相逢時,誰都沒有找到那種再度怦然心動、以及想象之中的溫馨舊夢。他們曾經的愛情就像是曇花一現,最終難以收穫其結果。世間情感之善變,着實令人慨嘆。真是相見不如懷念呀!
“她是做什麼的,在哪個單位工作?”
“市棉紡廠,擋車工。”
“自強,我祝願你們在一起幸福!真的。”秦玉琴臉上浮起一片柔和的笑意,心裡也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本來就無舊事重提的想法,微笑着問道:“準備什麼時候請我喝喜酒呀?”
“你是說結婚嗎?這我可不敢想呀!”畢自強一聲嘆息地搖了搖頭,無意之間顯露出深深的自卑感,自我嘲弄地苦笑道:“像我這樣不知明天會如何的人,豈敢有成家立業的奢望。”
在畢自強的生活中,那是落花有意,落水無情啊!當年,凡是被判刑坐過牢的人,既使是迴歸社會以後,在人們眼中也絕對是被人瞧不起的,而且還會遭到社會的唾棄。那怕你學歷再高、本事再大,也沒有任何單位願意給你安排一份像樣的工作。從此,勞改釋放犯的身份,已在他的生命裡劃上了一道永難癒合的傷口,而且將使他無法過上普通人的正常生活。
本來,1985 年前後,在“改革開放,搞活經濟”的新形勢下,國家許多執法部門的基層第一線上急需補充大批人才。爲此,國家在社會上首次通過考試公開招聘工作人員,公安、法院、海關、安全、檢察、工商、稅務等執法部門都參與了這次大招幹。這無疑給那些有所準備、有志向的待業青年一次把握人生的機會,並使不少人從中脫穎而出,憑自己的真才實學而走上人生一個嶄新的起點。但對於有案底和前科的畢自強來說,卻完全喪失了成爲一名國家幹部的資格,只有眼睜睜地看着別人去報考或勝出。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此恨綿綿無了期”呀!當年那場爲自衛而打架傷人的事件,每當提起時就像萬箭穿心似的痛苦,而這已鑄成他一生中的大錯特錯,並無情地折斷了他那夢想飛天的翅膀。
“生活雖然對你不公平,但你也沒必要太消沉了。”秦玉琴對畢自強的處境表示同情和理解。她雖有憐憫之心,卻無相助之力,只是關切地說道:“你目前不是在一家貿易公司工作嗎?從事經商這條路如果能走下去的話,生活應該是有保障的吧。”
“唉,我哪兒會做什麼生意呀!”畢自強絲毫不以自己的職業爲榮,但也談不上爲生活過於擔憂,淡而無味地說道:“人要吃飯穿衣,總不能餓肚子呀。我現在不過是幫胡老闆打工,跑跑腿而已。當然嘍,目前生活上倒是沒有什麼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