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是我國中短小說創作開始走向繁榮的一個黃金時代。當年,曾經有過無數年輕人懷揣作家夢。這些人俗稱“文藝青年”,而風華正茂的葉叢文就是其中的一份子。他剛參加工作時,雖然有科班出身的底子,但做文字秘書工作尚屬新手上路。每每爲了使自己所撰寫的材料能夠順利通過領導那關,他整天忙得焦頭爛額、精疲力竭,哪兒還有搞小說創作的閒情逸致。別看都是做文章,寫公文和寫小說完全是兩碼子事,二者不可混爲一談。不過,他仍有兩大優勢:一是年輕而精力旺盛,二是學習能力好、適應能力強。直到熬過第一年轉正後,他對這份文秘工作已基本上駕輕就熟,這纔有了一些空閒時間。於是,志向高遠的他纔開始實施自我規劃的夢想筆耕,雄心勃勃地寫起小說來。
“爸,你覺得我寫得怎麼樣?”葉叢文迫不及待地問道。
“怎麼說呢,你能夠寫出一個比較完整的故事,這已經很不錯了。只是,這篇小說的主題仍不夠鮮明、比較模糊。”
“爸,不瞞你說,”葉叢文接過父親遞過來的書稿,有些賭氣地說道:“這可是我好不容易寫出來的,你就給這麼個評價呀!”
父親的點評只有寥寥數語,卻像一盆冷水從頭頂潑下來,幾乎一下子澆滅了葉叢文想當作家的雄心壯志。他的心情沮喪,只是緩慢地翻閱着那疊書稿,發現上面竟然連一個字都沒有改動過的痕跡。這可以說明,父親對它的態度完全不認可、甚至是不屑一顧。他的臉一下子收緊起來,並陷入一種難以開口自辯的窘境之中。沒人知道,這八萬多字的小說稿,他是怎樣艱難地寫出來的。這一年多來,除了上班工作之外,幾乎把所有業餘時間和精力全都花費在這部小說的創作上,真是鉚足了幹勁,好不容易纔完成的初稿呀!
“叢文呀,你現在正年輕,有激情、有理想、有抱負,肯花費精力和時間搞文學創作,而且能拿出這樣一部小說稿來,僅就你付之行動的本身就是值得讚揚的。”葉英明見兒子低頭沉默不語,先是說了一些鼓勵的話,然後話鋒一轉,擊中要害地說道:“但是,我說句你不愛聽的話吧,你的這篇小說要達到刊登或出版的水平,那還是有相當距離的。若要成爲一名真正意義上的作家,就必須懂得‘以作品立身、靠作品說話’的硬道理,別無其它的說法。等到有一天你能夠拿出一篇好小說來,人們才能對你刮目相看。不過,成名作家的才華橫溢,也並非是僅靠有勇氣和毅力就能達到的呀!”
這說到葉叢文心中的夢想,父親從未期待過兒子能夠成爲作家,對他始終都是抱着一種順其自然的態度。作爲父親的葉英明,雖說是**前一所名牌大學畢業的文科生,但他當年對兒子上高中學文科並不是太贊成和支持的。那時,有一句相當流行的說法是“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他曾經試圖說服兒子改學理工科,而他反對兒子學文科的理由是:社會現狀是人文科學從來未曾被重視過,選擇學文科就等於去掌握一種弱勢知識,將來不僅是難以有所成就,甚至還可能會變成一件要承擔政治風險的事情。
一直以來,作家要完全靠寫作來謀生,這本身是一件很難想象和難以實現的事情。如果單從謀生的角去看待問題,那怕是從事理髮、當廚師的行業,只要身揣一技之長,任何時候都能找碗飯吃,也比將來準備一輩子“爬格子”的生活方式好得多、也更有安全係數。然而,兒子卻認爲人生許多時候就是一場博弈,爲了自己的喜好和實現夢想而值得一拼!可他並不清楚的是,父親確有一些更深層的考慮和原因沒有直接說出來:從1957年“反右”鬥爭到1966年“*****”等歷次政治運動,那些文人們所經歷過的慘痛教訓至今仍讓葉英明歷歷在目、記憶猶新,因而認爲學文科以後會有相當的政治風險。這纔是他反對兒子學文科的真正潛臺詞。
正因爲如此,葉叢文的想法與父親的認識相去甚遠。他從小到大把學文出身而擅長寫文章的父親作爲榜樣,偏偏喜好方塊字的韻味,而且對書本墨香情有獨鍾、難以割捨。這也不是一、兩天的事情了。常言道:初生牛犢不怕虎。他固執己見,始終聽不進父親的勸告,一意孤行地選擇了學文科。最終,父親還是尊重了兒子的選擇。
“爸,我本是想讓你給我提一些具體的修改意見,卻沒想到結果如此呀。”葉叢文眼見父親把自己的小說看得如此輕淡,再瞧着捧在手中的一疊小說稿紙,真是百般滋味涌上心頭呀。他受傷似地長嘆了一口氣,抱怨地說道道:“我知道我水平有限,但我畢竟是第一次寫中篇小說呀!可你一句‘不怎麼樣’的差評,一下子把它給徹底扼殺了。這可真讓我感到崩潰,完全是打擊我的積極性,現在連再去修改它的底氣都已喪失殆盡了。”
葉叢文所寫的這部中篇小說,約有八萬字左右。它是通過一位高中畢業生因社會無法安排工作而成爲“待業青年”,在無所事事的日子裡陷於頹廢無爲的狀態,在痛苦掙扎和苦悶徘徊的現實中努力去尋找成長之路的故事。它展示了一個時代和一個青年羣體,真實和客觀地講述和反映了當時所存在的一些社會問題和社會現象。
自從1977年恢復高考以及整個八十年代,每年能考上大學的應屆高中畢業生只不過佔百分之五至七左右的比例,可那畢竟是少數人。1980年,葉叢文高中畢業後直接考上了大學,並未經歷過那種在未來前途上毫無出路,而在精神上也無所寄託的待業人生。可是,他許多高中同學畢業後都未能如願升學,前途渺茫。實話實說,當年絕大部分年輕人都曾有過一段或長或短的待業日子,在百無聊賴中咀嚼和感受着青春的憂慮與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