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搖身一變
一九八六年,春末夏初。
這天下午,一輛長途大客車抵達終點站——南疆市汽車總站。當客車停穩打開車門後,只見攜帶着大包小包的旅客們爭先恐後地從車廂裡涌流出來,剎那間便化作“鳥獸散”。此時,一位三十出頭的男人顯得無動於衷,仍然還靠坐在座位上閉目養神。直到車上只剩下男司機和女售票員時,他纔不慌不忙地拎起一隻灰色的旅行包,慢悠悠地走下車來。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時年三十五歲的韋富貴。
六年的鐵窗生涯不算短,如今終於結束了。當天上午,韋富貴被監獄被釋放後,隨即搭上長途車來到南疆市。重新迴歸社會,他雖然沒有一個親朋好友可前去投奔,但也未曾打算再回家鄉。返城的路上,他就已琢磨好了:寧願在城裡過着“日無三餐,夜無居所”的流浪生活,也不會再過農村那種“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辛苦而又貧窮的日子。再說了,我一大活人豈能讓尿憋死!——嘿嘿,我就不信了,要是這輩子我混不出個人模狗樣來,我就不叫韋富貴啦!
這是一個陽光燦爛、春光明媚的四月天。韋富貴走出市汽車總站,望着街上那繁華熱鬧的景象,忽然一笑,不禁吟誦唐代詩人白居易的《大林寺桃花》:“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隨後,他把那隻旅行包向後一甩搭在肩背上,便一搖三晃地步行在車輛穿梭、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只見他平頭短髮,臉上颳得乾乾淨淨,身上穿着一套洗得已經泛白的灰色粗布衣。今朝既然重獲自由,本當神清氣爽,顯出一副精神樣來。可這時,他只覺得一陣陣飢餓感襲來,不由得摸了摸那早已乾癟的肚子。今早吃了一碗稀飯兩個饅頭,那是在牢裡的最後一頓免費飯。經過長途車上七、八個小時的折騰,一直至現在也沒有任何食物落肚。於是,他下意識地想找點錢出來,但掏遍身上衣褲的所有口袋,卻是空空如也。
常言道: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生命的本能就是求其生存,而首當其衝的問題是要有口飯吃。不過,這也難不倒韋富貴。他一邊沿街而行,一邊東張西望地避閃着車輛,那雙銳利的目光正在街邊的門店招牌上搜索着。忽然,一家米粉店映入他的視野。他三步併成兩步,徑直地橫過街對面。
這是一家國營米粉店,店堂的格局很是平常。店內寬敞明亮,整齊地擺放着十幾張方木桌和不少方木凳。此時恰逢晚餐時間,每張桌邊都擠滿了人。看來這家飲食店生意的相當不錯。
韋富貴走進米粉店,便開始四處張望,左顧右盼地在那些食客身旁來回挪動腳步,目光凌厲地掃過所有桌面,卻並未發現食客撂下的那些大白瓷碗裡留有殘渣剩湯。突然,他發現左邊靠牆處,有兩位姑娘傍桌而坐下,面對着剛端上來而冒熱氣的湯粉。於是,他湊到那張桌旁,坐到這兩個姑娘的身邊。起初,他的出現並未引起她倆的在意。接着,他翹起二郎腿並抖動着腳尖,咧開大嘴巴露出兩排煙薰黃牙,故意衝着她倆點頭嘻笑,而他那雙金魚泡眼卻一直盯着她倆碗裡的湯粉,並開始不時地往肚裡吞嚥唾液。兩位姑娘眼見韋富貴那副垂涎三尺的餓狼樣,心裡生出十二分厭惡,但又得顧及形象而不好發作。她倆不約而同地提升吃粉的速度,卻根本不拿正眼來瞅他。
“嘿嘿,兩位妹妹,”韋富貴主動與兩個姑娘搭訕,眼神卻另有含義,沒話找話地說道:“慢點吃,別燙着舌頭喲。”
“我呸!誰是你妹妹?”短髮姑娘似乎被韋富貴的信口雌黃給點燃了心中之火,氣得直翻白眼,怒目而視地回敬道:“我們吃粉關你什麼事?也不瞧瞧你那德性!”
“算了吧,”長辮姑娘拉扯了一下短髮姑娘的衣角,息事寧人地低聲道:“這號人,別理他!
兩個姑娘表示出極爲鄙視的態度,着實大大地惹惱了韋富貴。他心想:來而不往非禮也。他腦子轉得飛快,瞬間又有了主意。乘她倆不備之時,他突然伸過頭來,往她倆的米粉碗裡各自吐了一、兩口唾沫,卻仍然若無其事地端坐着,眯起眼睛觀察着她倆被冒犯後作何反應。那兩個姑娘顯然涉世不深、閱人有限,哪兒見過“癩蛤蟆蹦到腳面上”的場面,又何曾遭遇過韋富貴這般行爲放肆的人呢。一時間,她倆驚愕得張大嘴巴、目瞪口呆,然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不得不將手中那雙筷子摔在餐桌上。
“你、你,太缺德了!”短髮姑娘先跳將起來,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滿臉因憤怒而扭曲變形,發飆似地用手直指韋富貴,不禁咒罵道:“你真是壞得只剩渣了。卑鄙,無恥,下流!……”
長辮姑娘也十分鬱悶,卻不聲不響地起身離座,拉扯着短髮姑娘的胳膊,用眼神示意和催促她趕緊離開這裡。
兩個姑娘被韋富貴的無賴行爲給嚇得落荒而逃。餐桌上,卻給他留下了兩份大半碗香噴噴的湯粉。這一下子,可把飢腸轆轆的韋富貴給樂得合不攏嘴了。他趕緊把剩餘的湯粉倒騰到一個碗裡,又從竹筒裡抽出一雙筷子,端碗退到一個角落裡,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只是一會兒功夫,他便把那碗米粉連湯帶水地吃了個乾乾淨淨。撂下那隻空碗,他抹了抹嘴巴,又摸了摸肚子,只覺得纔是個半飽。於是,他坐等其它桌旁的食客陸續離開,再將那些收集而來的碗底湊成一碗米粉湯渣。如此又折騰了一番後,算是填飽了肚子。豈料,韋富貴在店裡搜碗尋食的乞丐行爲,已引起那位擦桌收碗筷的女服務員注意到他了。她朝韋富貴徑直走了過來,並揮舞着手中那塊擦桌溼布,毫不憐憫地把他連轟帶趕地攆出米粉店。
韋富貴嘴裡叼着一根牙籤,鼓着一個漲而圓的肚子,心滿意足地逃出米粉店,大搖大擺地行走在大街上。解決了晚飯的問題,他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啦!他爲剛纔施展出“虎口奪食”的高招而自鳴得意,搖頭晃腦地哼着不着調的小曲。常言道:飯後一支菸,賽過活神仙。此時,他眉頭一皺:我還沒過上煙癮呢。在街邊,他低頭開始搜尋起來,幾次彎下腰,才從地上撿拾了一根半截長的菸屁股,又攔住一位行人借火,然後美滋滋地吸着,頓感神清氣爽。在大街上,他四處閒逛,腳底下就像踩着西瓜皮似的,也不知要到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