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在這工作吧,這些臺鉗你都可以用。”區志剛又拖出一個枕頭般大小的鐵皮工具箱,對畢自強交待道:“這是配給你專屬工具,你自己保管好喲。”
畢自強往那工具箱裡一瞅,裡面有不少東西:一把小型弓型鋼鋸架,一大一小兩把鐵錘,各種型號的挫刀、鑿子、鑽頭和鋼鋸片。
鉗工是使用銼、鑽、鉸、鉗等手工工具爲主進行機器組合裝配和修整、以及製造零部件的工種。滿師後的鉗工應有熟練操作車牀、衝牀、刨牀等來製造各種零部件的能力。那時,師傅帶徒弟都是口傳心授,在工作中手把手地傳授技術和工藝。
“師傅,我現在做些什麼?”畢自強躍躍欲試地問道。
“嗨,你小子還挺性急的嘛!”區志剛誇讚着畢自強,示意他先坐下,笑道:“我給你爸當學徒時,他先讓我用手工做了三樣東西。要不,你也來試試?”
“哪三樣東西?”畢自強憨頭憨腦地問道。
“第一件,是做一個兩頭一樣圓的錘子頭;第二件,是用兩個鐵板做一個能‘接吻’的凹凸板;第三件,是做一個等邊六角型的部件。”區志剛從衣兜裡掏出一袋菸絲,熟練地卷着一支喇叭筒煙,加重語氣地強調道:“你可別小看做這三件東西,鉗工的手藝活幹得怎樣,全在這上面了。”
千里之行,始於足下。畢自強明確了首先要完成的目標後,那就開始學着幹吧!
上班時,畢自強一般跟在區志剛身邊,細心地觀察着師傅幹活的路數,不時提出一些疑惑的問題。空閒時,他便會到角落的廢料堆裡東敲西打地翻找,好不容易撿出一塊看上去挺合適的實心鐵。他坐在工作臺旁,比劃一下材料的尺寸,再經過反覆琢磨後,然後旋轉一臺老虎鉗把它夾緊固定後,動手製作那錘子頭。就這樣,他邊學邊幹,開始了一段學徒生涯……
轉眼一個月過去了。
這天下午發工資了。從車間辦公室出來,畢自強手上拿着一個淺色的信封。這是他應得月工資報酬,二十元零伍角正。學徒工第一年,每月標準工資十八元,加上地區糧差補貼二塊五角。他爲能掙錢了而感到欣慰,心想:也該給家裡交伙食費了。
下班回到家,畢自強的心情尚處在一種莫名其妙的興奮之中。當將十五元錢交到父親手中時,老畢師傅並沒有多少驚喜的表情,只是默默無語地收下了十元錢,又將那五元錢塞回給兒子。父親跟往常一樣紮上圍裙,一聲不響地去廚房做飯了。而不知爲什麼,畢自強手裡攥着那張五元人民幣,竟然發呆了許久。等到畢勝利蹬三輪車收攤回來,他方纔醒悟過來,走到屋外幫哥哥搬工具箱。
參加工作後,畢自強每天回家吃飯,但搬到了廠裡青工樓去住。單身青工兩人住一個十二平米的房間,擺上兩張單人牀和兩張書桌,已佔了大半的空間。他與區志剛同住一屋。朝夕相處的日子,更拉近他和師傅之間的感情。這時,他學會了抽菸、喝酒。起初或許是爲討好一下師傅吧,但也不排除區志剛言傳身教的影響。
這天晚上,畢自強在宿舍裡等着區志剛回來。桌上小鬧鐘的指針指向十點半,他終於聽到門外響起了腳步聲。
“師傅,你總算回來了,”畢自強見區志剛跨進門坎後,衝他揚起笑臉,說道:“呵,我請你喝酒!”
“好哇!”區志剛脫下外套掛在門背的衣鉤上,搓着雙手走近桌旁瞅着,開玩笑地問道:“怎麼,你小子發橫財了?”
桌面上擺着兩瓶米酒,一盤滷味豬耳朵,兩袋半斤裝的油炸花生米,還擱着兩盒金絲猴牌香菸。
“嘿嘿,我第一次領工資,”畢自強擺好兩個搪瓷口盅,往裡倒着酒,說道:“怎麼也得向師傅表示一下,應該的嘛!”
“好好,那我就不客氣了。”
師徒倆各自端起一個口盅,相互碰了碰,一起喝了起來。
“師傅,這兩盒煙是我孝敬你的。”畢自強看區志剛又掏出菸絲袋,趕緊抓起一盒煙撕開後,抽出一支遞過去,殷勤地劃火柴幫他點燃。
區志剛放縱地深吸了一口煙,將雙脣抿起成圓形狀,一個又一個成型的菸圈從他嘴中噴射出來,一個菸圈套着另一個菸圈,相互纏繞着、擴張着向上盤旋升騰,隨之又瀰漫散開,在四十瓦燈泡的光照下形成種種奇形怪狀的幻影,不禁讓人興奮地拍手叫絕。
“你也來一支吧,”區志剛示意着畢自強,笑呵呵地說道:“哎,你會抽菸嗎?”
“呵,也算會吧。”畢自強學着區志剛的模樣,從嘴裡往外吐着一個個不成圓型的菸圈,靦腆地說道:“以前,我也偷過我爸的菸絲抽,就是覺得有點嗆。”
“飯後一支菸,賽過活神仙。男人嘛,哪有不抽菸喝酒的。抽習慣了,就是一種享受了。到時候,你想戒都難嘍。”區志剛一手晃動着那半截煙,一手端起灑盅,眉飛色舞地說道:“自古‘菸酒不分家’。好,這包煙我收下,那包你留着自己抽!來,接着喝!”
這對師徒雖在年齡上有些差距,各自有着不同的人生經歷,但如今相處倒也很合拍嘛。
“師傅,你怎麼回來這麼晚,”畢自強見區志剛的口盅喝乾了,馬上又給他倒上酒,奇怪地問道:“幹嗎去了?”
“咳,跟你說說也沒關係,”區志剛把米酒灌下肚,不禁有些興奮了。他喝得脖梗子有些發紅,毫不相瞞地回答道:“呵,我今晚相親去了。”
“難怪穿得這麼整齊呀,”畢自強的目光在區志剛身上掃視着,笑容可掬地探聽道:“那你看上人家了嗎?”
“算是吧,”區志剛放縱大笑了起來。隨即,他又衝畢自強擺手,不以爲然地說道:“不過,我是熱臉貼了個冷屁股,人家可沒看上我呀!唉,白搭,沒戲!”
“師傅,別泄氣!天涯何處無芳草。你還怕找不到?這次不行,還有下次嘛!”
“你也用不着安慰我。這種相親的挫敗感對我來說,早就不當一回事啦。”區志剛把脖子往前一梗,滿不在乎地把手一揮,故作神秘地說道:“實話告訴你吧,這一年多算上這次,我可是第三十九次去相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