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菊衚衕28號。
葛尤正在做標本展示。
上身是一件白色套頭衫,後有兜帽,領口有鬆緊帶。前面印着“beatnik”的字樣,這個詞跟嬉皮士一樣,是美國特有的文化概念,大意是指“垮掉的一代”。
下身是灰色長褲,二手運動鞋,鞋面破損掉色。
衣服短,褲子短,葛尤還愛駝背,配上那髮型簡直絕了,妥妥的遣返典範。
他伸伸胳膊蹬蹬腿,“稍微有點勒。”
“勒到什麼程度?”
“蛋緊。”
“上身呢?”
“上身能忍受。”
“嗯,那下面給你改改。”
正說着,劉貝也換好衣服出來,一條碎花吊帶長裙,白色涼鞋。這年頭穿涼鞋都帶襪子,許非特別叮囑,一定得光腳。
“……”
李健羣看了半天,扭頭問:“怎麼樣?”
“沒自信。”
“而且單調,你試試這個。”
她拿過一頂繫着絲帶的草帽,給對方戴上,“你雙手揪着裙子,轉個圈……”
“怎麼,怎麼轉?”
劉貝不習慣,還緊張,不知所措。
“我教你。”
許非湊過去,雙手揪住褲子的兩側,“往外展,沒事,動作大點,長裙走不了光……哎對,笑,臉上帶笑,想想夏天的感覺,轉圈,輕盈一點……”
“你,你比她柔美多了!”
李健羣扶着桌案笑,眸子顫成了一汪水。
許非什麼臉皮,一本正經道:“儘快找到模特的感覺,很快就拍了,你這個狀態肯定不行。”
“我一定努力。”劉貝抿抿嘴。
“你覺得這件裙子怎麼樣?”
“挺好看的。”
“不,我們不僅要好看,還要穿着舒服。”
“呃……”
劉貝只得走了兩圈,“也挺舒服的。”
“那好,這套完成。”
許非把畫稿一鋪,跟撲克牌似的,刷的從這頭到那頭,從中挑出一張,放進另一個紙袋裡。
“這套可以做夏季的基本款,戴帽子不戴帽子,穿涼鞋穿運動鞋,再配個小衫或者不配,都可以。”
“不過那涼鞋的帶子,我覺得太簡單,做成花紋怎麼樣?”
“花紋累贅了,弄個交叉的就可以。”
“你沒考慮整體因素,裙子略單調,鞋子就得中和一些。”
“這套走的就是簡約甜美風,沒必要中和啊。”
“……”
葛尤和劉貝像倆傻子一樣戳在旁邊,貌似被遺忘。
站了半天,葛大爺使使眼色,默默出了屋子。
“用不着咱倆了吧?”
“不一定。”
“那走不走啊,你進去問問。”
“我哪兒敢啊,他們吵起來能嚇死人,你是女子,你問問。”
劉貝翻了個白眼,探頭道:“李老師,許老師,我們能走了麼?”
“啊?哦,走吧……哎哎,先別走,有一套馬上做完了,你一會試試。”
“那我能走了麼?”葛尤在外頭喊。
“你沒事,你先走吧。”
“嘿嘿嘿!”
那貨貓腰捂嘴,跟撿着大便宜似的麻溜閃人。
劉貝只得進屋悶坐,伴着老師傅咔嗒咔嗒的聲響,繼續看二人爭吵。
………………
王府井,文具店。
非休息日的白天,沒啥客人,售貨員坐在櫃檯後百無聊賴。
“吱呀”一聲,一股妖風捲進來兩個女孩子。其中一個摘掉口罩,輕聲問:“同志,我能看看書籤麼?”
“寶釵?!”
售貨員捂住嘴,隨即又放下,跟着又捂住,“黛玉!”
“請問有書籤麼?”
陳小旭見其呆愣,又問了一遍。
“啊,有有!”
售貨員手忙腳亂的翻出幾個盒子,熱情介紹:“這是春夏秋冬四季,這是梅蘭竹菊四君子,這是徐悲鴻的馬,這是《水滸》人物……我們按套賣,也可以單張買,您要哪種?”
“……”
張儷和陳小旭看着那些書籤,用卡紙做的,頂端打孔,穿着彩色絲線。圖案顯得有些舊,但基本都印出來了,十分清晰。
倆人對視一眼,略感無奈,“有日記本麼?”
“有有!”
售貨員又翻出幾本日記本,那種塑料皮的,大紅大綠,裡面有一兩頁彩圖。
“這個多少錢?”
“兩塊。”
“哦,謝謝,我們再看看。”
倆人出了門,風沙漫天肆虐,吹的臉生疼,趕緊戴上口罩。
“還看麼?”
“我覺得不用看了。”
“我想也是,那就先回去吧。”
張儷蹬上自行車,倆人頂着大風回到百花衚衕。沈霖正在院裡喂狗,“回來了,吃飯了麼?”
“不吃了。”
陳小旭擺擺手,趿拉進屋往牀上一倒,“累死我了!”
“我的腳也疼。”
張儷癱在羅漢牀上,嘆道:“跑了兩天,唯一的收穫就是知道這行幹不了。”
“是啊,誰能想到呢?唔……唔……”
陳小旭用被子矇住頭,發出很鬱悶的怪聲。
毛爺爺教導我們“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倆人站在市場外面看,覺得不過如此,真深入研究,發現人家早把路趟平了。
目前的書籤市場,次品很多,精品也不少。
陳小旭原本很得意,她想按套做,什麼十二生肖啊,二十四節氣啊,春夏秋冬啊,結果人家全有。
而且書籤利潤薄,印刷麻煩,要做就得大批量,少了根本不給你印。
“失敗了!”
她在被子裡非常沮喪。
“我們還沒開始呢,這應該叫他說的,哦,及時止損。”
張儷喝了口水,又覺身子黏糊糊的,刮進去的沙子混着汗十分不舒服,“我想洗個澡,你去麼?”
“不去,我再想想。”
“那我去了。”
她把毛巾肥皂什麼的裝進洗臉盆裡,拿着盆出門,到衚衕附近的澡堂子泡了泡。
天矇矇黑,風住時,她纔回來,跟吳小東打了聲招呼,正房卻還沒亮燈。一進西廂門,發現小旭還在牀上臥着。
“還在想呢?”
“嗯。”
“你不吃飯了?”
“不吃。”
“那怎麼行,我給你烤個地瓜吧。”
張儷去廚房拿了個大地瓜,生好小爐子,找塊薄紙板蓋在上面。然後切薄片,一片片的攤在紙板上。
爐火很旺,熱度透上來,地瓜水分脫幹,很快散發出一股特有的甜香。
裡屋牀上,陳小旭抱着被子,絞盡腦汁。
什麼書籤子,筆記本啊,文具類根本做不了。除非自己有廠子,大批量生產,這樣能賺到錢。但她知道現在木有廠子,純作坊,而且重心在服裝上。
許非明顯主打女性市場,跟當初賣挎包一樣。
陳小旭跟着練攤,深得其味,思路合拍。於是她又想起賣書包,面向兒童市場,那些孩子撒潑打滾催生出的購買力,令自己震驚。
女裝暫時不懂,不過戲裡有個孩子,趙妍妮。
趙妍妮,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姑娘,小姑娘喜歡什麼呢?
“來吃了。”
張儷端着盤子進來,拈起一片略帶焦糊的地瓜,“給,呼……小心燙。”
小旭下意識張嘴,直接吞。
“傻了你?”
她戳了戳妹妹的頭,“我放這了,你記得吃。”
末了,她又去廚房燒了壺熱水,見許非還沒回來。
院子裡影影綽綽,石榴樹的枝丫晃動,狗在跟蟲子玩,貓在窗臺上打着呵欠。東廂裡傳出兩口子的悄悄話,夾雜着一些古古怪怪。
“燈關了。”
“不關,我想看看。”
“看什麼……哎呀!”
“……”
張儷聽得臉紅,急忙提水回屋,陳小旭居然還在那兒歪着。
“你真是着魔了,明天再商量也不遲啊?”
“不行,想不出來我睡不着!”
小旭瞧了她一眼,“你又溫溫吞吞的了。”
“我這是勞逸結合,來燙燙腳,你也走一天了。”
“嗯?”
張儷見她沒動靜,嘆了口氣,倒盆熱水端進來,“我上輩子一定欠了你的。”
“纔不,你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陳小旭笑嘻嘻的哄得她連氣都生不了,隨即扯掉襪子,兩隻白嫩的小腳伸進盆裡。腳指頭在水裡一泡,襯着燈光彷彿是透明的。
“咣啷!”
“咣啷!”
外面忽地一陣聲響,某人推車進院,卻是回來了。
(晚上冇了,需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