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書?
鴉笑?
聽到這兩個詞彙的時候,呂律和張韶峰都是懵的,心裡的好奇卻是被成功引起來。
就連在一旁逗着孩子玩耍的陳秀玉,也不自覺地豎起了耳朵。
“一看你們這樣,就知道你們沒聽說過。不過也正常,這是滿族人的法子。在這片被稱爲龍興之地的大荒,敢說比滿族人更瞭解大荒的人,不多。
他們在長白山那片少說也有上千裡的深山老林裡邊狩獵,辨方向、明路線,是他們安全往返必須有把握的事情,自然也有着他們的獨到之處。”
蔣澤偉端起罐頭瓶喝水,有些發抖,趕忙兩隻手齊上,這才穩住。
罐頭瓶子送到口邊,大概是太燙的緣故,吸溜喝了一點點又放下。
“所謂雀書,其實是白鳥屎。那些滿族獵人進了山裡,若是麻達山了,看到白鳥屎,肯定會高興得不得了。鳥這東西,在信奉薩滿的人眼裡,是能凌空天穹、曉徹天神意圖的靈禽,看到白鳥屎,不僅僅是吉祥的預兆,也是指路辨向的的路標,是天神的指引,所以,被叫做雀書。
開始的時候,我不明白,後來在賣了棒槌,好好請了那老人吃了一頓,他纔跟我說了實話。實際上,這山林裡的鳥,是最不受地形限制的,它們能飛高,自然也不會迷路,並且,他還跟我點明,這些鳥的飛行也是有規律的。
你們都是打獵好手,對獸道最是熟悉,只要多看看,夠細心,找到鳥道也不難。我自己也不明白,爲什麼一定是白鳥屎,但從我趕山的情況來看,其它鳥屎也能成爲指引目標,尤其是成羣活動的那些鳥,大部分鳥都是白中帶點別的顏色。”
聽他這麼一說,呂律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這確實是有規律的,什麼鳥喜歡在什麼樣的地方活動、喜歡吃些什麼等等,看似鳥在山裡邊飛的時候漫無目的,但其實都有其用意,明白習性,自然能用來作爲輔助判斷的技巧。
就像大雁南來北往一樣,那方向就從來不錯,鴿子之類,更是有着極強的定位能力。
這的確是個好的法子,當然,也需要更加地細心。
“那鴉笑又是啥?”
張韶峰聽了過後,也大概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不過,對於他來說,對這些方面,經驗上遠不如呂律,也就侷限於知道是怎麼回事兒,沒有呂律理解得透徹。
如果趙永柯、樑康波他們兩人也在,相信也會非常明瞭,尤其是趙永柯這個常年生活在大山裡的鄂倫春獵人。
“這裡的鴉笑,所說的鴉,是大荒裡的渡鴉,大老鴰。”
蔣澤偉說到這就不再往下說了,而是端起罐頭瓶子衝着茶水吹氣,不時瞟一眼呂律。
渡鴉,大荒裡一種通體黑色,並閃藍紫色金屬光澤的烏鴉。
渡鴉是烏鴉中的一種,最顯眼的就是在喉和胸前的羽毛長且呈披針狀,鼻須很長,幾乎能覆蓋到上嘴的一半。
這是一種很聰明的鳥類,集羣性強,常常集羣營造巢穴,並經常在秋冬季節混在一起四處遊蕩,食性很雜,植物果實、小動物、腐肉都能吃。
在村屯周邊也經常能看到,尤其是在柿子成熟的柿子樹上,也經常能在茅廁裡驚飛出來。
蔣澤偉說到這,呂律也知道他要說啥了。
關於渡鴉,趙團青也簡單跟他提過,不過,他是叫渡鴉爲老鴰,讓呂律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見張韶峰好奇,呂律接過蔣澤偉話茬,說道:“別看大荒裡的渡鴉長得黑乎乎的,但它卻十分聰明。我聽趙老爹說過,它們甚至能看出一個人出門是不是打獵。
如果一個人出來,沒有帶槍和狗,它會置之不理,如果這個人帶着槍和狗,渡鴉就會叫着飛着領着獵人飛向某一處。
信奉薩滿的滿族,崇信烏鴉、喜鵲爲神鳥,好多人家都設有索羅杆(神杆),上面放個錫鬥,每逢祭祀時就用五穀、豬腸肚等東西供祀,就是在祭祀渡鴉、喜鵲。
滿族的獵人經常哪裡有渡鴉叫,就往哪裡去打獵。打到獵物的時候,會將動物內臟分給渡鴉吃,而渡鴉在下來吃東西的時候,就會興奮地發出哇哇的叫聲,這就是蔣大爺所說的鴉笑。”
“可是,這跟認路,辨識方向沒啥關係啊!”
張韶峰還是有些不理解。
“這還不簡單,有渡鴉的地方,說明很有可能是有村屯的地方,而且,跟着渡鴉的方向走,這難道還不是辨別方向啊?當然了,這是實在沒辦法的時候。”呂律笑着解釋道。
卻聽蔣澤偉接着說道:“除了這兩樣,他們還會看天上的星星,這個我不說你們也知道東南西北了,實在不行,晚上跟着星斗指示的方向走,夜裡安靜,沒那麼多眼花繚亂的東西,也是個法子,得天空晴朗的時候才行。”
呂律微微點了點頭。
觀星象嘛,呂律還是知道點基本常識的。
“行了,這一說就扯遠了,這時間也不早了,還是說說正事。”
茶水溫度終於降下去了,蔣澤偉酒喝多了有些乾燒,接連一下子就喝下去半罐頭瓶子的茶水。
陳秀玉見狀,放下孩子,下炕打開保溫瓶,給他把茶水添上一些。
“我之前跟你們說過,外面找不到棒槌,進了乾飯盆在裡邊亂轉,倒是碰到了幾苗大貨,於是,見到就挖,兩天下來,揹簍裡裝了十多個封包子,這可把我高興壞了,心裡想着,這下子出山,就憑這些棒槌,吃喝不愁了,也把自己麻達山的事情給淡忘了一些。
就在裡面到處轉着找,直到碰到兩個人,住在一個山洞裡,看他們那樣子,怕是已經有不少日子了,蓬頭垢面的,比起我還糟糕。而他們在做的事情,卻是一下子把我給差點嚇死。”
蔣澤偉說這話的時候,似乎是想起了一些無比害怕的事情,滿臉驚悸。
“咋了?”
呂律微微皺起了眉頭,總覺得蔣澤偉今天是一驚一乍的:“可別嚇唬我們啊,這旁邊還有秀玉和小正陽呢?”
這也算是呂律對陳秀玉的提醒,覺得蔣澤偉會說很恐怖的事情,擔心被嚇到。
但一看她聚精會神眼巴巴看着蔣澤偉的樣子,那聽得比呂律還專心些,哪有絲毫怕的意思。
呂律忽然覺得自己的擔心有些多餘。
這膽大的婆娘,嚇唬一下也挺好,晚上說不定還會抱緊點!
“那兩人都不知道在裡邊呆了多久了,衣服破破爛爛,頭髮鬍子也長了老長,他們正在石洞門口烤東西吃呢……你以爲烤的是啥?小腿啊,人的!”
蔣澤偉搖搖頭:“旁邊還有着三個骷髏頭呢,肉都被剔得乾乾淨淨,還有一堆子骨頭……那都是被吃了的呀。
後來我大概猜想,肯定一幫子人進到裡邊麻達山了,實在找不到吃的……這人啊,爲了活命,是啥事兒都能做得出來。
就像我今天這樣……”
估計是又從乾飯盆裡遇到的那件事兒,聯想到了今天把郭志坤、蔣明鳳給送進去的事情,蔣澤偉眼睛又開始發紅了。
呂律長長呼了口氣,默默地端着茶喝着,一聲不吭。
張韶峰撓了撓頭髮:“大爺,事已至此,想那麼多也沒用,是他們兩口子把事情做得太過分了。而且,哪怕沒有今天的事兒,我估計他們也會很快把自己給作進去……後來呢?”
蔣澤偉苦澀地笑了笑,這才又接着說道:“我當時啊,直接以爲那就是兩個野人,看到他們拔出刀子看着我,我連聲都不敢出了,掉頭就往林子裡邊跑。
他們兩人也在後邊一直追着我,這一跑,跑得我喘氣兒都跟個破風箱似的,呼啦呼啦地響。眼前的樹林子,整個天地都跟着轉,都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跑向哪兒,究竟跑了多久,直到眼前發黑,再也跑不動了才停了下來。好半天才緩過勁來。
那喉嚨跟火燒了似的,又接連餓了兩天了,我怕自己活不下去,就打開了一個封包子,選着小的棒槌吃了兩個。
這東西,不吃不知道,吃了才知道確實厲害,沒多長時間,鼻子裡就來血了,我又嚇了一跳,唯一的好處是,這身體裡像是一下子變得很有力氣一樣。
我正用樹葉擦着鼻血呢,忽然聽到林子裡枝葉響,回頭一看,發現那兩人不知道啥時候已經繞到我後邊了,年紀大的那個,啥都沒說,提着刀子就撲了過來,力氣很大,速度也快,我立馬被按趴在地上。
這才聽他衝着年輕的說,趕緊拿繩子把我捆了。
這還得了,我立馬就想到了他們火上烤着的那玩意兒,當時只覺得他們是想把我給捆回去吃了,眼角里瞅見揹簍裡的斧頭,被我一把抓了過來,就是一陣亂砍,等我清醒點一看,才發現,兩人都被我砍翻在地上了。
也不知道死活。反正就是沒動靜了。我趕緊起來,揹着封包子離開,只是,轉來轉去,我都會回到砍人的那裡,跟中邪了似的。
直到第二次再回到那裡,我纔看到,那年輕的還沒死,開口讓我救他,帶他出去,也就是在那時候,他從懷裡摸出了獸皮書遞給了我,說上面標註的都是老兆,價值連城,以這東西做救他的代價。
他要不說,大字不識一個的我,又咋可能知道這畫的是些啥。
我自己還走不出去呢,又怎麼可能帶上一個累贅?
我一把搶過那獸皮書,趕緊離開。
這次我學聰明瞭,之前亂跑的時候,不去管那些亂七八糟的,算是換了個地方,這次我也一樣,不去看別的東西,一個勁地亂跑,結果呢,就發現自己還是麻達山,但沒有再回到砍人的那裡。
接下來就是下了大雨,看到了鹿羣,瞎貓碰死耗子地跟着走了出來。
我就是這麼得的獸皮書,確實來路不正,殺人得來的啊。”
呂律和張韶峰聽到這兒,反倒覺得正常了,山裡的事兒,真說不清楚,孰是孰非,也無從判斷,畢竟,那也很可能是被吃的局面。
而且,乾飯盆裡,確實也有野人的傳言。
“你就沒有問過他們是什麼人?”呂律更關心的是這個。
“問了,他們是兩父子,姓韓!”
呂律一下子明白了:“難怪,你讓我小心牡丹江邊的韓家人!”
蔣澤偉微微點了點頭:“這獸皮書,應該就是他們家的,我後來打聽過,他們祖上,在清朝的時候,就有過大商會,勢力不小,召集過不少把頭,幫着找棒槌,那獸皮書就是那會兒留下的。”
“那麼,找來的人,很可能就是他們了!”
總算弄清楚獸皮書的來龍去脈,對於那些找來的人,他們家也成了呂律第一懷疑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