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律帶來的柳枝,是垂柳的帶葉枝條。
這玩意兒,確實能做藥,還是呂律上輩子得來的經驗。
上輩子跑山貨生意,往來南北,大概是冷熱懸殊大的緣故,他在上海的時候,有一次天氣炎熱,只是一晚上的時間,渾身就長滿了痱子,熱癢得難受,去醫院打了點滴感覺也沒啥作用,只是一時止住,反反覆覆的。
後來在路邊看到賣苗藥的土醫生,一時興起,就隨口問了有沒有治痱子好的藥,交談一陣,就得了用垂柳枝條熬水清洗的法子。
這種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東西,呂律自己也沒想到會有這麼好的效果。
他回去找了些柳枝熬水清洗後,效果當真槓槓的。
原本他還擔心會不會有啥不良作用,結果後來才知道不但能外洗,還能用來內服,就完全放心了。
呂律將帶來的一捆柳枝,送到廚房,清洗後,放鍋裡熬煮。
在等待的時間裡,順便給在桶裡孵着的仙鶴蛋翻了一下,誰知,解開桶上蓋着的棉布,發現其中一個蛋已經破開,小仙鶴已經鑽了出來,另一個蛋也已經破開一條裂縫,不時晃動着,也是要出殼了。
這是一個驚喜,兩顆蛋都沒有被糟蹋,呂律終於放心了。
似乎不管什麼草藥,只要放水裡一熬,都會有一股中藥特有的氣味。
隨着不斷的熬煮,鍋裡的湯水顏色變成了暗褐色,廚房裡也充滿了濃重的氣味。
感覺差不多了,呂律將湯水舀了出來,放盆裡晾着,等變得溫熱的時候,端進臥室裡,將孩子放入水盆中,一手捧着孩子腦袋,一手用柔軟的毛巾擦拭給他進行擦洗。
洗過後,給孩子換了小衣服,他將孩子小腦袋捧在左手手心,小身子就趴在左手手臂上騎着,來回在屋裡走動。
看到呂律這抱娃的方式,把馬金蘭和段大娘都嚇了一跳。
這也太隨意了。
可是讓她們都沒想到,在呂律給孩子清洗過後,小傢伙居然不哭不鬧了,就被呂律這麼單手捧着,睡得香甜,也就沒有多說什麼。
關鍵是根本就放不下來,只要一離開呂律的手掌就醒,就開始鬧騰。
沒辦法,呂律只能就這麼單手捧着娃,給他戴了個小帽子後,到外邊溜達。
元寶和幾條狗子也跟着呂律在草甸子裡晃盪,一有機會就湊過來聞聞。
呂律乾脆將孩子遞到它們面前,狗子們邊聞邊哼哼着,元寶還提起爪子,在孩子背上拍了兩下。
它那樣子,充滿人性的感覺。
除了狗子們,還有那三隻猞猁,跟元寶它們混跡在一起,跟着呂律到處轉悠,從小就生活在一起,它們對狗子們非但沒有敵對,反而很親近。
這有點反常,平日裡,三隻猞猁一般都是跟着陳秀玉的,現在卻是呂律在草甸子裡走到哪裡,就跟到哪裡,分明也是在護着孩子。
一直到孩子餓了,呂律趕忙將他送去交給陳秀玉餵奶。
他這也才抽出時間,將剛孵化出的兩隻小仙鶴和放在地窨子裡的兩隻仙鶴一起提到小河邊,用須籠裡撈出的魚把它們餵飽。
這次,三隻猞猁也湊過去聞了聞四隻仙鶴,沒有像昨天晚上初見時那樣,表現出強烈的獵殺慾望。
將籠子就放置在河邊草地上,呂律喚來追風,騎着去秀山屯左鬆齡家裡看了那些紗框的製作,又到農場田地裡看了那兩千畝苞米。
一天的時間悄然而過。
因爲呂律在家,今天晚上,馬金蘭和段大娘都各自回家去了,呂律回到家中的時候,聽陳秀玉說孟兆華到草甸子來過,說是車子的事情已經找好。
第二天,呂律一樣是給孩子用柳枝熬的湯水洗澡,痱子、溼疹已經消得差不多,他帶了一早上的娃後,中午吃過飯後,他趕着大蔥,馱了兩袋苞米去秀山屯磨房,磨好面後送到大雁養殖場。
看着在水草甸子裡到處搜食的小雁,呂律問各自拖着根長棍看護着雁羣的周翠芬和周方敬:“昨晚上情況咋樣?”
周翠芬和周方敬都苦笑起來。
“這邊趕,那邊跑,一大幫子人折騰了不少時間,纔將這些小雁給趕進養殖場裡,一點都不聽使喚,太能跑了!”
“能趕進去就行,從今天晚上開始加苞米麪飼餵……萬事開頭難,等它們習慣就好了!”
事情進行得不錯,呂律見暫時沒啥事兒做,乾脆回了家裡,將那隻剩下的大雁給燉了,兩口子美美地吃了一頓飯,又逗弄了一陣孩子,早早地上炕休息。
孩子經呂律打理,將難受的溼疹和痱子治好,就又變得很乖,進入了吃飽睡,睡醒吃的節奏,一雙大眼睛看人看物,漸漸變得靈活,老喜歡盯着呂律看,而且,呂律抱着的時候,特別容易入睡,非常安心的感覺。
給陳秀玉交代了帶娃的一些注意事項,兩口子安然入睡。
第二天早上,呂律起得很早,忙着在家裡做好早飯的時候,孟兆華領着他姐夫和另外兩個司機開車一起來到草甸子,吃過早飯後,五人一起前往左鬆齡家,把那些這兩天趕工做出來的框子裝到車子裡,然後一路趕往燕窩島。
當天深夜抵達燕窩島捕魚隊,呂律去看了下圍網,裡面密密麻麻的擠滿了小雁。
初步估計,這數量又有好幾千了。
離開的這四五天時間,張韶峰等人收穫不小。
休息一晚,第二天又捕捉了一天的小雁,晚上叫上張永標去抓了兩羣大雁,數量差不多了,到了第三天早上,三輛車子裝小雁,另一輛呂律叫去給雷蒙裝行李。
在農場裡呆了不少時間,但雷蒙的東西實在不多,倒也沒用多長時間就裝好,還剩下大半截車廂是空的。
剛好,那些捕捉到的小雁,另外三輛車子裝不完,倒是可以放到這輛車上。
趁着裝車的功夫,呂律叫上趙永柯和樑康波,三人沿着撓力河走了一段,沒多長時間,打了二十多隻大雁回來,準備帶回去分給農場的各家各戶嚐嚐鮮。
在車子裝好後,呂律把該付的工錢結清,招呼自己的人手上了車子,返回秀山屯。
看着這片現如今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土地,呂律知道,自己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再來了。
這片地方,對呂律而言,大概只有背靠着的完達山裡的那些野物和棒槌了。
和呂律同在駕駛室裡的雷蒙,也在默默地看着這片他努力奮鬥了不少年的土地,始終一言不發。
但呂律看得出,他神情中的眷戀。
這一番折騰下來,對雷蒙而言,傷害屬實不小,但依舊沒法磨滅他對這片土地的感情。
“蒙哥,也別多想,以後有機會,還是經常可以回來看看的。”呂律一邊開着車一邊安慰。
“總是有不少忘不了的人和事兒。”雷蒙勉強笑了笑。
“確實,但我覺得,有一個新的開始,不是件壞事兒,說不定更有意思!”
雷蒙深深地呼了口氣,沒有多說什麼。
車子走了一個多小時,後邊有一輛吉普忽然狂按着喇叭,一路疾馳而來,超車後,斜在路中心。
呂律不得不將車子停下,透過擋風玻璃看着吉普車。
吉普車車門打開,下來兩個人,其中一個就是總場領導。
之前他的頭髮還梳理得一絲不苟,看上去很有派頭的樣子,現在卻是滿臉浮腫,頭髮也凌亂不堪,完全沒了之前的風采,想必這些時間,他日子並不好過。
“應該是找你的!”呂律看了眼雷蒙。
果然,那兩人下車後,直接就朝着車子走了過來:“雷蒙,下來談談!”
雷蒙猶豫了一下,打開副駕車門,跳了下去:“啥事兒啊?”
“經總場研究決定,恢復你分場場長的職位……你說說伱,農場正在缺人手的時候,你怎麼能一走了之,你可是農場最得力的干將,這麼大個分場,你要是走了,工作都找不到合適的人安排!”
總場場長說着,將一紙文件遞到雷蒙面前。
雷蒙瞟了一眼文件,並沒有接,微微搖頭笑道:“農場離了誰,不也還照樣運轉嗎?我可不覺得我自己有那麼重要。當然,我自問也沒對不起誰。”
“雷蒙,我這次來,除了給你下發任職文件,主要還是爲了給你道歉,這以前,是我領導無方,用人不善,是我的失職,讓你受了不少委屈,也給你帶來了不小的傷害……”
雷蒙擡頭看着他:“沒事兒,我走了以後,再次空降一個就行,這分場場長,誰上誰下,反正就你們領導一句話的事兒!多簡單的事兒啊?回吧,我們還要趕路!”
他說完,轉身拉開車門,重新鑽到駕駛室裡面,砰地一下把車門關上:“把車挪開,別擋道!”
“雷蒙,你可是個老兵!”總場場長在外邊喊道,
聽到這話,雷蒙微微皺了下眉頭:“你們還有臉把老兵兩字掛嘴上……你們也配,滾!”
就是這兩字,一下子把雷蒙心裡一直憋着的怒火給徹底點燃了,正是因爲是復原老兵,雷蒙纔有了這些年的堅守,也是他最珍貴的東西,現在聽來,卻更多的是一種被侮辱的感覺。
已經死掉的王興亮固然可惡,但更噁心的還另有其人,雷蒙實在看不慣他們的嘴臉。
張韶峰等人在車子被攔停的時候,就全都從車上下來,決定去留的事兒,還是得尊重雷蒙的意願,所以只是在一旁聽着。
現在看到來人把雷蒙惹火了,張韶峰也不跟他們客氣:“你是怕你那職位也保不住吧,不覺得現在跑來做這種虛情假意的事兒晚了嗎?還特麼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好狗不擋道,給我閃開,誤了我們的事兒,我不介意再給你們上點眼藥,還老兵……啥玩意兒!”
被張韶峰一呵斥,兩人再不敢多說什麼,場部領導趕緊讓跟來的人將吉普車開到路邊。
車內,呂律偏頭看看雷蒙:“蒙哥,想好了嗎?如果你決定回去,我也不攔你,這一走,怕是就再也回不去了。”
雷蒙偏頭看看呂律,笑道:“要不,換我來開?”
呂律聞言,微微一笑,發動車子。
四輛汽車接連駛過,在路上揚起大片灰塵。
只留下吉普車旁站着的兩人,在煙塵中眼巴巴地看着離開的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