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律用冰穿子鑿開的第二個冰眼裡,撈出來的魚也不少。
又攪又撈,一網兜一網兜的魚被甩到冰面上,看着亂蹦亂跳的各種魚,是真能讓人忘記寒冷和勞累。
按照呂律的交代,陳秀玉幫忙將撈到的細鱗魚和雪蛤撿拾出來裝在一個袋子裡,其餘的雜魚放在另一個袋子。
正在撿拾的時候,劉浩跑來叫:“開飯了!”
“好勒!”呂律應了一聲,放下手頭的活計,招呼着陳秀玉,跟着劉浩往回走。
回到火堆邊,呂律褪下手套,一邊搓着一邊烤火,有劉浩接手做菜,其餘人自然回去各忙各的了,現在開飯,又紛紛聚攏到火堆邊來。
也就幾個小屁孩不聽招呼,拿着炮仗點燃後往那些不用的冰窟裡扔,砰砰響個不停,倒也不是全無作用,至少嚇嚇野獸還是沒啥問題的。
見人都回來了,劉浩也在這時,將呂律進山必帶的獵囊打開,把裝鹽巴的瓶子拿了出來。
瓶子裡裝的是大粒的海鹽,他倒出一些來撒在鍋裡,就用帶來的大碗當勺子,在鍋裡攪動,不時嘗一嘗。
鐵鍋裡熬着的魚湯已經成了乳白色,湯上面漂着點點片狀的油珠子,這是嘎牙子和蛤蟆肚裡的油,只有北大荒纔有,這也是在熬魚湯的時候沒有放油的原因。
“這是有一次我在部隊跟領導外出的時候,在訥謨爾河邊學來的熬魚湯的法子,據說只有那邊的人才會這麼做,吃過一次,終身難忘啊!”
劉浩笑着跟圍攏在火堆邊的衆人說道:“看着粗糙、也不講究,但是,就是有特別的味道,若是細細打理出來,反倒吃不吃那種感覺!”
“真的假的?”陳秀清一臉不信地問。
“當然是真的!待會嚐了你就知道了!”劉浩肯定地說。
“待會兒我都懷疑自己能不能下口!”陳秀清直搖頭。
呂律擡頭看着陳秀清:“清子,你還知道講究了!浩子什麼人你會不知道,能讓他惦記的味道,肯定有獨到之處,有些地道的味道,操作一變,就再沒有那種感覺。浩子難得給大夥煮一次魚,這機會可是相當難得的,幾年吃不到一次,好好珍惜吧!”
這話,呂律不僅是說給陳秀清聽的,也是說給在場所有人聽的。
看着他們一個個看着這鍋魚湯皺眉的樣子,估計心裡邊都有些忐忑。
不過,呂律相信,劉浩既然特意做,那肯定有它的說道。
他現在這做法,正應了後世的一句話:高端的食材,只需要最簡單的烹飪方式。
這魚湯,可是最原生態的味道,沒用任何作料,只是加了些鹽巴而已。
柴火正旺,鍋裡的魚湯翻滾起伏,一股股濃濃的魚香味撲鼻而來。
河谷雪地上,炊煙繚繞,漸漸地開始攪動着每一個人肚子裡的饞蟲,大概是因爲呂律那一番話,一個個的腸胃開始按耐不住魚鮮味的誘惑,口水直咽。
就連呂律自己也開始覺得,這魚湯光聞不吃,也能把人給饞瘋掉。
過年的時候,家家戶戶沒少吃葷腥,但那些再美味,也只是尋常味道,現在這魚湯帶給大夥的,是完全不一樣的感受。
“可以了!”
劉浩在稍稍翻攪品嚐後,發出可以開吃的信號。
他當先拿碗,給呂律舀了一碗,然後又舀了一碗遞給張鳳芝,接下來是舀給張韶峰和陳秀玉。
呂律看着碗中煮爛的已經脫骨的雜魚,還有兩隻完整的蛤蟆,吹了吹氣後,小小地嚐了一口,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隨後就變得有些迫不及待,也顧不上熱氣騰騰的湯有多燙嘴,緊跟着又喝了一口。
第一口湯嚥下肚,只是感覺很燙,一直燙到心裡,燙過之後,一股子無以倫比的鮮美開始在肚子裡蔓延迂迴。
魚湯天然的香氣縈繞在口腔裡,似乎就連大腦神經都開始被掌控。
聞着湯,就能讓人有一種心曠神怡的感覺。
嘗着肉,又細嫩爽滑地讓人回味無窮。
“這魚湯,你們不把自己吃撐,以後會後悔!”
呂律給出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評價,他忽然覺得,自己上輩子在大荒裡的那些年算是白混了,居然沒吃過這等好味道。
聽呂律這麼一說,張韶峰等人也開始紛紛動手。
呂律也趕忙先將自己的碗放在一旁,接過陳秀玉的湯碗,特地多挑了兩隻蛤蟆,這玩意兒對懷着孩子的陳秀玉而言,可是極好的東西。
果然,一個個在嘗過這魚湯的味道後,紛紛放開了,尤其是陳秀清,之前還覺得自己下不了口,現在一手拿着窩窩頭,一手端着魚湯,一口窩窩頭,一口魚湯吃得齜牙咧嘴,被燙的。
大荒裡的人,不少人都吃過蛤蟆,已經見怪不怪。
但是,京城來的張鳳芝,就有些犯難了。
她是真的不敢喝魚湯,尤其是看着碗中的兩隻紅肚皮蛤蟆,完全不知道怎麼下口,關鍵是不敢啊!
“弟妹,這可是大荒裡獨有的好東西,又是藥材,又是補品,金貴着呢。吃了以後對人的身體很好,尤其是女性!”
呂律衝着她笑了笑,鼓勵道。
“可是……”張鳳芝還是有些猶豫:“這怎麼吃啊?”
“回了部隊,可就吃不上了!”劉浩笑道:“錯過這機會,下次都不知道啥時候能吃上了。看好,我教你怎麼吃。”
劉浩說着,用筷子夾着一隻蛤蟆的後腿提了起來,先把蛤蟆頭放進嘴巴里一口咬碎,然後用力一吸,蛤蟆肚子裡的亂七八糟統統進了他的肚子。
這時候,他筷子上夾着的彷彿是一張帶骨的蛤蟆皮,吧嗒吧嗒嘴,把這帶骨的沒有頭的蛤蟆皮一口吞下,沒嚼幾下就嚥了下去,一點骨頭都沒有吐。
吃蛤蟆不吐骨頭皮啊!
誰知道,這等生猛的吃法,更是讓張鳳芝害怕,她環視着周圍已經吃得津津有味的衆人,依舊不敢下嘴。
“你可是當兵的,這點膽量都沒有?”劉浩出聲激將道:“平時不是挺能的嗎?怕了?”
這下,張鳳芝果然被劉浩拿捏到痛處了。
尤其是最後兩字:怕了?
張鳳芝眉頭一挑:“我還不知道啥叫怕呢!不就是隻蛤蟆嗎?”
用筷子夾起碗中的蛤蟆,她深吸一口氣,也學着劉浩的樣子,幾下將那隻蛤蟆吞下,吃完後,都不敢喘氣,怕控制不住自己。
“弟妹啊,別想那麼多,這紅肚皮蛤蟆肚子裡的可不是你想像的髒東西,看着肚子鼓鼓的,裡面可全是蛤蟆油和蛤蟆的籽,都是難得的好東西。這大冬天的,它們潛伏在水裡冬眠,那麼長時間了,可沒吃啥蟲子之類的東西,該消化該排出去的,早就出去了,乾淨着呢!”呂律笑着安慰道。
聽呂律這麼一說,張鳳芝有些發白的臉色終於慢慢放鬆下來。
“慢慢的,再嘗一個試試!”
呂律鼓勵道:“你看看我媳婦兒,還有幾個孩子,他們都不怕!”
終於,在一干人的感召下,張鳳芝心裡的害怕降低了很多,先擰下一隻蛤蟆腿,放進嘴裡嚼,很快就變得興奮、驚奇起來:“怎麼會這樣?”
“咋啦?”劉浩笑着問道。
“這肉入口即化。骨頭軟軟的,還有一點香甜的感覺,蛤蟆肉鮮嫩爽滑,並沒有什麼古怪的味兒。”
張鳳芝說着,又小心翼翼地,慢慢地吸了一口蛤蟆肚子裡的湯汁,神情變得越發精彩了。 шшш Tтkan c o
呂律自己的感受最是直觀。
那湯汁入口,就像是一股清流,令人垂涎欲滴,小米粒大小的蛤蟆籽,佈滿口腔流入體內,有着一股子奇香。
呂律上輩子也算是吃過見過的人,現在吃起來,也覺得這味道簡直妙不可言。
他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味道,若是非要形容,大概就是無可替代。
和之前所說的那些用雪蛤做的美味相比,可以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接下來,衆人變得出奇的安靜,只顧着一口窩窩頭或是粘豆包,再喝上一口魚湯,吃上一嘴魚肉。
呂律知道,這將是能讓自己銘記一輩子的味道。
在北大荒的雪野之上品嚐大自然的饋贈,那是再過上些年再難尋到的絕味。
此湯、此景,還有風雪中這一張張熟悉的面孔!
湯是絕味,景也是絕配,關鍵是這些人都是能交心的,那就是最好的“佐料”。
“浩子,你可得把這法子好好教教我,要不然,等你回部隊了,我怕是想吃都不到了!”呂律趕緊把握這難得的學習機會。
他有些後悔,自己沒有看個全套。
“簡單!”劉浩笑着說道。
三鍋魚湯,被一干人吃得乾乾淨淨,都覺得渾身是勁,稍微閒聊幾句後,又各自抄起傢伙,繼續捕魚。
呂律再次換了個地方,又打了一個冰窟窿,大概是因爲這裡的水更深,滯留的魚更多的緣故,呂律這次甩出百多斤各種雜魚和蛤蟆。
元寶和幾條狗仔,呂律沒少給它們餵魚,那一個個歪着腦袋,叼着魚嚼得咔嚓響的樣子,似乎也覺得這些魚是美味一樣,肚子都吃得圓滾滾的,直到吃不動了,直接就在旁邊的雪窩子裡躺着。
北大荒的冬季,四點鐘天色就開始暗了,五點一過,就完全黑下來。
來的路程不短,不得不提早動身返回。
撈出來的魚,很多都已經凍硬。
呂律還是一樣,將蛤蟆和細鱗魚分裝在同一個袋子,其它的裝在另外的袋子裡。他一個人也足足弄了近三麻袋的魚,得有三百來斤的樣子。
他這裡都有這樣的收穫,就更別說其他幾家了。
張韶峰和王大龍家,都是兩口子合作,怕是得有四百斤。
最猛的還是周翠芬家。她膀大腰圓,一股子力氣的體質發威,完全不熟在場的男人,用冰穿子鑿冰的能力也絲毫不輸幾乎不怎麼說話,更多時候只顧着賣力幹活的馮德柱。就連他們家的孩子馮金定,也不像其它幾個孩子那般貪玩,忙着這一旁幫忙鏟碎冰、撿魚裝袋。
都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在這孩子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他們家至少也弄到了五百斤。
這麼多魚,在接下來的幾個月,得使勁吃。
不過,呂律也清楚,他們不是像自己那樣爲了吃而吃,捕撈到的魚中,像細鱗魚還是能賣上好價錢的,尤其是那些蛤蟆,價格更高。
回到家中,他們怕是捨不得下鍋,而是想着往區上送吧。
就這些東西,少說也能賣回來一兩個月的工錢。
無論怎樣,都是收穫。
早早地動身往回趕,拉了重物,回去的時候走得更慢,等到了屯子附近的時候,夜幕已經降臨,慢慢升起的月亮照射下,山野中暮色沉沉,好在,很快就能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