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感觸,呂律也有。
小的時候隨母親流落到海城,他也就大概五歲的樣子。
母親在街道的小作坊糊火柴盒子,他自己就在作坊外邊看着人來人往,莫名其妙地發了高燒,流了鼻血,當時還不太懂事,就蹲在牆角,低着頭,就這麼看着鼻血一滴滴落到地上,啥時候昏過去的都不知道。
等醒來的時候,呂律發現自己就被母親摟在懷裡,在小診所裡掛着針水。
也就在那一次,從小診所出來,路過街邊小吃攤的時候,母親給他買了一碗陽春麪,從此以後,這碗陽春麪的味道就刻進了腦子裡一樣,心裡時時盼望着自己能再生一場病,看看有沒機會再吃上一次。
這種心理,就像是心魔一樣。
直到母親過世,整個世界變得現實無比,才被徹底擊碎。
等到條件好起來,呂律也沒少吃陽春麪,可以說是有機會就吃。
“清子,按你這吃法,就不怕吃膩了?”
趙永柯看着陳秀清那一副兇狠的吃相,忍不住問道。
不待陳秀清說話,呂律先做了回答:“吃不膩,一輩子都吃不膩。”
陳秀清笑道:“我也這麼覺得,反正我是吃不怕。那個時候,區上賣點東西,那都是偷偷摸摸的,藏得可嚴實了,就怕被人發現給抓起來,我都不知道我爸是從哪裡買來的……投機倒把,割尾巴嘛。”
呂律微微嘆了口氣。
其實,他心裡知道,並非真的吃不膩,只是心裡一直在找尋那種一直在奢求的味道罷了。
三人啃着烙餅卷大蔥一路從區上經過,車裡的獐子和鹿的叫聲吸引了不少人圍過來。
要不是元寶它們幾條狗嗚嗚地兇着,馬車周圍怕是會被立馬圍得水泄不通。
呂律微微皺了下眉頭,也不管這些人問東問西,催促道:“清子,咱們走快點!”
陳秀清重又跳到馬車上,吆喝着讓馬車小跑起來。
在經過收購站的時候,呂律朝裡面看了一眼,大門還沒開,人倒是已經圍了不少,大都是進山採藥、打獵的。
呂律四處瞟了一眼,很快就看到雙手塞袖口裡靠在牆邊的吳彪。
“清子,趙大哥,你們倆先走着,我到收購站那裡問點事兒,很快就來!”
呂律衝着趙永柯和陳秀清打了聲招呼,翻身跳下馬,朝着收購站走了過去。
只是,剛走沒幾步,就見吳彪站直身子,朝着對面的巷道看了看,然後快步走了進去。
等呂律走到那巷道口的時候,看到他正在和人說話。
看到那人的時候,呂律眉頭一下子就皺了起來。
李慶翔!
對,和吳彪在一起說話的正是亮子河林場的李慶翔。
他怎麼會在這裡?
找吳彪……是想買槍?
呂律腦海中一下子跳出好些個念頭,神色一下子變得凝重。
在呂律看到李慶翔的時候,李慶翔也扭頭看來,一見是呂律,尤其是看到元寶它們的時候,神色變得驚恐,掉頭就跑,幾下就消失在巷道拐角處。
“這……咋回事啊?”
吳彪看着巷道深處,一臉莫名其妙,小聲地罵了句:“神經病啊!”
他一回頭,看到牽馬領狗站在不遠處看着自己這邊的呂律,笑着迎了出來:“爺們,你這次來得挺早啊,是來賣山貨?”
呂律微微一笑:“我只是路過……剛纔那人找你幹啥呢?買槍?”
“是啊,把我叫過去,跟我說他打聽到我有槍賣,想找我買把半自動,結果,這還沒說價格呢,突然像是發神經似的,掉頭就跑……”
吳彪說到這兒,看看呂律,又看看巷道里邊,終於意識到了什麼:“你們兩個……認識?”
“被我的狗咬過!”
“你這幾條狗,一個個都那麼兇……難怪跟見了鬼似的。你可是黃了我的生意啊,你說咋辦吧!”
聽到這話,呂律忍不住笑了起來:“那你還黃了我的姻緣呢,你說咋辦?”
“誰黃了你姻緣了?”吳彪一下子愣住。
“剛我看到大街上過去了一個漂亮姑娘,要不是你在人,人家就過來了!”
吳彪聽呂律這麼一說,扭頭到前邊街道看:“哪來的漂亮姑娘,哪有啊?”
“這我咋知道,一轉眼不見影了!”
“行了行了!”
吳彪突然反應過來,自覺說不過呂律,轉而問道:“你這總不會是平白無故跑收購站,就爲了看一看吧?”
“打到幾隻豺,過來問問收不收!”
呂律笑笑,轉身朝着收購站門口走。
牽着一匹黑色駿馬,身邊還圍着那麼幾條狗,看到呂律走過去,排在收購站門口的一干人,一個個都小心地提防着,生怕被咬,好幾人遠遠地避開。
呂律也不去管這些人,小心地約束着元寶它們,安靜地站在一旁。
等了不一會兒,收購站大門打開,兩個收購員跟着從裡面擡出兩張桌子。
呂律沒少往收購站賣東西,一次賣的比一次多,尤其是最後一次賣的大棒槌,想讓人不記住他都不行。
看到呂律在一旁站着,兩人都衝呂律點頭笑了笑,其中一人問道:“爺們,你這是過來賣東西?”
呂律也微微笑了笑:“我這幾天打到二十多隻豺,皮毛都挺完整,過來是想問問,收購站收不收豺皮。”
二十多隻?
聽到這個數量,人羣中一下子議論起來。
“爺們厲害啊,一下子打了那麼多。這玩意兒比狼還難對付。”
“打得好,這東西這幾年少了,前些年的時候,田間地頭,屯子周邊經常能看到,稍不注意就跑進屯裡,又是叼雞,又是咬豬的,我們屯裡還有小孩子被叼走過,提起這東西就恨,就該見一個打一個。”
“爺們,你這是在山裡碰到豺羣了吧……”
……
都知道豺這東西兇狠,是不少人不痛恨的存在,聽到被一下子打了二十多隻,不少人覺得是好事兒,有猜到情況的人則衝着呂律豎大拇指。
從那麼多豺的圍攻下能安全脫身,本就不是件簡單的事兒。
呂律也沒想到,豺會那麼招恨。
他衝着這些人笑了笑:“進山碰到的,三十多隻,跟了我們一天一夜,那肯定得打,不然我們那兩三個人,怕是不容易活着回來。”
一聽是三十多隻的豺羣,人羣中又是一陣驚呼。
卻聽那收購員說道:“豺的皮毛不好,收購站裡沒收。”
果然……
呂律微微嘆了口氣,這事兒他早已經料到。
之所以過來,還是抱着僥倖的心理問問,萬一收購的話,多少還能賣些錢,好歹也是冒了那麼大危險打來的。
看現在這樣子,只能是鞣製出來做墊子或是褥子用了。
“同志,我想再問一下,收購站裡收不收牛皮?”
“收啊!”
“多少錢一張?”
“看牛皮具體情況來定,價格在八到十塊錢之間。”
“這樣啊,能不能請你們幫個忙,幫我收購兩張黃牛皮?”
“那不行,收購站裡有制度,都是有收購計劃的,牛皮收購量不小,這是我們的工作。”
“這樣啊……那謝謝了!”
呂律衝着那收購員笑笑,牽着馬往回走。
收購站的收購員不幹這事兒,只能找人幫忙截胡了。
他徑直來到在牆邊蹲着的吳彪面前,小聲說道:“彪子,幫個小忙!”
“啥事兒……別告訴你又要賣槍給我啊?”
兩次賣槍賣槍,吳彪實屬怕了:“你上次給我又抵回來的槍都還有一把沒賣出去呢。”
“你這能不能不要張嘴就是槍?”
呂律被一下子逗樂了。
“我就一個賣槍的!”吳彪也笑了起來:“說吧,啥事兒啊?”
“咱們好歹也有過好幾次交往了,也算是朋友。”
“你在這天天在收購站門前轉悠,我就想請你幫忙,在看到有人來賣牛皮的時候,選着好的幫我買上兩張。剛纔你也聽見了,收購價八到十塊錢一張,我給你算十二塊一張,如何?”
“就這麼點小事兒啊,行,我答應了。”
能小賺幾塊錢,吳彪很痛快地答應下來。
“那就先謝了。”
“啥時候要啊?”
“越快越好!至於錢,等我下次來的時候給你!”
“可不能忽悠我啊,不然幫你收來,我可是沒法賣出去的。”
“至於嗎?”
呂律笑着擺擺手,直接翻身上馬,一抖繮繩,小跑着離開。
上了區上的街道,呂律見行人不多,雙腿一夾馬腹,騎着追風在大路上狂奔起來,六條狗也興奮地跟在後面狂飆。
在山裡跟那些豺一陣廝殺,受得那些小傷已經都結痂了,並不影響它們的行動。
沒用幾分鐘,呂律就追上了陳秀清和趙永柯兩人,這才讓追風放慢速度。
三人一路回到呂律草甸子的時候,也不過早上十點左右。
兩隻獐子和那隻鹿都被從陳秀清的馬車上放了下來。
呂律最先鬆開那隻雌性獐子,捆了那麼長時間,又受了不少顛簸,繩索被解開,哪怕它再機敏,也一下子站不起來。
倒是那隻雄鹿被解開後,蹭地一下子就蹦到一旁,幾下就竄進林子。
至於那隻雄性獐子,正好趁着它沒啥力氣掙扎取麝香。
他回屋子取了上次用鐵絲打製的小勺子和裝麝香的小瓶回來:“清子,趙大哥,幫忙把它按住了。”
趙永柯和陳秀清兩人齊齊上手,呂律捏着獐子的香囊一陣揉擠後,用小勺,將裡面的麝香一點點地掏出來。
一次取一半的量就差不多了,呂律也不敢貪心,取太多了會影響獐子的身體狀況。
麝香取得差不多,呂律又找來二百二,給獐子的香囊消毒,這才讓兩人放開。
在地上躺了好一會兒,兩隻獐子這才慢慢地爬起來,鑽進了林子裡。
趙永柯和陳秀清兩人各自回家看了一趟,才又相繼返回。
那麼多豺皮還需要處理,可不是呂律一個人能完成的。
一整天的時間,三人的事情,全耗在給這些豺皮鏟油皮、清洗、晾曬和繃框上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