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着追風,兩人一路返回草甸子。
陳秀清和樑康波正在地窨子前,鏟着那張熊瞎子的油皮。
呂律受傷,給熊皮鏟油皮這樣的體力活計,心有歉意的樑康波沒有急着回去,主動接手過來,沒啥事兒做的陳秀清也跟着幫忙。
給剝下來的皮毛鏟油皮,這幾乎是每一個打獵的人都會幹的事情,便於皮毛陰乾保存,不然,長時間乾燥不了,換來的只是一堆腐臭。
在陳秀清打開柵欄大門,呂律騎着追風,領着六條狗進來之後,呂律強忍着腿上的疼痛當先翻身跳下馬來,然後接着陳秀玉下馬。
他不想陳秀玉太過擔心,就以此證明自己沒啥大問題。
卸掉馬鞍送被陳秀玉奪過:“逞啥能啊?明明跳下去的時候都疼得齜牙咧嘴的了還裝!”
呃……被發現了。
呂律只能尷尬地笑笑:“確實沒啥大問題,養上幾天就好!嗯……等傷好了,正好和你一起割稻穀。”
要不了幾天,稻穀該收割了,這時候的田水都已經放完,頸背進入採收時節。
“你還是好好養着吧,割稻穀的事兒,我來幫忙,先緊着你家的割!”樑康波接過話茬說道:“弟妹,呂兄弟的傷確實是怪我,如果不是爲了救我,以呂兄弟的能耐,那大炮卵子奈何不了他,怪我,怪我!”
他擔心陳秀玉因爲這事兒責怪呂律,也擔心因此起了隔閡,忙着表示歉意。
想起呂律被大炮卵子挑着狂甩,被甩飛出去,還被大炮卵子緊追不放的情形,樑康波也是一陣陣後怕。
他在那種關鍵時刻,幹了蠢事兒,心裡非常愧疚。
類似的話,在他和陳秀清將熊皮和那些熊肉送來,見到陳秀玉的時候,就已經跟陳秀玉說過一遍,現在還是忍不住再說一次。
“樑大哥,伱咋又說這事兒,我哪有怪你的意思,律哥一直跟我說,他認你是哥,那爲自家大哥做點事兒不也應該嗎?
我雖然是個女人,但小時候我爸也沒少跟我們兄妹倆說做人要有情有義,律哥就是個很有情義的人,一直說情義無價,他既然認你,那你肯定也是。這還有啥好計較的……相信要是律哥碰到一樣的事情,樑大哥你在一旁的話,也不會袖手旁觀,以後還指望着樑大哥照顧呢!”
陳秀玉聽呂律說過樑康波這人的性子,也知道呂律有心相交,哪怕心裡因爲呂律受傷這事兒有些怨念,也很聰明地沒有說出來。
何況,就衝兩人結婚的時候,樑康波帶着傷專門網魚送來,還領着媳婦兒來幫忙,房子建起來的時候,沒有請任何人,他也專門弄了兩隻狍子送來湊熱鬧。
這就不難看出,樑康波那也是想要和呂律真心相交。
這可是洄龍屯早已經成名的炮手,在洄龍屯的地位不簡單。
當然,陳秀玉一通話,重點還是最後的那句。
那纔是她真正想說的。
老話說“常在山中走,哪怕虎狼兇?”意思說經常在山中行走的人,就不怕兇猛的虎狼。
但事實並非如此!
只有經常在山中走動的人,才知道怕。
也因爲怕,都變得無比的謹慎小心,儘可能地掌握各種對付野獸和各種情況的技巧。即使如此,還是有這一次次防不勝防的意外,那纔是真正的恐懼。
在這大荒裡生活,就離不開大荒,就離不開這些恐懼,禍還能從天降呢!
多一份幫扶,那總是好的!
沒有付出,哪有平白來的收穫,她和呂律一樣,始終相信,人與人之間,是相互的。
陳秀玉短短几句話,不僅僅是樑康波,就連呂律自己,都聽得很詫異,但細細一想,上輩子家裡的收購站能辦得紅火,可不就是陳秀玉對屯裡人在各種幫扶中建起來的人脈關係,得了人心。
現在聽她提及自己那早已經過世的岳父大人,呂律纔想起,結婚那麼久,都還沒到墳頭看看呢。
“好,就像你說的,這事兒我就不提了!”
樑康波聽得心裡舒暢,心裡的那點結,頓時煙消雲散,整個人輕鬆了很多。
陳秀玉也笑了起來:“就該這樣……好了,你們在這聊着,你和清子都還沒吃飯呢,我去給你們做飯,都忙活一天了,肯定很餓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樑康波笑了起來,他也確實餓了。
陳秀玉說完,擡着馬鞍就往院子裡走,將馬鞍掛在馬廄的牆壁上後,見呂律也往院裡走,趕忙上前攙扶着:“咋不跟樑大哥他們說說話呢?”
“獵囊裡的有個銅膽,得趕緊處理下,裝不少時間了,得趕緊燒水湯一下。再說了,你看看我這褲子,是不是也得換上一條……都能看到大腿根的毛了。”
最後一句,呂律聲音壓得很低。
可不咋地,被大炮卵子一挑,牙齒將褲子給挑出個豁口,又在樑康波幫忙包紮的時候用侵刀擴得更大些,褲衩都能看到了。
趁着陳秀玉過來攙扶自己,呂律乾脆胳膊橫在陳秀玉肩上,約着一起往屋裡走,耷拉在陳秀玉肩上的指頭不老實地輕輕按着。
陳秀玉臉色立馬就變得通紅,心虛地回頭看了鏟着油皮的兩人,見兩人沒看自己這邊後,用肘子拐了一下呂律,又衝他狠狠地瞪了一眼,但也沒有立刻將呂律不安分的魔爪給打掉,而是伸手緊緊抓着,攙着呂律往屋裡走。
將呂律攙扶着送進臥室,她這才一把將呂律那隻被抓着還在有意無意碰觸的手甩掉,嗔怪道:“外面有人呢……傷成這樣了,還那麼不正經!”
“怕啥,他們又看不到!再說了,對自家媳婦不正經,天經地義。”
呂律嘿嘿一笑,坐在炕沿邊,趕忙將身上的獵囊取下,解開收緊袋口的繩子,將熊瞎子的波棱蓋,熊鼻子先取出來,然後將用布抱着的銅膽取出,打開一看,他頓時稍稍鬆了口氣。
揹着這熊膽在山裡,呂律被大炮卵子獠牙甩飛出去,居然沒弄壞。
他趕忙將東西交給陳秀玉:“熊膽趕緊燙一下,送倉房裡陰乾着,波棱蓋和熊被子放竈上幹焙着。”
這麼大個銅膽,怎麼也得上千。
“好!”陳秀玉滿臉欣喜地接過這些東西就往廚房走。
待陳秀玉初去,呂律長長鬆了口氣,在炕沿坐下來。
今天被大炮卵子挑着瘋甩的時候,呂律一度以爲自己完蛋了。
好不容易得以得以生還,哪怕休息了不少時間,他依舊覺得渾身不得勁,現在回到家裡,強撐着的精神完全放鬆下來,渾身上下,那種濃濃的疲憊感立刻襲來。
他知道,自己還是被嚇到了。
想了想,從腰裡拔出獵刀,將放在炕琴抽屜裡,用盒子小心保管的虎膽取了出來,割下一小塊塞嘴裡,接連兩次乾嚥沒眼下後,那苦澀腥混雜的味道,已經蔓延整個嘴巴,他趕忙一瘸一拐地往廚房跑。
取了瓢葫蘆,揭開大瓦缸蓋準備舀水喝,發現裡面沒水,直奔一角的壓井。
“你這這急忙慌的幹啥啊?想喝水啊,保溫瓶裡熱水嗎?”
看着呂律皺成一團的臉,已經燙好熊膽,正在擺弄波棱蓋和熊鼻子的陳秀玉有些莫名。
“我剛吃了點虎膽,太苦太腥了,熱水一下子喝不下……快快快幫忙!”呂律催道。
陳秀玉趕忙上前,提了燒水壺,將裡面裝着的冷水倒進壓井裡,然後雙手抓着壓井壓柄,使勁地上下壓,沒幾下,一股清涼無比的井水從管子裡噴涌出來。
呂律趕忙湊過去,猛灌幾口,總算舒服了很多。
壓井,是在東北農村很常見的取水工具,不少人家,都會在廚房裡弄一個壓井,方便取水,也有人建在外面。
但小興安嶺這地兒,冬季溫度太低,經常把壓井口給冰住,使用不了,所以建在廚房裡,能防止被凍上,用着還方便。
事情倒也簡單,用借來的鑽桿,幾個大男人輪換着擡着鑽桿往地下摤,花了不到半天時間,就將壓井打出來,裝上了壓井機就算完工。
這是在建造地基的時候就已經完成的事兒。
木刻楞前邊就有小河流動,可到了冬季,那是徹底冰上的,一個在廚房內不會封凍的壓井就變得很有必要。
關鍵是,壓井裡出來的水,哪怕是在夏季,都相當的冰涼。
呂律屋裡這壓井裡出來的水質不賴,還很清甜。
建房的時候,王大龍爲了這壓井,還專門鑲嵌了排水管道的,哪怕是在木刻楞裡,有特意加高一些的地基和水泥粉刷,洗菜做飯啥的,都沒啥影響。
總算將滿嘴的苦楚化解,呂律總算覺得舒服了些。
“趕緊出去休息,我壓好水,就開始蒸飯,順便給你燒點水,把身子擦擦,再換衣服!”陳秀玉說着將呂律往廚房外邊推。
呂律只能老實地回臥室裡等着。
想到每次洗澡用個盆子裝水,擰着毛巾一遍遍地擦,呂律尋思着,什麼時候好好弄點香柏木回來,做一個大大的浴桶,方便洗澡。
木刻楞裡本就留有專門的浴室,得趕緊利用起來。
上輩子用慣了浴霸,現在沒了這些東西,呂律多少有些不習慣。
東北的天氣,到了冬天實在太冷了,在這年頭,個把月洗一次澡那是常態。哪怕到了後世,農村人能一週洗一次澡就很不錯了,而且通常選擇跑鎮上的澡堂子裡去洗,溫度條件限制,可不容易做到像南方那樣,每天洗一次,甚至兩次三次。
有個大大浴桶,裝上熱水,在大冬天能舒服地洗個澡,絕對是件相當愜意的事情。
嗯……這事情,得趕緊弄起來。
香柏木木材緊實,防腐耐水,這是一種自帶香味,且未經處理就能在水中十年不腐爛,用來做浴桶的好材料,印象中,大慶就有,也不知道小興安嶺裡面有沒有……
好好弄上個浴桶,齊胸的熱水泡着身體,在冬天裡,絕對是極致的享受,需要時,添加點中藥泡個藥浴,若是叫上秀玉一起……
呂律越想越心裡越覺得美滋滋。
也不知吃了虎膽的緣故還是腦子中胡思亂想,精神竟然振奮起來。
沒過多長時間,陳秀玉端來水,招呼着呂律脫衣服擦洗身子,只是,衣物一出,陳秀玉看着呂律,再看看他腿上的傷,臉色一下子就變得通紅。
她瞥了一眼呂律,小聲道:“都傷成這樣了……想啥呢?”
“剛吃了虎膽!”呂律隨意找了藉口。
“虎膽還有這作用?”
陳秀玉滿臉疑惑,一邊說着一邊在盆中揉着毛巾幫呂律擦洗,只是那眼睛不時在偷瞄,也不知在想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