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
W市位於羣山峻嶺之間,離繁華的S市有近一千公里,是一個比較貧窮落後的小城市。
他看中了一間破爛而殘舊的招待所,原因是這裡不起眼。她沒有意見,實際上,她對任何事情都已經沒有意見了。
只是她確實很想家,她想象着家裡人聽到自己死訊時的神情,感情內斂的父親估計會木然流淚,而母親則肯定是哭得死去活來。還有她的弟弟,妹妹……她敢再想下去了。
所以她偷偷地在路邊小店裡買了一張明信片,趁着他在洗澡的時候,她飛快地掏出明信片,在上面寫着:“我很好,勿念。”
還要寫點什麼呢?這估計會是自己給家裡人留下的唯一訊息了,多寫一點東西吧?“讓弟弟妹妹認真讀書,要考上大學……”
寫到這裡,她想到自己在大學校園裡的遭遇,又躊躇不定地劃去這一行,改寫上:“讓弟弟妹妹好好學習,當個好人。”
“在這裡有人照顧我,對我很好,我會……”
“你在幹嘛?”背後傳來他冷冰冰的聲音。
“啪!”他狠狠地打了她一個耳光,把她打得眼冒金星。“你一定是瘋了,在這裡寄明信片,你會毀掉我們倆的!”
她摸着火辣辣的臉頰,沒有爭辯。
“你給我理智一點,乖乖聽我的話,否則我對你不客氣了。”他暴躁憤怒的神情,和刺死何佳妮那晚非常相近,令她感到不寒而慄。
明信片被他一手奪去,然後撕成碎片。
她的心也隨之被撕成無數碎片。
“其實我可以不跟着你逃亡的。”她平靜地說:“殺人的是你,子良哥。我沒有殺人。”
他的眼中像是要噴出火焰。
“我沒有犯罪,我也不怕警察,但我還是跟着你來到這裡。我來這裡不是爲了被你刮耳光的。”
“好吧,那你滾吧,滾回S市。”他丟下這一句話,離開了房間,重重地摔上房門。
深夜,當他回到招待所的時候,她還在。
她當然不會就這樣離他而去。
她把頭埋在他胸前,兩人無聲地擁抱着。
還是他打破了沉默:“對不起,愛麗。”
她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只是伸手去關掉房間的燈。黑暗中,她散發出誘人心動的青春氣息。
兩人像是完全忘記了剛纔發生的不愉快,也忘記了昨天和明天,這個世界上就剩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如果愛就是那麼簡單,該多好?
她閉着眼睛,享受着這一刻的快樂。
“累了麼?”他關懷地問。
“嗯。”她這幾天都沒吃多少東西進肚子,已經累得雙腳發軟了。
“先喝一杯水,睡覺吧。嗯,杯子呢?……哦,在這裡。”他在一片漆黑中尋找着牀頭櫃上的水杯。
“謝謝。”她小心翼翼地接過水杯,怯生生地問:“子良哥,你以後再也不會打我了吧?”
他心底一痛:“我發誓,我再也不會欺負你了,放心吧。”
她笑着喝下大半杯水,然後說:“晚安。”
“晚安。”
第二天,他和她幾乎睡過了頭。
“愛麗,我們的動作要快點了,別錯過了頭班車。”他邊洗臉邊大聲說着。
“哎,好的。”她匆匆忙忙地收拾着行囊。
“東西別帶漏了哦。”
“沒問題的,都帶上了。”
要是再晚一分鐘的話,他倆就錯過頭班車了。
“幸虧趕上了這班車,否則要等上半天。”他邊擦汗邊說,“我們要坐大概三個小時的車,然後還得走上三四個小時的山路,愛麗,你準備好了麼?”
“嗯……啊?”她沒有聽清楚他所說的話,她只是注意到,他用的並不是前幾天她送的那塊手帕。
“在車上先打個盹,下車之後還有好一大段路要走呢。”他打了個呵欠,閉上眼睛。
她把頭輕輕地放到他的肩膀上,合起雙眼。
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森林的味道讓她心曠神怡。
“走吧,還有很遠呢。”他看了看手中的地圖,急匆匆地向前邁步。
“嗯,來了。”她連忙加快腳步,跟上他的步伐。
兩人順着簡陋的山間小道,走入茫茫林海之中。
山區的天,說變就變,剛纔還是陽光燦爛的樣子,轉眼就變成烏雲密佈了。
“子良哥,好像快要下雨了。”
“嗯。”他打量着四周,指了指前方,“那裡好像有一個山洞,我們到那裡躲一下雨吧。”
“不怕山洞裡有什麼東西嗎?黑乎乎的……”她有點猶豫。
“怕什麼,我們帶着手電筒,再說,還有我在呢。”他拉着她的小手,往山洞走去。
暴雨來襲,天色昏沉得可怕。
山洞裡似乎有點冷,她打開背囊,想找點什麼東西來填一下肚子。
“口渴了嗎?剛纔的礦泉水喝完了呢。”他問。
“嗯,是有點渴,不過我這裡還有瓶冰紅茶。”
“喝果汁好,營養豐富。來,喝這瓶橙汁吧。”他遞給她一瓶橙汁,還幫她扭開了瓶蓋。
“好的。”她大概是太冷了,手有點發抖。
他轉過頭去,望着山洞外的雨幕。
“子良哥,你愛我麼?”
“當然愛你。”
“我們要一生一世在一起,永不分離。”
“當然,是的。”他低下頭,野外探險所用的強力手電放在他腳邊的地上,把山洞的地面照得分外光亮。
咕嚕咕嚕,她幾乎一口氣喝光了整瓶橙汁。
昨晚在街頭遊蕩時,他腦海中涌現出起很多人和事。大部分的事情是關於那三個改變了自己生命軌跡的女人,童寧,何佳妮,還有現在他身邊的常愛麗。
前兩個都是魔鬼,只有愛麗是天使。
然而愛麗總會讓他聯想起何佳妮,這個毀掉自己一生的女人,她們的容貌太相似了。
他無法接受一輩子都看着這副臉孔。
再加上剛纔和她鬧翻臉時,她說的那些話,那種平靜而決絕的神態,就像一根刺一樣,插在他的心頭。
女人都是可怕的動物,無一例外。
他走進一家簡陋的農藥店,再三猶豫後,買下一瓶毒鼠強。“先生要注意點,這種東西千萬別讓小孩子接觸。一丁點就能要命了。”店家不放心地吩咐道。
“我知道了。”他把毒藥放到兜裡,在回招待所的路上,路過一家藥店。
他看到了櫥窗裡的安眠藥,似乎這種東西更加適合她,起碼整個過程不會那麼痛苦。
於是他又買下了一整瓶安眠藥。
昨晚激情過後,他遞給她的那杯水中,就有一顆安眠藥。等她熟睡後,他起牀把剩下的藥丸全部磨碎,倒進橙汁裡頭。
這是一瓶黃泉路上的橙汁,他決定不再給任何人背叛自己的機會。
現在他相信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
“我……有點困了……”她喝下橙汁後,只說了那麼一句話,就歪歪斜斜地躺倒在他懷中。
“睡吧,我的寶貝。”他撫摸着她的秀髮,在心裡默默地說完下半句話。“以後再也不會有人來打擾你了。”
“其實我……我真的很愛你……你是那個能夠讓我……我願意……”她的聲音漸漸輕得難以辯認,頭無力地垂到他脖子上,四肢也慢慢癱軟。
“先睡一會兒,睡醒了再說吧。”他親吻着她的額頭,口不對心的說。
“……”她發出一些不成音節的聲音,然後就說不出話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能夠感受到她的心跳越來越慢,越來越微弱,呼吸也在慢慢地變輕。
“愛麗,愛麗。”他稍稍用力地拍打着她的臉龐,而她沒有任何反應。
他學過醫,知道安眠藥中毒的症狀和特點,有些情況下,大劑量的安眠藥也只會讓人變成植物人,卻不會致命。
“愛麗,你放心,我會讓你安息的。”他邊說邊解開自己的皮帶,在她的脖子上繞了一圈,兩圈,然後雙手同時往相反方向用力——
她一直是個很安靜的女孩子,即使是這時候也不例外。沒有呼喊,沒有掙扎,更沒有絲毫反抗。
他只聽到山洞外淅瀝瀝的雨聲,和自己胸膛內砰砰的心跳。
她鬆弛的肌肉突地繃緊,身軀變得僵硬起來,可是也就是那麼一小會兒的事情。很快地,她的身體再次變得柔若無骨。
他全身上下大汗淋漓,口乾舌燥。
時間已經過了多久?有五分鐘以上了?
他鬆開雙手,她的身體軟綿綿地順着他的身子倒下,像一個被主人遺棄的布娃娃。
她的臉恰好落在手電筒的正前方。
那是一張年輕,蒼白,平靜,安詳的臉龐,雙目緊閉,嘴脣微微張開。在他眼中,她比平日更加恬靜美麗。
她想說的最後一句話到底是什麼,再也不會有人知道了。
他從貼身口袋裡掏出那塊自己不捨得用的鴛鴦手帕,溫柔地蓋住她的臉。
整個過程沒有任何痛苦,愛麗,一切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