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二章 對峙

重明宮內,轟然巨響之聲不絕,護衛們手持刀劍,對準了套住了小影的鐵罩。

鐵罩在劇烈震動,破裂之聲不斷響起,最外層的鐵板逐漸變形,硬生生凸出一個拳頭的痕跡。

護衛們面面相覷。

都說刺客不長於力量,這位功力竟然也驚人的深厚。

忽然一聲爆響,厚達三寸的最外層鐵板終於破開,一隻拳頭出現在洞口,隨即以洞口爲中心,裂痕如蛛網蔓延,下一瞬咔嚓一聲。

赤雪:“刺!”

刀劍齊出,戴着面具的護衛們一步不退,任那些鐵板砸在身上臉上,長槍長劍越過紛飛的碎片,刺向那個長嘯而出的人。

碎片共血雨紛飛,這一瞬間小影也不知道中了多少劍,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閃電般縱起的身形捲起碎鐵如黑裙,下一刻轟然聲響,殿頂撞破,屋瓦上劈里啪啦一陣亂響,轉眼遠去。

披着黑色大氅,掩了一身血跡的鐵慈,此刻站在宮牆後側,緩緩回首。看着那女子披血踉蹌而去。

從她最後踩壞無數琉璃瓦來看,傷勢不輕。

她只面無表情看了一眼,便轉過頭去,她面前有一個秘密洞口,架了一隻千里眼,鐵慈看了一會,緩緩放下。

果然。

段延徳也在看,他不認得那羣人,看上去像是一羣村民,然而就沒見過這麼厲害的村民。

看着皇太女神色,他道:“殿下認識?”

鐵慈點點頭。

她閉目想了想,心知她的死訊確實把人勾出來了,但是要想將這羣人全部誘進重明宮一網打盡,幾乎不可能。

更不要說宮裡還有內閣的臣子。

接下來就看童如石到底會不會進重明宮了。

對面,童如石目光在緊閉的宮門上掠過,並沒有上前。

他只是揮了揮手。

他身邊阿黑上前一步,半跪於地,拳頭對地面一擂。

孫娘子則飄了起來,人影在空中一閃。

噼啪兩聲巨響幾乎同時響起,阿黑膝前地面裂出一條大縫,縫隙直抵重明宮牆,順着牆根蜿蜒而上,轉眼形成一片密佈的蛛網,片刻後,轟然一聲,倒了半截牆。

孫娘子一個翻身,如一隻輕盈的鳥從牆頭上返回,重明宮牆上的弩箭因爲震動齊齊射出,卻根本追不上她的身影,而她立足過的牆面,出現無數斑駁的印痕,一霎之後,風一吹,厚實的牆壁,化在冷雪中。

只一眨眼,重明宮的宮牆,便一左一右破了兩個大洞,像兩個巨大的創口,透過創口,能看見滿庭惶然的衛士,更遠一點的門半開半閉的大殿,和殿內的一片狼藉。

童如石示意崔軾上前。

崔軾笑一聲,緩緩走上前去,手指輕輕一彈,一縷黑線順着破損的牆洞散入,靠近牆面的幾個護衛忽然無聲無息倒了下去,他身邊的人嚇了一跳下意識去扶,手剛觸及對方肌膚,立刻也倒地,瞬間僵硬。

有人喊:“毒厲害,不能靠近!”

衝上來的人潮水般退下去。

童如石靜靜地道:“裡頭的人聽着,一刻鐘之內,將皇帝和皇太女的屍首擡出來,玉璽也拿出來,擱在皇帝屍首之上。

一刻鐘之後如果還不應命,這毒就送進整個重明宮。”

鐵慈在阿黑她們出手的一刻已經回到了內殿,並沒有看外面。

聽見外頭的傳音,她面無表情。

段延徳焦灼地道:“殿下……”

鐵慈搖搖頭,閉目養神,段延徳不敢打擾,自己去組織護衛組成防線,眼看時間已經過半,回到殿中,卻看見鐵慈正在寫字。

這種時候,她依舊一筆一劃,寫得從容。

段延徳不知道是該感嘆太女每逢大事有靜氣,還是該擔憂太女是不是已經瘋了?

鐵慈寫好,擱筆,還看了看。

段延徳焦灼地看着西洋鍾。

鐵慈道:“次輔去罵罵亂臣賊子吧。”

段延徳:“啊?”

鐵慈輕聲道:“悲憤、絕望、不甘、痛恨……就當寫一篇討賊檄文,罵滿一刻鐘再哭着回來,無奈忍痛投降。”

段延徳:“……”

鐵慈揮揮手,段延徳只好出去哭罵。

好在殿試一甲出身的老臣,罵人不算難事,段延徳隱約領悟鐵慈的意思,縮在牆後大罵亂臣賊子,狼心狗肺,罵得童如石臉色鐵青,忍無可忍下令給他點顏色,宮牆前煙塵滾滾亂石齊飛,段延徳被護衛拼死拖了回去,猶自爆發出一聲絕望的大哭。

鐵慈在殿內聽着,微微點頭。

當大官的,果然個個好演技。

現在氣氛差不多了。

她看向赤雪,赤雪會意,道:“殿下需要做兩具假屍首嗎?”

她眼神裡有憂色。

很明顯殿下狀態很差,爲了保存元氣才儘量不開口說話。

鐵慈點點頭,赤雪便立即去安排,鐵慈從桌案下抽出一個方盒子,紅木質地九龍雕刻鑲青金石,看上去像是裝玉璽的盒子。遞給了赤雪。

赤雪也不多問,接了便去了。

段延徳回來,他演技果然逼真,腦袋真的被砸破了,用塊汗巾隨便裹着,他大概明白了鐵慈的意思,小心地道:“殿下,這樣也瞞不了對方。而且一旦這樣做,對方就能猜到您還活着了。”

“猜到我活着,纔會進來送死。”鐵慈道,“重明宮前三丈,宮內百丈,就是他們的葬身之地。”

……

遼東精銳們在巷陌中飛快地穿行,顯然對城南地形十分熟悉。

如果有追兵接近,就會有人出來接應或者引開注意力,或者做些障眼法掩護。

顯然就在這混亂城南,遼東也佈下了不少人手。

奼紫眼看這些人極快地前行,是要立即將慕容翊送出盛都的模樣,她微微偏頭,感受到身後人氣息越來越微弱,心急如焚,忽然停了腳步。

領頭的黑衣人立即轉頭不耐地看着她。

“世子不能再走了。”奼紫擡手把着慕容翊脈搏,“他必須先療傷休養。”

“不行。”黑衣人一口否決,“不趁現在大幹還沒反應過來出城,後頭可能就難出了。”

“長途趕路,會要了世子的命!”奼紫一步不讓。

慕四也上前一步,站在了她身邊。

“留下來,一樣會要命!”

“可能死和一定死之間,我選前者。”奼紫揹着慕容翊就要跳下屋頂。

黑衣人伸手去抓她後頸。

忽然一支冷箭射來,直衝他的面門,黑衣人急忙縮手,一轉頭看見很多人躍上屋脊,領頭的朝三,手裡端着勁弩。

這種勁弩,比他們那種輕便手弩,威力不知道強了多少倍。

盛都城門盤查嚴格,勁弩這種軍中制式武器一經發現就是大罪,但是朝三這段時間在盛都做生意風生水起,以經商之便,做這些事容易得多。

他勁弩指着遼東精銳,旁邊手下還拎着桶和火把。

迎着黑衣人冷冷的目光,朝三道:“我知道我們不是你們對手,但是勁弩殺不了你,我們就倒油,放火。你猜,追兵會不會立即找過來?”

“你們瘋了!”

“對,瘋了,被逼瘋了。”朝三擡起眼,看了慕容翊一眼,眼底淚花頓時噴了出來,哽咽道,“既然如此,要死就一起死!”

慕四震動地看着他。

從未想過小慫包朝三,萬事瞻前顧後的朝三,也會有破釜沉舟的一天。

黑衣人和朝三對視半晌,聽得追兵動靜越來越近,眼看對面人人眼底仇恨,只得一咬牙,當先跳了下去,道:“跟我來!”

奼紫立即跟着便走,朝三依舊端着弩跟在最後面,眼看前面黑衣人左拐右拐,很多時候明明沒有路,他掀開一個棚子,就能鑽出條路來,遇上破敗的矮牆,他一推,就能看見一道門。

朝三暮四在後面看着,心中生出濃濃的悲哀。

這本是繡衣使追蹤隱藏的手段,如今卻被大王拿來作爲在盛都的暗手。

繡衣使已經到了大王手中了。

世子辛苦培養出來的人才,被大王摘了桃子。

如果世子能一直在遼東,這樣的事根本不會發生。

世子也不會落到如今這樣的地步……

朝三垂下頭。

不,不是。

如果不是他,世子纔不會落到這樣的地步。

是他害了世子。

肩膀忽然被人一拍,朝三淚眼模糊擡起頭,身邊慕四面無表情看着前方,冷冷道:“別哭,也別先急着自責。不管你心裡怎麼想,我們現在該做的,是熬下去,等下去,等世子重新站起來的那天。在此之前,死都不配死。”

朝三喉間發出一聲模糊的哽咽,重重點點頭。

追兵近在咫尺的響動漸漸遠去。

他們已經深入貧民窟中心。

最後黑衣人帶頭鑽入了一個破爛的窩棚,窩棚靠着一株大樹和一座小山。黑衣人扒開窩棚看起來分外污穢的牆壁,現出一扇開在樹身上的門,穿過那道門,眼前便豁然開朗。

是一座以窩棚爲掩體,以樹爲門,以挖空了的山腹爲室的密室。

密室分成許多間,有陳放食物的,有儲水的,有放武器的,有放藥品的,有供人休息的。

很明顯是這批遼東精銳在貧民窟設置的老巢。

奼紫將慕容翊抱入內室,立即命人燒水準備刀剪繃帶,卻不用這裡的藥品,而是自己取出了一個藥瓶。

她給慕容翊餵了一顆藥,之前已經餵過一顆,不過她後悔了,早知道就不喂,不然哪來的元氣還要折騰自己回去。

喂完藥纔開始處理傷口,很費了一番事,因爲衣裳裡外幾層都被血凝粘在一起,還結着冰渣,只得先用熱水洗再用剪刀剪開衣裳,拋下來的衣裳被冰和血結得板硬,扔在地上當地一聲。

看清慕容翊傷口後,奼紫倒吸一口冷氣。

觸目驚心。

最重的還是射入腹中的一刀,幾乎對穿,不過運氣不錯,沒有傷及內臟。

奼紫目光卻落在肋下那一刀上。

那道傷口分外猙獰,以奼紫學醫的眼光,可以看出之前的傷口不算很重,而後卻被五指生生抓入。

奼紫頭皮發麻。

她目光緩緩轉向慕容翊手指。

那裡都是血肉。

原本她以爲那是別人的。

但現在看來……

爲什麼?

奼紫本就對慕容翊殺了鐵儼心中疑惑。

但覺得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世子曾經承諾過會殺了大幹皇帝,此事遼東朝廷人人皆知。

從私心裡,她希望世子完成任務,順利接大王位,不辜負那多年艱苦。

理智則告訴她,慕容翊不可能這麼做。

直到此刻,看見慕容翊的傷口,她終於確認,發生了什麼。

奼紫呆呆地看着那個猙獰的傷口,彷彿也看見了那一刻慕容翊的悲憤和絕望,那一手插入傷口,掏出的是一顆永不背叛的赤子之心。

卻最終被丟棄於重明宮的深雪和廢墟之中。

奼紫的眼淚一顆顆地落在榻邊。

她覺得自己一生,都沒流過這麼多淚。

她流着淚,給慕容翊處理傷口,朝三咬緊牙關站在她身邊,給她把淚和汗擦乾。

屋內靜得落針可聞,只有輕微的刀箭碰撞聲,和眼淚砸落在木榻邊緣的聲音。

慕容翊已經衰弱到了極點。

以至於處理傷口的極致痛苦,都沒讓他清醒過來。

好容易包紮完了,血水端出去一盆又一盆,朝三慕四舒了一口氣。

他們對奼紫的醫術有信心,畢竟她曾師從醫狂。

奼紫在給慕容翊把脈,眉頭卻漸漸皺起。

朝三不安地看着她,輕聲試探地問:“世子沒事了吧?”

奼紫不答,放下手,給慕容翊掖好被子,起身撥亮油燈。

這裡深處山腹,白天黑夜都需點燈,也不知道外面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但不管是什麼時辰,都是冰天雪地,不見日光。

就好比她現在的心情。

背對着朝三慕四,她沒有回頭,擡頭看看更漏,計算着慕容翊可能發作的時間,輕聲道:“不,真正的危險,還沒開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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