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我一下子就睡到下午三點,醒來的時候想起晚上得去吃張磊的生日宴,我就胡亂吃了點東西,爭取扶着牆進去扶着牆出來。
我就在新洲這邊的酒店,離益田那邊也就幾步路,所以我很晚纔去。
去到才發現,土豪就是土豪,擺個生日宴就跟整個結婚宴似。
我剛踏進去,陳飛燕那個眼尖,她一下子就看到我了,也不知道是現在人幸福了人品變好了,還是她依然勢利眼看我現在的行頭還算入了她的法眼,她的態度挺好,直接給我安排上座。
也不知道是真巧還是人爲的,我坐下沒多久,林至誠就坐到了我的旁邊來了。
昨天我們那場火藥味濃得不知道怎麼形容得戰火我當然還記得,而他看樣子很不爽我,他見我的那一瞬間臉很黑,就跟我多拉低了他的檔次似的,我不小心瞟到他的時候,他總是冷哼,就跟一隻拿不到香蕉的猴子似的可笑。
我最後懶得理他,發現李先勇在另外一桌之後,我跑過去跟他熱乎地聊了一陣,最我這桌人齊了,我就回來該吃吃該喝喝,大快朵頤後,餐桌上一面的狼藉,我們這桌的人就走剩了我跟林至誠,還有對面兩個美女,我想着該撤了,張磊抱着他家的娃出來了。
是個特可愛的男娃,眼睛骨溜溜的,一看就惹人喜歡,我有點忍不住,就問張磊要來給我抱抱。
我抱着沒多久,坐在我旁邊的林至誠忽然說想抱孩子,我不鬆手,他就一直圍在我旁邊逗來逗去,我內心的怒火就這樣上來了,覺得他特麼的真虛僞,我實在懶得跟他湊那麼近,最後就把孩子給他了。
這個時候,陳飛燕過來了,她後面還跟着兩個我們共同的大學同學,她說一起喝點,我說我開車來的,等下不好弄。
她估計是腦子進水了,執意想跟我喝,就問我住哪裡,我一說住在新洲,就完全給鄙視了,她說就兩步路,最後還給我的杯子滿上了。
拗不過她,我最後喝了點。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瞥見了林至誠就這樣一直抱着張磊家的孩子逗來逗去戳中了我的心,還是這酒勁頭大,我很快上頭了,眼前迷糊糊的一片。
正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
沒細看,我就這樣接了起來。
喝得有點犯迷糊了,連聲音高低都不好控制,我就這樣貼着話筒聽完那頭,最後有點驚詫地說:“開宇,你腦子進水了呀,不是說好了你暫時留在湛江嘛。我都說了,我自己可以的,我深圳挺多朋友的。沒沒沒,當然女性朋友也是有的,總之男女朋友數量均衡,哈哈哈。”
我的話剛剛說完,坐在一旁的林至誠忽然把孩子還給了張磊,他走到不遠處去,不知道在幹嘛。
我又回過頭來,陳飛燕笑着說:“你的聲音太大了。”
我歉意地示意了一下,努力讓自己穩穩地站了起來,朝着門外走去。
就在酒店的花壇旁邊,我跟吳開宇叨叨說了好一陣,他最後非要說來找我,還說他車開出主幹道了,幾分鐘就到。
掛了電話,我一臉茫然地站在那裡,還不知道等下該怎麼辦。
正出神,後面忽然伸出一隻手來,一下子就抓住我拿着手機的手腕,我嚇了一跳,急急回頭,林至誠的臉映入眼簾,他說:“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家。”
我一想到他對自己的孩子那麼無情,抱着別人的孩子卻逗得那麼開心,我就感到噁心。
恨意忽然比以前濃上十倍濃上一百倍,也可能是藉着酒勁,我一把甩開他的手說:“神經病,別碰我,我覺得噁心。”
被我這樣甩開,他的臉上卻一點兒表情都沒有,也沒爲我剛纔罵他的話置氣,他反而是再上前一步說:“你剛纔給誰打電話?你有必要在電話裡面跟別的男人聊得那麼開心嗎?”
我的頭有點沉,也自認爲他沒資格去質問我這些私事,就靠在花壇邊上,就這樣兇巴巴地說:“這是我的私事,我沒必要跟你報告。”
林至誠沉默了。
喝得暈暈的就是好,至少能別顧忌那麼多,至少能隨性,我掃了一眼,又加了一句:“整天沒事找抽。”
說完,我作勢就要繞出去,他忽然一把將我納入懷裡,我雖然醉醺醺但是卻知道死命掙扎,可是他就這樣一把將我禁錮住,他說:“我認輸了,我們不鬥了,過去的事情一筆勾銷,周沫,我們重新開始吧。”
我忽然就停了下來。
一筆勾銷。
這話怎麼那麼可笑!
冷笑了一下,我將雙手按在他兩邊的胳膊上,就這樣一邊頂下去,一邊冷冷地說:“林至誠,你不覺得自己可笑麼?在你的心裡面,我算是什麼?”
獲得了鬆綁之後,我依然冷笑瞪着他清晰地說:“你配不上我。”
微微愣了一下,林至誠的臉色有點黯淡,他張了張嘴正要說話,忽然有個人衝了過來一把抓住我的手說:“周沫,我們走。”
我遲鈍地看了看,才知道是吳開宇。
我確實想趕緊離開這裡,畢竟就算醉着,我也知道在酒店門口鬧起來,不是那麼好看的事。
有點搖搖晃晃地跟着吳開宇正要走,林至誠卻一把抓住了我的另外一隻胳膊。
他用那種特別複雜的眼神盯着我說:“那在你的心裡面,我又他媽的算是什麼?你是不是覺得你特別萬人迷,身邊的優秀靠譜好男人走了一個又來了一個,還沒輪到我是不是?你寧願要缺胳膊斷腿的也不要我這種的是不是!”
我張了張嘴想罵他神經病,吳開宇卻已經鬆開我的手,一個拳頭就朝着林至誠的臉上去了。
猝不及防,林至誠被砸了一拳後,往後退了一些,然後在我晃悠的視線裡面,兩個男人就這樣扭打在一起在酒店門外還算乾淨的瓷磚地板上滾來滾去。
最後,我搖搖晃晃地走過去,我拉了一把正處在上風的吳開宇,我說:“走了。”
吳開宇卻一把甩開我的手,他擰着頭就說:“你別拉我,我今晚就要幫你教訓一下這個人渣。”
林至誠的體型跟吳開宇的差不多,吳開宇正說話間,林至誠忽然狠狠推了他一把,很快又變成了吳開宇被壓在下面。
他就這樣兇巴巴地瞪着吳開宇說:“我跟周沫之間的事,不需要你一個閒人來管。”
說完,他重重地錘了吳開宇一拳。
我終於看到麻木漠然,我說:“你們慢慢打吧,我先走了。”
拎着包包,我搖搖晃晃地走,大概走了差不多十米的時候,我聽到吳開宇怒吼的聲音:“你他媽的是個男人嗎?周沫在醫院裡面躺了十幾天,你他媽的有出現過嗎!她在街頭賣麻辣燙被小混混非禮打在一起被拉去派出所,這個時候你他媽的又在哪裡!這幾年她吃過多少苦你他媽的又知道多少!她最狼狽的時候不來,現在反倒我是閒人了,那你他媽的是什麼,你他媽的就不是人,我操,你他媽的有什麼值得她愛上你!”
“醫院”兩個字,到現在爲止還是我忌諱的,它就如同是一把鋒利而無情的美工刀,而內心鎖着的悲傷,被人一下子撬開了鎖一樣,我的腳步忽然慢下來,下意識地按住了自己的肚子。
在我身體的這個位置,確實曾經孕育着一個生命,可是他是悲哀的,因爲他有一個愚蠢而沒長腦子的母親,她在她沒有任何能力保護他安然成長的時候讓他進駐在她的肚子裡面,所以他甚至連在這個世界上啼哭一下的機會都沒有。
他就這樣在那個骯髒並且黑暗的小巷子裡面,被人拳打腳踢,最後變成了血蔓延在我的身上。
關於他的記憶,從剛開始的斑駁的血,後面成了我的夢,他在夢裡的模樣變了又變。一不變的是他恨我,他不願意被我觸碰,他總是跑,我總是追,然後他帶着我再一次跑進那個幽暗骯髒的小巷子,我總能在那裡看到一個悲慘的毫無還手能力的女人被人撕扯着,她的衣服碎了一地,她的身上全是血,然後噩夢就這樣驚醒過來。
我的眼淚終於那麼肆無忌憚地往下掉,它那麼重,我怎麼都接不住。
可是它又那麼輕,它對於那一場燒燬我的靈魂的災難一點兒幫助都沒有。
是的,一點兒幫忙都沒有。
那個曾經蠢鈍的青春無敵的幼稚天真的,雖然有點兒包子但骨子裡面帶着一往無前的勇氣的周沫,就這樣被殺死在那一場災難裡面。
現在站在深圳這一片土壤上面的這個人,最多算是一個沒有靈魂的的行屍走肉,我那麼悠然自在地站着,我圓滑我腹黑我成功脫掉了包子的外衣成了一隻質量不錯的錘子,我銅牆鐵壁我固若金湯我牢不可破,我脫胎換骨成了那種以前我羨慕的人,可是爲什麼還是感到那麼悲哀的。
我確實可悲,還可憐。
我披着一身的荊棘,我以爲這是護我周全的神丹妙藥,我以爲我在衆人面前用來娛樂衆人的眼淚早就掉光了,我還以爲我可以冷靜祥和掌控全局了,但是在這一刻我卻失控了。
我一想到他對自己孩子的狠毒,抱着別人的孩子卻逗得跟什麼似的,我就鑽心的痛。
我就這樣衝動地折返了回去,我就這樣狠狠地拉開了吳開宇,我就這樣將林至誠壓在身下,我的手掌就這樣甩了下去。
我依然是搞不清楚方向,我原本想要摔在他的臉上,卻不小心錘在了他的前胸。
我就這樣狠狠地瞪着,我的眼淚掉得哪裡都是,我那麼絕望與悲憤,我用手指戳着他的心口,我憋屈在身體內想罵他的話太多了,現在卻一句都說不出來,就這樣掄起手,一巴掌一巴掌地摔在他的臉上。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被我打懵了,他就這樣睜大眼睛看着我,一句話也沒說,也沒再掙扎。
而我,我想我是瘋了。
手掌撞擊他的臉帶來的疼痛感讓我更瘋狂,我搖頭晃腦地對才走出來勸架的張磊以及已經站在身邊企圖拉開我的吳開宇吼:“你們誰敢拉開我,我連你們也打。”
最後,不知道吳開宇說了什麼,張磊就這樣冷清地看着。
我的巴掌就這樣不斷地甩下去,一直甩到面前的人的臉紅成一片,我才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人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