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風聽懂了他的話,隨即便捏着筆在本子上寫着,寫完以後將本子遞到了傅雲墨手裡,人就一溜煙兒的跑進了房間裡去了。
他看了一眼被硬塞到手裡的本子上一行工整筆鋒卻稍顯稚嫩的字。
——叔叔,媽媽說知錯就改就是好孩子,加油!
傅雲墨一向淡漠涼薄的臉上竟然因爲這句充滿幼稚天真的話而出現了一絲龜裂,脣角微不可見的上揚了些許。
然後,他將本子擱置到了桌子上,視線落在廚房門口,思索了好半晌,他才鼓足勇氣進去。
傅雲墨才走到廚房門口,看到的就是顧詩若將原本披散的頭髮隨意的用皮筋綁成了高高的丸子,露出了優美白皙的脖子,只是她扎的頭髮有點鬆垮,有那麼一絲一兩捋調皮的長髮垂落在脖子上,看着莫名令人感覺心癢。
腰間繫着圍裙,熟練的摘菜切菜。
一系列流暢的動作下來,傅雲墨看着出了神,原本盈缺的心間一角似乎正在被暖暖情絲佔據。
這樣也挺好的,就像是很平常的家庭,他們帶着孩子一起出去買菜,回到家以後,她會去做出可口的飯菜犒賞他們一天的勞碌。
這一切本來都可以是永久擁有的,偏偏...
如此想着,傅雲墨眼眸微暗,看着她在狹隘的廚房內不時走動的身影,心念一動,他走上前,自然的從她身後圈住了她腰身。
手環過去的那一瞬間,他明顯察覺到了顧詩若的僵硬,他心思沉凝卻也在感嘆,她似乎又瘦了,現在一手攬過去還能餘下空閒空間。
似乎是害怕她掙脫開,害怕她跑走,傅雲墨漸漸收緊了力道,溫熱的手心緊貼在她腰側。
不得不說,傅雲墨很瞭解她,因爲在顧詩若反應過來以後,她的第一想法就是要躲避。
只可惜他先發制人,顧詩若就算是掙扎了也逃不開,滑稽的是她手裡還拿着菜刀,切菜的手停了,被他這麼抱着有些不知所措。
隨即,秀眉一擰,她冷冷出聲道,“你這是做什麼?”
傅雲墨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將下巴抵在她瘦弱肩膀上,大概是因爲她急劇消瘦的原因,過去圓潤肩膀現在變得有些咯人了,但是他仍舊沒有推開,下巴夾着她肩膀,微微側過頭,近距離的看她。
呼出的溼熱氣息輕拂過她臉頰,引起陣陣顫慄。
顧詩若微顰眉,鼻子輕皺起來,因爲在他身上她聞到了一股煙味,味道不重,只是在他靠得特別近時才能夠察覺到。
傅雲墨其他多餘的話都沒有說,只是在顧詩若掙着要從他懷裡退出去的時候,他蹙眉說了句,“別動,我只是想抱一會”
他嗓音低沉而且有點沙啞,一句簡單的話硬是生生讓他拖出了悱惻纏綿,傅雲墨似乎很疲倦,不似過去那般鋒芒逼人,現在的傅雲墨在她面前,就像是一個在撒嬌的孩子。
兩個人靠得這麼近,顧詩若的心底很複雜。
她好像...也不怎麼想要推開,甚至有點貪戀來自於傅雲墨身上的溫暖,這是這段時間無盡寒冷黑夜裡,她極度渴望的事。
維持着這個動作不知道多久了,驀然,顧詩若聽到他壓低的沉沉嗓音,“我想你了”
傅雲墨的情話說的不少,但是每一句每一次都能夠精準無誤的擊中她心扉,她承認她沒用,因爲在他說出這樣的話時,她心底的弦絲似乎被撩動了,發出陣陣嬋嬋餘音。
她沉迷在這樣的假象裡,這一刻顧詩若不想打破難得的寧靜。
就這麼一天也好,沒有欺騙利用,沒有顧晴菁的出現,他們兩個人就是一對過着平凡日子的小夫妻。
她用力閉了閉眼睛,斂去了眼底的眷戀。
顧詩若沒有推開身後的人,而是任由他留在了這裡,隨後,她退到了一邊,看着傅雲墨笨拙的切菜,心緒雖然複雜卻又有着難以言喻的平靜。
她說過的,傅雲墨什麼都會唯獨對廚房的事情是一竅不通,哪怕在申城的時候,教過他,他仍舊是不會做飯,不要說能夠烹飪出美食來了,他不將廚房弄得一團糟就謝天謝地了。
顧詩若着實是看不下去了,才上前了一步,手拿過了他手裡的菜刀,輕聲道,“我來吧,你先出去”
她手按在他手背之上,微涼的觸感不似常人有那麼溫暖的體溫,傅雲墨側眸,恬靜的臉蛋近在咫尺。
這些天,他每天都守在樓下,看着樓上的燈發呆,經常會幻想她在屋子內的活動。
現在朝思暮想的人近在眼前,原本被按捺住的情緒又開始蠢蠢欲動了,喉結輕滾了滾。
倏忽,他做了一直就想要做的事,微低歪下頭,兩脣相抵之時,顧詩若狠狠一愣。
只是她還來不及反應,傅雲墨便退開了身,他低啞出聲,“我到外面等你”
說完,他便留下了發懵的顧詩若一人在廚房,而他自己像是不好意思又像是在躲避顧詩若,怕從她嘴裡聽到拒絕難聽的話一樣,快速的從廚房內走了出去。
而他走後,顧詩若仍舊在出神。
下意識的擡手輕撫上脣畔,眼眸有點呆,那暖意夾雜着獨屬於他身的麝香氣息似乎久久縈繞在鼻尖未曾散開...
長而捲翹的睫毛落寞的低垂下,她頗爲苦澀的彎起了脣角。
傅雲墨在做什麼?總是忽然間的出現打亂了她原本的生活步調,明明她好不容易纔艱難的將他遺忘到角落裡...
可笑的是他每一次出現,好像自己都控制不住的想要沉淪,想學會自欺欺人,其實他對自己是真心的,一開始的接近也不是因爲顧晴菁...
要是事實也像她想的這麼美,那該多好...
懷抱着心底那最陰暗卻最真實的想法,顧詩若這一次面對傅雲墨時出奇的平靜,沒有出言諷刺更沒有趕走他,而是聽之任之,任由他留了下來。
她其實挺後悔那天見到傅雲墨時說過的那番話,她真的以爲傅雲墨就不會再出現了,莫名覺得心臟很空也很疼,所以這一次她閉緊了嘴巴,她怕自己一開口就是冷嘲熱諷,怕他跟過去一樣,只要自己一說就走了。
顧詩若在廚房裡發呆,等到她做好了飯菜出來,看到的就是傅雲墨正屈坐在飯桌旁邊,而他身旁坐着的正是小風,面前攤開了書本和作業本告訴了她,傅雲墨是在輔導小風做作業。
端着碟子的手不自覺捏緊了邊沿,看着他們這樣,真的就好像是一家人...
她站在原地好一會,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下起伏不定的心情後,才端菜上桌,低低出聲道,“去洗手,準備吃飯了”
聞言,小風擡起頭,看到桌子上被端上的熱騰騰的飯菜,他麻利的將作業本和文具收了起來,拉着傅雲墨的手,示意讓他起身。
傅雲墨會意起身,不緊不慢的跟在小風身後去了簡陋的洗手間洗手。
這一頓吃的極爲安寧,小風雖然不能夠說話,但是他很懂事,知道傅雲墨和顧詩若鬧了矛盾,就拼命的想要活躍氣氛,試圖緩解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關係。
期間,顧詩若有了驚奇的發現,因爲她看到小風在對傅雲墨比手語,而傅雲墨似乎看懂了,每一次他都會接茬。
對待小風的傅雲墨少了一份凌厲多了一份隨和,原本冷硬的棱角似乎也在餐桌上方那懸吊低矮的燈泡照映下柔和了下來。
小風還沒吃完飯,就迫不及待的朝着傅雲墨比手語。
而傅雲墨在破解了他的意思以後,銳凖微微一暗。
小風笑眯眯的將飯吃完後就進了臥室,乖巧聽話的將客廳多餘的空間留給了顧詩若和傅雲墨。
於是陰暗潮溼的狹小餐廳內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獨處,顧詩若吃的很少,只吃了那麼一兩口就吃不下了,心不在焉的撥弄着碗裡的飯菜,微垂着頭,出聲問道,“你看得懂小風的手語?”
“嗯,以前在聾啞人學校做過幫工”
聽到這話,顧詩若擡眸定定看着他,炯炯眸色微閃,傅雲墨似乎並不想多談過去的事,他只是慢條斯理的夾菜吃飯。
顧詩若忽然間覺得,她好像對傅雲墨的瞭解太少了,他的過去她一無所知,只知道他的感情世界裡最先出現的人是她此生最爲厭惡的女人。
因爲顧晴菁,她被迫打了孩子,被迫要放棄一切。
所以被仇恨和怨恨遮住了雙眼,她不願意去面對現實,更不願意去正面看待傅雲墨,每一次他靠近,她就用惡毒尖銳難聽的話抨擊他,親手將他推得遠遠的,直到推離出自己的生命之中。
傅雲墨之於她是個迷,解不開的繩索,散不開的濃霧,將他們兩個人隔絕開來。
她固步自封,抱着那點自以爲是的傷害自怨自艾,從來沒有問過他的想法,也沒有想過要去了解他的世界。
傅雲墨身上好像有很多的故事,那些故事是她不曾瞭解也不曾參與的...
脣瓣輕抿着,顧詩若咬着筷子,貝齒微微剮蹭着木質筷子,隨後,她忍不住心底的疑惑問出了聲,“剛剛...小風跟你說了什麼?”
聞言,傅雲墨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頓,眼底瀲灩過一抹意味深長的波光,面上仍舊無波無瀾,聲調也異常平淡,“他說謝謝你忙碌了這麼久做出了這麼好吃的飯菜”
“哦...”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他們兩個人又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之中,誰都沒有再開口說過一句話,而且也沒有人再去提起過去發生過的事。
同桌吃飯的這一刻,顧詩若總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那些過去的傷害,那些曾經不能釋懷的傷痛,好像都已經淪爲了過去,或許想起來還會有絲絲抽疼,但不足以致命。
像是來自遙遠世紀的記憶,又像是做了一個夢,噩夢過後,他還安穩的呆在自己身邊,告訴自己,那一切只是她心底的夢魘從來沒有發生過。
而他,亦未曾離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