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天大概最知道的是,這一刻的李橙她是一個慫包子,她是一個新鮮出爐熱氣騰騰的包子。
她的勇敢尖銳,她的橫衝直撞,她的所有不認服輸的要強,她所有的非黑即白眼睛裡面揉不下沙子,在這一場全身投入的愛情中全部節節敗退,她最後能剩下的性格特點,竟然只有可悲的膽怯懦弱等等不可取的東西。
也就是在那麼幾秒內,我就做了一個讓老天爺都爲之不恥的動作,我沒有立刻撿起,我而是手忙腳亂地把那兩個四四方方的紅得觸目驚心的杜蕾斯包裝袋撿起來緊緊團在手上,急急忙忙地下車,將它們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裡面,就像它們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我死死地壓制住我那些豐富的想象力,盡全力不去想這些東西他到底用在了誰的身上,我也死死壓制住自己想要把他丟在這裡自己回家的衝動。
我生怕我一個衝動,我跟他之間就萬劫不復,他轉眼就變成不是我的了。
張競馳回來的時候,我安安靜靜地坐在車上低着頭玩着,我玩得那麼投入,以致我的臉都快貼在上了。
他把冰淇淋遞過來給我,他說:“大冷天的還要吃這個,下不爲例。”
我很快接過來手忙腳亂地打開,我迫不及待地挖了一大勺塞進自己的嘴裡。
這他媽的是誰把冰淇淋做的那麼冷冰冰的?
我終於找到了流淚的理由。
可是我不敢肆無忌憚,我只能掉下若有若無的一兩顆,還要裝作開心的樣子對着張競馳說:“以後再也別買那些買一送一的冰淇淋了,冰得我快哭了。”
我感覺我也能去參選奧斯卡演後了,我的演技竟然在短短的幾秒內渾然天成自成一格,我竟然就這樣矇騙了有着火眼金睛的張競馳,他又是伸手揉我的頭髮,就跟我是一個聽話乖巧的小狗似的,他的眼睛依然是亮晶晶充滿愛意和愛惜的,他說:“傻,冰淇淋不都是涼的嗎?”
我沒應他的話,繼續急匆匆挖更大的一勺塞進自己的嘴裡面,那些檸檬的酸伴着些少的甜在我的脣齒之間彌散着,我有些任性而無理取鬧地說:“幹嘛只買檸檬味的,我還想吃橙子味的。買個冰淇淋都買不好,真是的。”
在我們兩個人的相處裡面,大多數時候,張競馳對着我都是有極好的脾氣的,他也會細心記得我喜歡的口味。
這一次也不例外。
他從那個包裝袋裡面拿出另外一盒打開,用勺子挖了一小口往我的嘴邊送,他說:“知道你最愛的口味是檸檬和橙子,所以我都買了。”
原來最愛的可以有兩個嗎?
我在理性上知道我不該如此斷章取義,我也知道就是兩個口味的冰淇淋而已,我該在這個話題上面死死地糾纏不休。
可是我的感性支配着我這樣做了。
我停下手中的動作,我將所有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我有些無厘頭地說:“爲什麼最愛的可以有兩個?讓你自己選,你要檸檬還是橙子?“
大概覺得這個問題毫無營養,而張競馳原本就是一個對吃的沒什麼要求的人,他不以爲意地又摸了摸我的頭,微笑着說:“反正我很少吃冰淇淋,我覺得哪種味道都無所謂,檸檬也好,橙子也罷,我能湊合。”
我還真他媽的走火入魔了!
我們不過是討論一下口味而已,我就自動自覺對號入座,他在感情裡面也是可以這樣,對到底是誰在他身邊已經無所謂,他是在湊合。
這大概是我戀愛以來第一次在他面前這樣鬧騰,我將手上的盒子重重地遞過去硬塞在他的手上,我盯着他極度認真地說:“不準湊合,你要選一個!你不要的那個,我就扔了它。”
估計是覺得我有些反常,張競馳的眉頭忽然蹙起來,他湊過來,他的語氣裡面帶着小心翼翼:“怎麼啦?是不是我今天讓你等太久,你生氣了?”
我竟然見不得他的小心翼翼,我的心腸一下子軟下來,爲自己剛纔的無理取鬧感到鬧心,我掩飾說:“沒事,就是覺得你老是叫我橙子,我想跟你開個玩笑看你懂不懂選我,誰知道你反應遲鈍,一點都不好笑。”
我就這樣一扯,張競馳還信了,他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吐槽自己說:“我真是沒點幽默細胞。”
他吐槽完自己,又把那些冰淇淋收了收說:“大冷天的,別吃這個了。我們回家吧。”
他說完,作勢就要發動車子倒出去。
我忽然突發奇想,當然我抱着被他拒絕的念頭說的,我用手捅了捅他說:“我想坐地鐵回家,你要不要陪我一下?”
我以爲他會馬上說什麼地鐵很擠啊什麼的,卻沒有想到,他連遲疑都沒有,就立刻說:“可以啊,我還想在地鐵上抱着你,讓別的男人羨慕我呢!”
我以爲他開玩笑的,但是他很快掏出打給公司一個有他車備用鑰匙的司機,報上地址讓他過來把車開回去。
做完了這一切之後,我們兩個人牽着手朝着地鐵站入口走去。
華強北這個站人很多,等到地鐵來的時候,我們好不容易地擠上去,卻連站腳的地方都少得可憐。
我以爲張競馳會皺眉頭要求下一個站出站打的回去,卻沒有想到他看起來挺高興的,一路擁着我顛簸着回到了會展中心。
回到家裡,我把今天所有內心經過的驚濤駭浪全部藏匿起來,安安靜靜地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飯。
張競馳吃得很滿足,一邊吃一邊耍貧嘴說找了個五星級廚藝的女朋友真是幸福感爆棚,換做平時我不知道該多甜蜜多高興,但是今天這些聽着,竟然恍然覺得,不是說給我聽的。
等我收拾好去洗完澡出來,已經快是十一點了。
張競馳挨着牀頭臥坐着,他正抱着筆記本電腦在那裡敲敲打打。
我把臥室的門關上走過去爬上牀,我沒挨着他坐下,而是自顧自地拉開被子躺着,想了想我開口說:“張競馳,我有事要跟你說。”
他停下敲打鍵盤,摸了摸我的頭輕聲說:“說吧。”
我將他的手摘下來隨意放到一邊,我的眼神看似飄忽,卻餘光一直落在他的臉上,我說:“我哥前幾天給我打電話,說收到消息,我們家那邊會有房地產的要建商品房,到時候可能要拆遷,家裡說人家都是按照人頭來分錢,叫我別急着嫁,戶口本也暫時不給我。”
我倒寧願張競馳如同前幾天那麼急躁地想要問我家裡要戶口本跟我去扯證,就算我忌憚他家裡不同意往後推都好,我其實想要的是他的一個態度。
可是,他若無其事地又摸了摸我的頭說:“哦,沒事,你別跟家裡置氣,我們等等也可以,不着急。”
就是跟邱佳玲去出個差回來,連跟我結婚也不急了。
那杜蕾斯,是跟她用的吧,還用了兩個,看來很激情澎湃吧。
我的心慢慢涼下去。
我真的很像爬起來將那張小票翻出來跟他對峙,我真的很想跟他說我在他的車上發現兩個被撕開的避孕套袋子,我真的很想讓他給我解釋清楚。
可是我怕。
我怕現實殘酷,我怕現實猙獰,我怕一切變得覆水難收,我還想自欺欺人一陣。
拉過被子裹得更緊,我轉過身去,懷抱着心事閉上了眼睛。
張競馳很快把筆記本放到了一邊,他挨着我躺下來伸手環住我問:“怎麼了?感覺你今天情緒不高啊。”
我的心悶得慌,我推了推他的手說:“我想睡覺了。”
但是張競馳他不是那種不懂察言觀色的小毛頭了,他依然挨着我,他的聲音低沉地說:“是不是氣我冷落你了?”
我閉着眼睛,輕輕搖了搖頭,我說:“就是想睡覺了。”
冷不丁的,張競馳把臉湊過來突兀地說:“你是不是生氣我跟邱佳玲一起去出差啊?”
聽到他提起這個名字,我的心裡面堵得慌。
是我想象力豐富嗎,還是我的錯覺,它讓我覺得他在提起邱佳玲的名字時,總有隱隱約約的複雜情緒在其中。
等我從他那晚的敘述跳出來,其實他由始至終在說的都是他的悔恨地自責,他可從來沒有說過他後來是經過了多少的千錘百煉,才把邱佳玲從心裡面剔除出去的。
又或者,從來沒有剔除過。
我趕不走她,她還在他的心裡面逗留,她還佔據着一席之地。
也是啊,他跟她之間有着太多年的糾葛,而我哪怕是暗戀了他數年,哪怕我那一年給他偷偷打了一年的開水買了一年的早餐,哪怕他佔據了我整個青春歲月,那也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他跟我在一起,不過短短几個月而已。
如果說有什麼我鬥不過,那我怎麼可能鬥得過歲月流淌和回憶糾葛堆積呢。
然而就算我鬥不過,我也不想輸,因爲我愛他,那麼執拗那麼瘋狂,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遇到下一個讓我如此全情投入的人。
最終,我選擇了逃避。
天知道,在後來我四面楚歌孤身無援節節敗退的時候,我有多後悔我這一刻沒有勇氣撕開我所能看到的這些殘酷的猙獰。
在後來,當我現在所有能擁抱在手掌心上面的溫暖全部隨風而逝,而我一面戀戀不捨地回首着自己收穫的爲數不多的甜,卻也在獨自吞嚥苦水時痛心疾首自己這一刻的愚蠢與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