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以後,張準從棲霞縣出發,騎馬來到王徐寨前所。那些聞香教的骨幹,顯然還沒有到達這裡,因此,王徐寨前所暫時還是冷冷清清的,只有幾十名的當地軍戶在幹些粗活。張海濱指揮的船隊,已經在這裡等候張準了。張準便在這裡上船,越過萊州灣,直接前往北直隸的滄州。
從王徐寨前所到滄州的距離很近,船隻航行了半天的時間,就在滄州的海岸邊登陸了。當時北直隸還沒有黃驊港,只有一些簡陋的漁村。大部分的漁民,一邊捕魚,一邊曬鹽,日子過得非常的辛苦。在上岸的時候,張準看到當地漁民,一個個都衣衫襤褸的,面黃肌瘦,身上還有各種各樣的暗瘡,也不知道是怎麼染上的。按理說,北直隸應該沒有血吸蟲的啊!
張準騎馬從漁村向內陸進發,一路上看到的,大部分都是丟荒的田地,只有很少的農民在耕種。大部分丟荒的田地,都是由於水利設備設施的不足,無法灌溉而丟荒的。北直隸本來就缺水,加上水利設備設施年久失修,乾旱的情況,自然更加的嚴重。兩次韃子的入寇,也給北直隸帶來了巨大的混亂,能安心耕種田地的百姓,實在是不多。
尤其是在天啓朝以後,北直隸的情況,一直不是很好。乾旱少雨不說,冬天的氣候還特別冷。農作物沒有收成不說,似乎連捕魚都出現問題了。以前,渤海灣的封凍時間,只有一個月左右,現在卻增加到了兩個月。今年的渤海灣封凍,不知道要從什麼時候開始。張海濱其實還是很擔心的。要是萊州灣大面積結冰的話,虎賁軍的海上運輸,是要受到影響的。
但是,這裡的水文條件還是不錯的。因爲有漁村,自然就有碼頭。深水良港肯定沒有,停泊一般的商船,卻是沒有什麼問題。好像二號福船,吃水也就是一丈左右。漫長的海岸線,要找幾個這樣的港口還是很容易的。二號福船的排水量才三百噸,後世的戰船動輒就是幾千噸,還是鋼鐵製成的,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張海濱派人在這裡勘察了一遍,在張準圈出的那個叫做“黃驊”的地方附近,確定了五個港口,可以用來卸載物資。也不需要建立太高級的碼頭。這裡遍地都是原始的碼頭,只要將一大塊地圈起來,讓衆多的商船,可以順利的靠岸就好。至於卸下來的物資,則可以擺放在沙灘上,然後交給陸軍的人自己搬運。
但是,港口方面沒有太大的問題,戰場的選擇,卻是個學問。如果虎賁軍的位置太過險要,韃子不會愚蠢的撲上來,更不會持續不斷的上來送死。因此,一定要讓韃子感覺到有可能將張準吃掉,纔會瘋狂的不要命的撲上來。但是,要是虎賁軍一點有利的地形都沒有,又容易被韃子擊破。如果幾萬的韃子潮水般的撲上來,虎賁軍一點堅固的永久的防禦措施都沒有,恐怕是非常危險的。
張準到來滄州,就是要實地尋找這樣的地方。滄州城距離海岸線還是太遠,容易被韃子騎兵切斷自己的後路,切斷自己和港口之間的補給。因此,滄州城不是很好的選擇。只有在滄州的東面,在靠近海岸線的地方,尋找一些比較堅固的小鎮,作爲營地的支撐點。然後沿着這些小鎮展開兵力,建立堅固的營地,和韃子騎兵反覆的廝殺,一直到韃子騎兵的有生力量被消耗得差不多爲止。
虎賁軍要做的,就是那一朵最絢麗的玫瑰,看起來很美,卻非常的扎手。韃子看上了這朵玫瑰,就會不顧一切的撲上來,然後被扎得渾身是血,最後灰溜溜的退回去。種植玫瑰最理想的區域,就是後世的黃驊港周圍。
“大人,附近有個董家堡,可能滿足你的要求。”
張海濱忽然介紹說道。
“董家堡?”
張準知道張海濱肯定還有話說,便隨意的說道。
“大人,我去看過,那個董家堡周圍的地形不錯,要是我們在那裡和韃子作戰,應該有不少的有利條件。”
果然,張海濱很快說道。
“哦?是嗎?”
張準頓時來了興趣。
“不過,當地人比較排外。外地人很難有機會進入他們的城堡。我們出現在這裡,主動的將韃子吸引過來,他們可能不願意。”
張海濱口風一轉,又有些擔心的說道,頓時讓張準的興趣落空。
“你說說情況。”
沉吟片刻,張準若有所思的說道。
“董家堡的人,很少和外人來往,他們都在埋頭練武。他們自己修建了堡壘,抗擊外來的壓力。他們有自己的法律,就是所謂的家法,也就是族規。族長在這裡是最大的,族長的話就是法律。北直隸的官府,也不敢拿他們怎麼樣。”
張海濱委婉的說道。
“練武……堡壘……自保……族長……族規……”
張準皺着眉頭,輕輕的自言自語。
這個董家堡,怎麼看起來像是化外之民似的?
在張準的印象裡,滄州的尚武之風應該是很濃的。自古燕國至明清,多代王朝建都於幽燕,滄州乃畿輔重地,爲歷代兵家必爭之地。據史籍載,自桓公二十二年(公元664年)桓公援燕山戎以來,各朝各代均有多次戰爭發生於滄州一帶。燕趙多壯士,河北多豪傑,這兩句話絕對不是隨便說說的,是有大量的歷史根據的。
頻繁的戰事,當然導致民遭塗炭,民生維艱,故須掌握攻防格鬥之技方能自救圖存。簡單的說來,就是練武。只要自己的功夫高,就不怕別人的侵犯,就能自保。因此,滄州古有“遠惡郡州”之稱,明時又有“小梁山”的外號。在嘉靖時期爆發的馬政之亂,就有滄州人的影子。
來自後世的張準,對於這一點,最清楚不過了。他在海軍陸戰隊的不少隊友,都是來自滄州。古之滄州,沿渤海方圓百餘里,均系蘆蕩荒灘,人煙稀少,既是犯軍發配之地,又是叛將蔽身良所。明清時,一些受朝廷緝拿之叛將,紛紛藉助滄州民衆強悍喜武之俗以蔽其身。還有很多人隱姓埋名,化裝僧道遊俠,傳藝維生。
滄州練武之風極盛,和當地的民生是分不開的。滄州地處“九河下梢”,土地瘠薄,旱、澇、蟲災不時降監。正常年景,許多人家糠菜半年糧。重災之年,流浪乞討,賣兒鬻女者不鮮。民謠雲:“拋棄黃口兒,一乳恩情盡;但恨生不辰,莫怨父母忍。”許多壯丁,以販鹽維生,而官府緝拿甚嚴。民求生不得,必然反抗,反抗則必習武事。
《滄州志》載:“滄邑俗勁武尚氣力,輕生死,自古以氣節著聞。承平之世,家給人足,趾高氣揚,泱泱乎表海之雄風。一旦有事,披肝膽,出死力,以捍衛鄉間,雖捐棄頂踵而不恤。”這充分說明了滄州人民自古就尚義任俠。
從軍事的角度來說,滄州人都是不錯的兵源。無論在什麼時候,有武藝在身的年輕人,總是受到軍隊青睞的。明朝末年,儘管熱兵器正在逐漸的取代冷兵器,火藥的威力越來越強,但是,在絕大多數時候,軍隊需要的,依然是具有良好身體素質的士兵。虎賁軍同樣如此。日後的pla海軍陸戰隊同樣如此。
“海濱,你估計,如果有戰事發生的話,董家堡能拉出來多少年輕人?”
張準興致勃勃的問道。
“董家堡的人丁不少,拉出來七八百人是肯定沒有問題的。加上附近的柳家堡、曹家堡,至少能拉出來一千五百人。這都是有武學基礎的,如果加上一般的青壯年,可能超過兩千人。”
張海濱肯定的說道。
“既然如此,我們去拜會一下這個董家堡!”
張準很快就做出了判斷。
要將虎賁軍的勢力,擴展到北直隸一帶,河間府是個非常重要的橋頭堡。滄州人素來好武,一旦加入軍隊,能夠很快的形成戰鬥力。這樣的兵源,虎賁軍當然要儘快的控制在自己的手裡。就算不能控制在自己的手裡,也不能讓他們加入朝廷的軍隊。
這那啥,就是通常所說的,不能爲我所用的,也一定不能爲敵所用。當然,張準相信事情應該不會發展到這麼極端的地步,尤其是在韃子即將發動第三次入寇的大背景下,滄州人爲了自保,肯定不會拒絕虎賁軍的到來。
“大人……恐怕董家堡不會歡迎我們的。”
張海濱有些擔心的說道。
原來,董家堡的堡主董三槐,乃是崇禎年間的武進士,在滄州一帶,還是小有名氣的。董三槐的董家槍,據說是源自赫赫有名的岳家槍。大家都知道,在南北宋時期,槍法是最盛行的,尤其是在軍隊裡面,槍是最強的武器,號稱兵器譜之王。
女皇武則天的一大創舉,就是開設了武科舉,選拔武功高強的人士。明代科舉,同樣有武試,優勝者將獲得引人矚目的稱謂,也就是傳說中的武狀元、武進士、武舉人。滄州武術非常的發達,經常能在金榜上佔據相當相當的份額,歷代武狀元、武進士、武舉人層出不窮,逐漸的就形成了一個比較強大的團體。
在唐宋時期,很多滄州人都積極進入軍隊當兵,藉此謀生。隨着戰功的不斷積累,飛黃騰達者不在少數。五代十國、宋、遼、金、元時期,河北地區政權不斷的交替,局勢一直都非常動盪,戰爭漸漸的變味了。很多滄州人漸漸的迷失了自己,爲了戰功,不分青紅皁白的殺人。慢慢的,有些人就變成了純粹的武夫,變成了純粹的劊子手,還有的成爲了漢奸。
一直到明朝開國,這種局勢纔得到根本性的改變。明朝讓漢人的正統地位,再次得到恢復。滄州人慢慢的重新清醒過來,認識到國家、民族的大義所在。他們積極的投效明軍,爲驅逐韃虜,做出了極大的貢獻。明朝軍隊吸收了大量的滄州人。在明朝軍隊的對外戰爭裡面,有大量滄州士兵的身影。
不過,隨着大規模戰爭的逐漸平息,一些原本隱藏起來的問題,漸漸的凸顯。即所謂的以武犯禁是也。明朝廷對於滄州的武術人物,其實是一種比較複雜的態度,既希望這些人爲國效力,又擔心這些人走上反抗朝廷的道路。因此,錦衣衛和東廠,對滄州盯得還是很緊的。同時,爲了安全起見,朝廷還有意識的打壓滄州武人的地位。
大明朝實行的是以文制武的基本原則,同樣是進士、舉人考試,文武待遇完全不同。在明朝,文進士一般能夠得到較好的待遇,至少可以從七品的翰林院編修開始做起。武進士大多隻有從軍立戰功而升遷一條路,而且,這條道路一般都不會很順暢。有的武林人物考中進士之後境況是相當悲慘的。
最突出的例子,莫過於武宗正德年間,滄州武師安國等六十人由武舉考試中第,劉瑾以安排官職爲名,向他們索賄。安國等人無錢可給,劉瑾便將他們全部編入行伍,遣戍邊境,令有警聽調,禁其擅歸。安國等六十人皆大受其困,同於一般戍卒,而邊將畏憚劉瑾淫威,也不敢收恤。最後,安國等六十人,都全部老死在邊關。
此外,大明朝軍隊實行的世襲制,全部的軍官職位,都是世襲的,有空缺的還不夠皇親國戚又或者是豪門權貴安插他們的親屬,自然沒有空缺來安置這些所謂的武狀元、武進士、武舉人。因此,久而久之,大部分的武狀元、武進士、武舉人,和朝廷之間的關係,又漸漸的疏遠。即使通過科舉考試,他們也得不到朝廷的重用,這樣的科舉,還有什麼意義呢?
明朝的文官系統對於武官系統,其實是比較排斥的。明知道滄州人遭受的委屈,卻絕對不會在此事上爲他們打抱不平。於是,滄州武人的行動,逐漸的低調,最後幾乎是默默無聞了。但是,這並不意味着,他們有可能和反賊在走到一起。練武人很講究一個所謂的“俠”字,大規模反對朝廷的事情,他們是不會做的。
事實上,這些人因爲能打,拳頭硬,作風強悍,在自己的地盤上,絕對是一等一的地頭蛇。更關鍵的是,他們採取的乃是宗族的組織形式,又有衆多的弟子,因此,凝聚力比較強。他們還熱衷於修建堅固的堡壘。這些堡壘,面積沒有城鎮大,堅固程度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張海濱看中的,正是這樣的城堡。北直隸的地形,是非常平坦的,在韃子騎兵的面前,完全沒有任何的防守作用。張準試圖和韃子騎兵野戰,也不能完全一點支撐都沒有。如果有董家堡這樣的堡壘作爲核心的,虎賁軍的營地,將會安全很多。
至於董家堡是不是歡迎張準的到來,張海濱是有點擔心的。張準的身上固然是披着後軍都督府大都督的頭銜,其實真正的身份,卻是大反賊。董三槐要是連這一點都不清楚,也枉爲董家堡的堡主了。
“大人,前面就是董家堡了。”
張海濱指着前面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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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馬一路疾馳,向北大約十餘里,就到了董家堡的外面。準確來說,董家堡應該叫做董家村。董家堡只是修建在董家村的核心區域。在它的周圍,還有大量的村屋房舍,裡面居住着董家村幾千口人。
張準舉起千里鏡,仔細的打量着董家堡。
董家堡的面積應該不大,方圓可能就三四里左右,形狀有點怪異,好像是沒有專業的設計,想到哪就建到哪。結果有部分的城牆很高,有部分的城牆很低。最高的城牆,可能有四丈,最低的城牆,卻不到兩丈。不過,它的確應該非常的堅固。因爲,張準從千里鏡裡面可以看出,城牆基本是用花崗岩石頭砌成的。在北直隸這樣沒有山區,不出產石頭的地方,要用石頭堆砌起一座堡壘,難度不亞於在石山裡挖出一塊空地來。
從這裡面,張準可以輕易的推斷出一個信息來,那就是董家村還是很有實力的,民衆也非常的團結。在沒有外力的幫助下,光是依靠董家村自己的力量,就將堅固的董家堡修建起來,難度不亞於明朝修建萬里長城。由此推測,這個董三槐,肯定不是普通人物。
在董家堡的外面,有不少的當地人在忙着幹活。看他們勞作的情形,就知道他們對自己的安全,還是比較放心的。在董家村的很多地方,還有很多小孩在玩耍,時不時的傳來小孩子銀鈴般的笑聲。四周的原野,也沒有被破壞過的跡象。這樣的安逸景象,張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