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剛下過雨,徐家的窯廠又開始忙活起來。林初因在徐家匆匆用了幾口飯後就開始一陣忙活。
在拉坯之前,需先將泥房內經過陳腐的泥料取出踩煉,踩煉的第一步就是踩泥。爲了趕進度,林初因與徐志琰也顧不得男女有別,二人都脫了鞋子,站在泥池子裡與幾名陶工們一起踩泥。
起先林初因這樣做,徐志琰並不贊同。他認爲,女孩子不能隨便赤腳給別人看。
而林初因見徐志琰比自己還要害羞,於是就抓起一坨泥巴塗在他的俊臉上,輕笑道:“徐大公子,家裡的這些師傅們可都是一大把年紀有妻有子的人,人家還不想看我這臭腳丫子呢!”
說着,林初因又衝着傍邊與他們一起踩泥的老師傅笑道:“劉師傅,我說的對不對?”
憨厚老實的劉師傅聞言憨笑一聲,“林姑娘說的對,說的對。”
“哈哈......說的對!我們這些老頭子都不想看,所以徐公子也別再介意了,林姑娘如此誠懇地幫忙,你也就別阻止了!”一旁踩泥的幾名師傅聞言也都笑了起來。
一時間小院裡一陣歡聲笑語,好似一切困難都在這樣的笑聲裡頃刻間煙消雲散了!
陶工們把泥踩好以後,接着就以手工揉泥。揉泥的主要目的是將泥料中殘餘的氣泡以手工搓揉的方法排出,並使泥料中的水分進一步均勻,以防止燒成過程中產生氣泡、變形或開裂。
這些制瓷的常識,林初因先前也懂得一二,這次又通過與師傅們一起製作,她的陶瓷知識可謂是又增長了不少。
拉坯是成型的第一道工序,它不僅要注意到收縮比,而且還應注意到造型。
林初因以前也拉過坯,若是要很好地完成一件花瓶,目前還是有些吃力。再加上手勁不足,她也只能站在一旁看着徐志琰與幾位拉坯師傅嫺熟地趕製。
爲了瓷器的成功率,林初因讓他們趕製了十幾件瓷胚,直到深夜,最後一件瓷胚才順利完成。
林初因激動地望着擺成一排的瓷胚,誇讚道:“沒想到你們徐家的拉坯手藝這麼好,裡邊八件花瓶的瓷胚都製作的大小相同。我今日可算是大開眼界了。”
望着林初因興奮的模樣,徐志琰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輕笑道:“這還不算什麼。因因這麼開心,不然也試一試,我可以教給你我們徐家的一些方法。”
一聽有學習方法,林初因點頭道:“看你們拉了一下午,我都手癢了。”
說完她又擡頭望了望天,黑漆漆的夜空有幾顆明亮的星辰向她眨着眼睛。
“志琰,你看,有星星,說明今晚是不會下雨了。正好我們可以把趕製出來的泥胚拿到院子裡吹吹風,明早上好把他們放到窯裡烘一下。”
徐志琰聞眼前一亮,“難道這就是你說的烘坯秘訣?先前我們都是趕出泥胚後就放到窯裡烘,每次燒出來的瓷器不是變形就是裂紋。”
“對啊!先把泥胚的水分吹乾,這樣放到窯裡烘纔不會損壞。”林初因回道。
徐志琰拍了拍她的腦袋,輕笑道:“看來你腦子裡都是寶。先前我還揹着父親拿秘方給你看,看來是我小瞧你了。”
被他這麼一誇,林初因不好意思地謙虛一笑。然後道:“咱們先幫着師傅把瓷胚擡出去,今天晚上咱們兩個就守在這裡,天有不測風雲,別到時候老天爺又有什麼變化。”大雨過後的夜風還有些涼,林初因立在棚前望着徐志琰忙活的身影。忽然間,她的心好像塞滿了什東西,那麼滿足而又溫暖。
幾名陶工搬完瓷胚後就離開了窯廠,偌大的一個窯廠只剩下他們兩人和看窯的師傅。
胚房裡,徐志琰手腳麻利地給自己套上了一件圍裙,然後切了一塊泥巴放在轉盤上,挽起袖子就開始給林初因示範拉坯的技法。
轉盤慢慢轉起,他先是把雙手頂住泥中,慢慢的把它往上拉到一定高度,再用拇指在中間開了一個口。
接着又把寬大的手掌伸到坯的底部,從底部慢慢往上拉起,一點點再將坯體拉薄。
林初因靜靜地站在一旁,被他精湛的手藝和專注的神情所吸引了,不覺中竟有些癡迷。
徐志琰一點點地開始確定罐子的形狀,然後拉出罐口大小,接着再將灌口一點點地拉薄,最後調整口部。
一切完成以後,一件美麗的罐坯就誕生了。
做完這一切,徐志琰還指點了一些要領,“一開始我們慢慢把速度調快,運用手腕、手肘做支點,動作不要太大。如此熟練以後,做起來就非常簡單。”
林初因還沒有從癡迷中走出來,她只是靜靜地盯着他,她覺得周圍的一切都開始暗淡失色了,只有徐志琰的身上放着讓她嚮往的光芒。
“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見她失神,徐志琰起身問道。
“嘿嘿......沒事。”林初因終是緩過神來,衝他輕笑一聲,然後走到旁邊的轉盤前坐下。
徐志琰幫她切了一塊泥巴放在轉盤上,輕笑道:“今天你隨意發揮,做什麼都行。”
林初因思索了一會,然後神神秘秘地笑道:“既然要隨意發揮,那我要做一件神奇的東西。”
“神奇?怎麼個神奇法?”
“現在先不告訴你。”
“好!我現在有幾個口訣要告訴你。”
“什麼口訣?”
“拉坯呢!就像對待自己的愛人,輕柔地撫摸它,靜靜地感受它轉動的每一個方向,用自己的內心去體會它轉動的形態。漸漸地,你會發現它會隨着你手,你的心,一點一點地變成你想要的形狀。”
徐志琰的這段話深深地烙在了林初因的心裡。她想,這是她此生聽過最動聽的話了。
夜黑風高的晚上,徐老爺獨自站在院門前望着兩個說鬧的身影,他眉頭緊鎖,重重地嘆了口氣。或許,老祖宗沒有與林家留下什麼恩怨,那麼他真的會爲了自己的兒子到林家登門提親。但一切,都是冤孽。
此時的林家大院卻像是炸開了鍋,大夫人劉修然在房間裡來回踱步。大老爺林固成則坐在桌前一直唉聲嘆氣。素素站在門外焦急地吩咐着幾名小僕。
“夫人,您莫要驚慌,我已經派了好幾撥人到徐家要人,相信小姐很快就能回來了。”素素交代完後就跑到劉修然面前稟告。
劉修然蹙着秀眉急聲道:“這次一定讓他們把因兒帶來。我說不讓因兒跟那徐家少爺來往,她就是不聽。這下可好了,去了徐家兩日,不僅沒有回來,徐家還守着大門不讓我們林家的人進去,也不知道他們徐家把我們因兒困在家裡做什麼。”
劉修然說着說着眼淚就開始在眼眶裡打轉,她又望了一眼林固成,急聲道:“老爺啊!要不然你就去一趟徐家吧!或許你去了,他們就能把因兒放出來。若是再不放人,咱們就去報官。”
林固成聞言卻是一拍桌案,“報什麼官?說不定因兒就是想在徐家玩幾日。”
“老爺啊!她可是你的女兒啊!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來,不管怎樣,他們徐家也不能把咱們因兒扣下。不行,你不去我去。”
劉修然說着,就向門外衝去。
林固成立馬站起身來,阻止道:“好了好了,你在家裡等着,我去。”
聽聞老爺要去,劉修然懸在嗓子眼上的心才得以放下。
雖然夜已深,林固成終是頂着幾顆稀疏的星辰來到了徐家門前。
高高的徐家大門外把守着幾名健壯的家丁,他們見林固成帶着幾個人匆匆趕來,立馬防備地握緊了手裡的木棍。
林固成掃了他們一眼,看這架勢,事情並非他想的那麼簡單。
“請你們徐老爺出來,我有話要說。”林固成沉聲道。
“我們老爺說了,誰來了都不見。”一名家丁回話。
林固成嘆了口氣,蹙眉道:“既然這樣,你就去稟告你們家老爺,若是今日我見不得我女兒林初因,明日就會有衙門的人來你們徐家搜查。”
一聽此話,那名家丁沒了底氣,思索了一會道:“那您在這裡等着,我速速去稟告老爺。”
那家丁又對身旁的人吩咐一句,就匆匆地跑回了院子。
林固成負手站在院外,臉上盡顯憂慮。
“大伯,可是見到因因姐了?”過了一會,一道身影從夜色中急急跑來。
“青雲,你怎麼來了?”林固成望着氣喘吁吁的林青雲皺起了眉頭。
“我聽說因因姐接被困在了徐家,所以就趕來看看。”林青雲輕聲回道,臉上盡顯焦急。
林固成嘆了口氣,“應該沒什麼大礙。徐老爺應該很快就會出來。”
林固成這邊說着,只見徐家大門裡走出一道疲倦的身影。
徐老爺身披一件青衫,面上有些蒼白,停下腳步後先是咳嗽幾聲,然後沉聲道:“怕是林老爺把事情看的嚴重了,林小姐確實是在我的府上,只不過有件事情老夫需要她幫忙,所以就沒有讓她回去。”
看到徐老爺,林固成的面上又沉重不少,“既然有事需要因兒幫忙,徐老爺差人到我府上通報一聲便是,何必把守着大門不讓任何人進去?”
徐老爺擺手輕笑一聲,“林老爺誤會了,我讓他們守在門前不是爲了防備你們。昨日窯裡棚突然坍塌,裡面有十幾件爲高官趕製的瓷胚毀成了爛泥,我不想走漏風聲,所以纔不讓任何人進出徐府。昨日我和夫人都淋了大雨,受了風寒。林小姐剛好在府上,說是有法子幫我們挽回局面,所以我才把她留在了府上。”
聞言林固成總算鬆了口氣,“既然這樣,是我誤會了徐老爺。”
徐老爺忙道:“哪裡哪裡,林老爺快快進府與老夫喝上幾杯。”
林固成也不推辭,跟下人吩咐一句,就隨林老爺進了府。
雖然林家與徐家祖宗上有着不知名的恩怨,但是林固成與徐老爺的關係卻有些微妙。林固成來過徐家很多次,從來也不阻止林初因與徐志琰的來往。所以林初因就與徐志琰成了公認的青梅竹馬。介於林初因與方青倔的婚姻關係,人們這幾年對於這件事情也越來越敏感。雖然林固成不出面阻止,但是作爲母親的劉修然卻堅決反對二人的來往。
而徐家老爺,也越來越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固然不會再讓徐志琰去找林初因。再加上徐志琰對林初因的心思,雖然他不曾說過,但是作爲父母的他們心裡甚是明白。所以,兩個孩子再接觸下去,必然會影響林方兩家的婚事。
前廳裡,徐老爺滿面愁容的抿了口茶,由於身染風寒,說不了兩句話就是一陣咳嗽。
“徐老爺,年紀大了,當心身子纔是。”林固成放下水杯,滿的關懷地說道。
徐老爺重重地嘆了口氣,“唉!年紀大了,不中用了,也經不起一點的風吹草動了。”
“徐老爺哪裡話,這麼大的徐家還等着你操持,不能泄氣。關於虧損的這些瓷器,有什麼需要我們林家幫忙的,你儘管開口。”林固成安慰道。
徐老爺則輕笑一聲,“林老爺能說出這些話我已經很高興了,再加上林姑娘的幫助,老夫可是感恩戴德啊!”
“徐老爺言重了,雖然我們林徐兩家祖先上立下了規矩,但那也只是婚姻束縛,並不代表我們兩家不能互幫互助。因兒這孩子也懂事了,又與志琰從小玩到大,所以對於你們家的事情自然也會盡心盡力。只是......”說到這裡,林固成突然頓住。
“只是因兒馬上就與方公子成親,所以他們二人少接觸的好。”徐老爺接下林固成下面要說的話。
林固成尷尬一笑,“徐老爺和我們都是明白事理的人。對於志琰的心思我也能理解,他是個好孩子,日後定會找到中意的女子。”
“這個林老爺放心,我們家志琰日後不會再去糾纏林姑娘了。”徐老爺是個直性子,自然也明白林固成的意思,他嘆息一聲丟下此話。
而一旁的林青雲則急聲道:“爲何不能來往,我和因因姐志琰哥一起長大,我對他們最是瞭解。我覺得志琰哥只是把因因姐看做了妹妹,再說因因姐喜歡的是方家少爺。就算因因姐日後要嫁到方家,那也不能阻止他們兩個來往。祖先只是說不讓我們林徐兩家聯姻,可沒說不讓來往。”
林青雲是個快言快語的人,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當下也不管兩位老爺的臉色有多難看。
徐老爺又是重重嘆了口氣,林固成則厲聲道:“青雲莫要胡說,這些事情你別參和。”
“大伯。”林青雲不滿地跺了一下腳,“我看是你們想多了,我能和志琰哥來往,爲何因因姐就不行?你們的思想太過頑固。”
畢竟不是自己的兒子,若是林固成管多了,四夫人王笑藍定會找上門來,他不免嘆息道:“這件事情日後再說,眼下我就想去看一看因兒。”
聽聞此話,徐老爺則是歉然道:“林老爺真是對不住了,林姑娘和志琰還在窯廠幫忙制瓷,恕老夫不能讓你們進去。”
自己的女兒給林家幫忙不說,反而連見上一面都不行,這着實讓林固成鬱悶。但是基於這批瓷器的重要性,顧忌徐家以後的發展,自然是不能聲張,更不能鬧大。
無奈,他只好起身道:“既然這樣,我就和青雲先行回去。不過,我有句話說要說,因兒與志琰年齡都不小了,因兒又與方家少爺有婚在先。所以因兒留在你們家的事情不要聲張。”
“那是,那是。”徐老爺忙道,“對於這一點林老爺放心就是,絕對不會給林家添什麼麻煩。”
“那好。”
林固成無聲地嘆了口氣,這便與林青雲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