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雪下的很大, 一大早,大地披上了一層銀裝,下雪的過程是可怕的, 但雪後的景色卻是美麗的, 天是白的, 處處都沉浸在雪的世界裡。
此時, 白色披肩裹身的方青倔緩步走在京城的大街上, 就好像溶進了這白雪裡。
今天街上的行人並不多,長長的街道上根本看不到幾個行人。
天氣冷的哈一口氣就能立馬結冰一樣。
方青倔裹了裹身上那件不算很厚的白色披風,然後摸了摸懷中用手帕裹着的手鐲。
本是冰涼的鐲子, 每天在他懷裡揣着,早已溫熱如膚。
走到一處衚衕前, 他停下腳步, 擡頭望了望努力爬起的日頭。
這個時候, 林青雲應該到了吧!但是他心中卻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低頭又繼續前走,腦海裡總是有一個身影閃過, 那個美麗善良的女子,現在應該過的很好吧!
離開的時候,他什麼都沒有帶走,只帶走了她送給他的那副手鐲。
有時候人就是這樣,總是在失去後, 纔會發現, 自己一直想要推開的原來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東西。
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 他的感情已經莫名其妙的轉移了。
是她答應放棄婚約的時候?是她撮合他和林初寧的時候?
還是她一直都在自己的心裡?而自己, 只是不喜歡那種指腹爲婚的束縛?
終歸, 自己是個涼薄之人,無論是對林初寧還是對林初因。
他一邊唉聲嘆氣地想着, 一邊慢慢地走着,不知不覺,就到了和林青雲約好的客棧。
他停在客棧門前躊躇了許久,再次拿定了主意之後,才踏步進去。
許是一大早的緣故,客棧裡沒有幾個客人,所以他一進屋,就看到了坐在一處飯桌前捧着熱茶的林青雲。
房間裡比外面暖和了許多,他解下披風,走到林青雲的旁邊坐下。
“青倔哥哥你終於來了。”林青雲看到他,急忙倒了一杯熱茶給他,“趕緊喝點熱茶暖暖身子。”
方青倔衝他點了點頭,“青倔可是把東西都準備好了?”
“嗯!準備好了,現在終於可以回家看看了。本來以爲依我的學識根本考不上什麼秀才狀元之類的,沒想到榜上有名,比秀才還要高上一等。還真是虧了初因姐姐的指點,不然我還在縣令家裡做馬童呢!”林青雲看上去很激動,開始一陣滔滔不絕。
方青倔垂眸抿着熱茶,心中突然有一種苦澀,因爲他聽到了那個他一直都不敢再碰觸的名字。
林青雲見方青倔低着頭不言,許是心中也不好過,急忙安慰道:“青倔哥別灰心,今年考不上,明年還有機會。說起來我也慚愧,依你的水平遠遠在我之上,沒想到我居然還能考上。青倔哥,咱們先回家過個年,等過了年,我過來陪你一起考。”
方青倔輕搖了一下頭,“謝謝青雲爲我考慮,我就不回去了。”
“不回去?那你去哪裡?”
“留在京城。我父親的事情還沒有處理完。怕是過了年就要問斬了。我那兩個哥哥雖然罪不該次,但也免不了流放......”
方青倔說到這裡,又垂眸抿了一口熱茶。眼睛裡再也沒有先前的溫潤,現在黯淡的就好像一處荒涼的深淵,裡邊藏了太多無奈和辛酸。
“青倔哥,你一個人在這裡怎麼行?要不你先跟我回家一趟,你在這裡無親無故的,怎麼處理這些事情。我們回到家,找志琰哥和初因姐,讓他們過來陪你一起處理。等處理完了,然後回家一起生活。我姐姐還在家裡等你呢!”
“不必了青雲。”方青倔還是拒絕,“我不想再回到那個地方,在這裡無論是生是死,我都要堅持下去。有些路,不能再走,有些路,需要自己好好走。”
“青倔哥,你別把話說的這麼深奧,我有點聽不明白。總之,我是希望你能夠跟我一起回去。你一個人在外過年多淒涼啊!如果你不想回去的話,那我回去給我姐捎個信,我讓我父親和我姐過來。”
“謝謝青雲爲我着想,你們以後就別再爲我着想了......”方青倔說到這裡,重重嘆了一口氣,“是我對不起你姐,回去幫我轉告一聲。就說,我在意的不是人,而是心,可能我們終歸不是一個世界裡的人。是我對不起她。”
關於方青倔與林初寧的事情,林青雲多少也能知道一些,他不知道他們兩個人爲何突然間變成了這樣,但是想一想他跟白玉霜,不也是在感情面前都弄不明白嗎?他又怎能去指責別人。
“那好吧!那青倔哥哥在這裡多多保重。”林青雲說着,有從懷裡掏出幾定銀子,“你把這個拿着,這是朝廷賞賜的,雖然不是特別多,但也能撐一段時間,我留了一部分給家裡,想是家裡也很困難。我來京城的時候,家裡都揭不開鍋了。初因姐幫跑東跑西的借錢,她作爲一介女子,每天都爲這個家操碎了心。回去,我一定要給她買一些好吃的。”
一說到林初因,方青倔伸手摸了一把懷裡的玉鐲。這個東西是他支撐到現在的理由,當初林初因讓他換盤纏用,而他又怎能捨得。
他餓了一路,苦了一路,好不容易纔把鐲子給留下來,現在,是到了歸還的時候了。
“青倔哥可還有交代的事情?”見方青倔一陣沉默,林青雲又問道。
方青倔緩過神來,把桌子上的銀子又放入他的懷中,“這些銀子你拿去,想必家裡比我更缺少這些,不能讓他們受着。我這邊還有銀子,還能生活。”
說完,他終於把懷中的玉鐲掏出來,深深地打量了幾眼,然後放到林青雲的手中,“這個,是你堂姐的,你回去以後幫我還給她,也謝謝她給我這件東西,讓我一直支撐下去。”
林青雲望着那副鐲子,這鐲子他知道,初寧姐姐也有一個。這是爺爺去世的時候送給他們的,說是能給林家閨女帶來福氣,出嫁的時候戴上還可以帶來幸福。
沒想這麼重要的鐲子初因姐會送給方青倔?曾經他們指腹爲婚一起長大,最後卻還是天各一方。
他輕嘆了一口氣,接過方青倔手裡的玉鐲,點點頭道:“青雲哥在這裡一定要保重,有什麼事情記得給我們寫信。”
“我知道了,你記得一定親手交給初因。”方青倔指了指林青雲手裡的玉鐲,“怕是這輩子無緣了,希望下輩子還能再見。”
方青倔說的像是臨別遺言,林青雲聽着很不是滋味,起身道:“青雲哥保重,那我走了。”
“路上慢些!”方青倔也起身給他送別。
送走了林青雲以後,方青倔一個人坐在桌前把那杯熱茶喝完纔出了客棧。
他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現在是早上,借來的衣服下午纔要換,他還可以多穿一會。
若是還了衣服,他怕是又要凍着了。
林青雲只知道他沒有考上,其實,他根本就沒有考。因爲他連付考費的銀子都沒有。
他已經兩天都沒有吃東西了,餓的已是前胸貼後背。
趁現在還穿着這身乾淨的衣裳,他需要趕緊找個差事才行。
想到此,他便加快了腳步。
他先是找到一戶人家,鼓起勇氣敲響了房門,“請問,有人在家嗎?”
“您好!請問有人在家嗎?”
方青倔叫了好幾聲,纔有人過來開門,“這大清早的,喊什麼喊?下雪天還不讓人多睡一會。”
開門的是一位中間婦女,她打着哈欠打量了一眼方青倔,“這位公子找誰啊?”
方青倔急忙給她行了一禮,“您好!我想問一下,府上可是招工人?”
“工人?你想幹什麼活?”那夫人用懷疑的目光望着方青倔。
“什麼都可以,只要能夠管吃住就行。”
“沒有沒有沒有,什麼都沒有,你走吧!”那夫人不耐煩地衝他擺了擺手。
“您在好好想想,有什麼可以用到下人的地方,比如掃雪,我可以幫忙掃雪。”
“掃雪?開什麼玩笑,這雪我自己都可以掃,何苦還要給你那兩個饅頭。我看你這書生模樣,定是科考落榜沒臉回家了吧!告訴你,京城不好混,打哪裡來,就回哪裡去。”
這婦人說話很難聽,一臉瞧不起人的樣子。
方青倔握了握拳頭,還想開口再問,但是那婦人卻砰的一聲把門甩上,還差點夾到他的鼻子。
方青倔輕嘆了口氣,以前穿的破爛,沒人收,現在穿的好了,也同樣被人瞧不起。
他不覺苦澀一笑,沒想到他方青倔還有這麼一天。
無奈地繼續前走,挨家挨戶地敲門,希望能夠找到一點活幹。
但是他一連敲了一上午,都沒人願意收他。
當他準備放棄回去的時候,身後卻有人扯住了他的衣衫。
他回過頭來,只見一位身披紫色風衣的妙齡女子正深深地望着他,她長的很漂亮,俊俏的小臉,大大的眼睛,厚厚的紅脣,看上去上去十五、六歲的年紀。
“剛纔你去我家敲過門,雖然我爹爹拒絕了你,但是我想你一定有很多苦衷。這些饅頭是我做的,你不嫌棄的話就拿去吧!多少也能頂幾天。”那姑娘對他甜甜說道。
方青倔呆愣了許久,一直都沒有伸手去接她手裡那個裝着五六個饅頭的竹籃。
見他不做聲,女孩又道:“你拿着吧!若是以後不好生活,就過來找我,我看你定是個博纔多學之人,好好努力,一定有出人頭地的一天。”
方青倔緩過神來,趕緊給她施了一個大禮,“多謝姑娘憐憫,贖在下不能隨便收您的東西。”
女子聞言輕輕一笑:“這麼看,怎麼像個書呆子?放心吧!我沒有別的意思,你也別想太多,我只是覺得你身上有一股吸引人的氣質。”
“姑娘過獎了,我只是一個流落街頭的流浪漢罷了!”方青倔苦澀一笑,然後低下頭來。
“你別再這樣說了,這些你一定要拿着,若是你覺得沒有收下的理由,那我就給你一個。不如你就做我的老師吧!”
“老師?”
“對!我喜歡讀書,但是我爹孃覺得女兒無才便是德,不讓我學習這些,我一直都想找一位老師,若是你願意,我願意每天拿饅頭來換你的時間。我現在好像只能拿饅頭來報答你,若是以後我有了銀子,一定會給你銀子。”
聽了這話,方青倔又急忙給她行了一禮,“若是姑娘不嫌棄,在下願意做你的老師。”
“你真的願意。”
“願意,只是我不要姑娘多少東西,每天三個饅頭就夠了。”
“三個饅頭怎麼行,我給你三十個。”
方青倔聞言輕輕一笑,望着可愛的美人,心中總算有了一絲溫暖。
“三個就夠了!”
“那好吧!你還挺固執,那你住在哪裡?”女子輕聲問他。
“浮樑洞。”
“浮樑洞?那裡不都是乞丐住的地方嗎?看你這身打扮,也不像是乞丐。”
“我這衣服是借來的。”其實他就是個乞丐。
聽了這話,女孩閃動了一下好看的眸子,把竹籃放到他手中,然後匆匆忙忙地跑回了自家院子。
過了一會她又跑了出來,手來還捧着一件新衣裳,“這衣服是我弟弟的,若是你不嫌棄,就收下吧!”
“這......”方青倔本想拒絕,女孩一把把衣服塞到他的手中。
“這個你一定拿着,我知道有個廟可以住,就在我家不遠處,你可以先住在那裡,離我家也近,我也能經常過去跟你學習。”
女孩心地善良,處處爲他着想,到讓他覺得很是羞愧,但是迫於生計,他最後也只能答應。
如此,他便開始住在那廟裡,每日與那姑娘一起讀書寫字。
那姑娘名叫江玉因,名字裡也有一個因字。
時間過的很快,眨眼間一年過去。
一年一度的科考又要來臨。方青倔排着長長的隊伍,準備進入考場,遠處傳來江玉因清甜的聲音:“師父,因兒相信你一定能考上,加油!”
半月後京城下起了大雪,今年的雪比去年還要大,方青倔騎在高大的白馬上,胸前帶着大紅花,身後跟了長長的迎送隊伍。
街道那頭,又傳來江玉因清甜的喊聲:“師父,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考上狀元,我就知道你不會讓因兒失望。”
動聽的笑聲劃破天際,給這個冬天帶來許多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