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窯嘍!”
隨着陶工的吆喝,林固成帶着林家上下齊齊站起身來。他的眼睛裡是掩飾不住的激動,因爲每次開窯,他都是這個神情,陶瓷對他來說,就像他的孩子,他對待每個孩子的到來都很是仔細。
如此,一批新的瓷器來到了這個世上。
林初因站在窯前,望着進進出出的陶工,他們寬厚的手掌裡都穩穩拖着新出的瓷器,每一樣都那麼小心翼翼地從窯裡把它們請出。
林初因不是頭一次站在窯前看出窯,她此時的心情,就像在學校裡等待自己第一次做的瓷器出窯一樣。那份激動和期待,把她整個心都塞得滿滿的。
直到傍晚,林初因才從窯廠回來,她懷裡抱着一件白瓷花瓶。
花瓶胎體輕薄,造型規整,釉色瑩潤,釉色有白中閃青。胎質細白並印刻有精美的紋飾。有着素淨之美,宛如一個素影白衣的姑娘,婷婷嫋嫋躺在她的懷裡。
父親說,這件花瓶是之前的林初因親手做的,從選泥到拉坯,再到印花上釉,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精心製作。說是要在自己出嫁時送給自己的郎君。
林初因忽然爲之前的林初因感到有些惋惜,如此才貌雙全的女子就這麼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取而代之的,則是她這個對於陶瓷只懂皮毛的現代女子。
“素素,開窯時爲何沒有見到二叔家的人?”林初因漫步走着,輕聲問出心中的疑惑,白日裡二叔家和四叔家的人她都見了,卻唯獨沒見一位三叔家的人。
走在她一旁的素素回道:“二老爺一家子前年就搬到揚州去了,自然不會前來祭拜。小姐你怎麼連這個都不記得了?”
林初因聞言尷尬一笑,“沒有忘記,我只是這麼一問。”
見小姐如此魂不守舍的,素素也不好再說什麼。然後斟酌了一會,終是開口道:“小姐!奴婢覺得,您以後還是別跟四老爺家的小少爺走得那麼近了。”
被素素這麼一提醒,林初因突然想到在窯廠林青雲說的話。眼下已是傍晚,說不定他已來了大院。
“小姐,四老爺家的人你最好都不要接觸。今日四老爺有意提醒,你也看到了。青雲少爺從小散漫慣了,又與志琰少爺那麼親近。小姐你可不能馬虎,現在都到了娶嫁的年齡,再也不能像小時候那般拉拉扯扯了。”
林初因有些不明白素素的思想,難道連自己的親堂弟還要避諱不成?她不想回答素素的話,便繼續向房間走去。
待二人走到房前,林青雲已是站在門前等她,他身旁還站着一位青衣男子。
男子約莫十八九歲的年紀,高高綰着冠發,葉眉之下有着一雙勾魂攝魄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挑,更增添了撩人風情。他輕抿着朱脣,衝着林初因微微一笑。
如此俊美的男子林初因是第一次見到,他身上有一種清新脫俗的氣質。
“因因姐,你怎麼纔回來,我和志琰等你好久了。”開朗活潑的林青雲上前一把摟住林初因的肩膀。
一旁的素素見狀立馬開口道:“這麼晚了青雲少爺怎麼還不休息,有什麼事情不妨明天再說。”
“你個小丫頭又來說我,小心我去大娘那裡告你的狀。”林青雲顯然對素素的問話不滿,揚着眉毛呵斥一聲。
素素畢竟只是一名丫鬟,小少爺又金貴的很,即便夫人給的權利再大,她也不能跟他頂嘴。她心中火悶,但是又沒有權利發作,只好垂下頭來莫不做聲。
林初因見她受了委屈,則輕笑一聲:“素素你去廚房幫我準備點吃的,我現在很想吃你做的糕點。”
還好小姐對她很是溫柔,素素立馬點頭跑去廚房準備。
素素走了以後林青雲總算鬆了口氣,他又摟上林初因的肩膀,攬着她就向房間裡走去,一旁的徐志琰也默默地跟上。
進了房,林初因心裡卻有些忐忑,雖說是堂弟和朋友,但對於她來說,卻是兩位陌生男子。她尷尬地給他們二人倒了茶。
林青雲神神秘秘地從懷中掏出一本書,擺了擺手讓林初因湊近,小聲說道:“這可是志琰大哥冒着生命危險從父親那裡偷來的。爲了你,志琰可是連命都不要了。”
林初因微微一愣,急忙望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徐志琰,只見他略顯緊張地盯着自己。
林初因不明所以地接過林青雲手裡的書,盯着書上的名字念道:“《徐家制瓷要點》......”
“我的親姐啊!不要念出聲。”林青雲立馬捂住她的嘴巴阻止,緊張兮兮地提醒道:“你是想害死志琰嗎?徐家制瓷的秘訣可是從來不外傳的,尤其這個制瓷要點,志琰可是賠上性命給你偷來的。明天他還要悄悄地放回去。”
古時候,這種家族性的手藝一般是不會外傳的,看來事情確實會很嚴重。林初因只是不明白,徐志琰爲何要冒死把自己家的制瓷要點偷給她看。
“因因,你別怕,沒有青雲說的那麼可怕。我知道你一晚上肯定能看完,我今天晚上就在你家院外的香樟樹下等你,你看完了就給我送過去。”一直立在一旁不語的徐志琰終於開口說話。
他的聲音很清甜,語氣很誠懇。
然而林初因心裡卻有不安,因爲此書大多數是繁體字撰寫,而自己一個從現代過來的人哪認得那麼多繁體字。
見林初因有些呆愣,林青雲推了推她的肩膀,“因因姐,你怎麼了?難道你不想看?你可不能辜負了志琰哥的一片心意。”
望着眼神誠懇的徐志琰,林初因最終還是收下了這本對於徐家來說至關重要的秘訣。
爲了不被人發現,林青雲和徐志琰便沒有久留,速速離開了她的房間。
林初因坐在桌前翻開這本《徐家制瓷要點》,整潔有力的字體讓她有些眼花,單單第一頁,她就有許多字不認識,還有這文言文的撰寫方式,一句話都讓她琢磨許久。
或許,這本書確實對於她這個陶瓷知識淺薄的人有很大用處,又介於徐志琰的熱情,實在沒有辦法,她只好執筆準備抄寫一本,以便以後學習。
她雖然不懂得繁體字的寫法,但是她卻具備了極強的抄寫能力,因爲在學校學習工筆畫的時候,就練就了她快速而又準確的臨摹能力。
林初因持起筆,剛抄寫了兩頁,素素就在門外敲門,“小姐!夫人說準備好了晚飯讓你過去。”
“好的!”
林初因慌慌張張地把秘方藏了起來,然後快步衝到門外把房門關上。
“小姐怎麼這麼慌張?青雲少爺可是走了?”素素不解地問道。
“走了,走了。”林初因極力掩飾自己的神色,然後快步上前走去。
這一刻她忽然發現,做好這位林家大小姐並不像她之前想象的那麼簡單,首先他要學會怎麼應付這位時時警惕的小丫頭,然後滴水不漏地接觸好林家的每一個人。
在去前廳的路上她的步伐變得有些沉重,因爲撒謊對她來說是人生中最大的考驗。
到了前廳,此時母親已是坐在飯桌前等她。
“今晚你父親要熬夜把那些瓷器修出來,你弟弟也睡下了,今晚就咱們母女倆用飯。”見林初因走來,劉修然站起身來迎道。
林初因衝她點了點頭,然後挨着她坐下身來,又掃了一眼桌子上的飯菜。葷素搭配,足足七八道菜,看着都眼饞。
“我聽說徐志琰又來找你了。”劉修然給林初因夾了道菜,輕聲問道。
不用想就知道是素素告訴母親的,林初因並不想隱瞞,“是的,方纔和青雲一起來的。”
劉修然嘆了口氣,“因兒日後還是不要再和徐家人來往了。你也知道,徐家這幾年一直想超越我們林家,徐家陶瓷手藝可比咱們林家還要精湛,若不是祖先上出了點事,也不會讓咱們林家壓上一頭。我聽說徐老爺一直在培養方家大公子科考,許是想讓他某個一官半職,好對以後陶瓷出售有個幫助。現在白瓷數量增多,又因其物美價廉,除爲宮廷使用外,還暢銷各地爲天下通用。所以,現在可是競爭的非常時期。因兒要把握好分寸。”
對於臨城縣的邢窯,林初因也有一些瞭解,此地乃是白瓷生產的發源地,在陶瓷史中佔有重要地位。這時期白瓷發展迅速,固然會造成同一行業的激烈競爭。
“那我們林家爲何不和徐家聯姻?並肩作戰豈不更好。”這是林初因腦子裡第一時間閃過的疑惑,她也不免脫口而出。
劉修然明亮的雙眸突然黯淡下來,她又輕嘆了口氣,道:“因兒怎麼可說出這種話來?徐家不僅跟我們林家有生意上的競爭,私下裡也有着很深的淵源,老祖宗曾立下規矩,林家和徐家後代永遠都不可聯姻。”
一句話驚住了林初因,古時候的一些封建現象矇蔽了不少人的眼睛,有時候古人爲了捍衛一些所謂老祖宗留下的東西,寧願犧牲子女的幸福來維護。
這樣的電視劇她沒少看過,從來都沒有什麼好結果,她自然不會贊成孃親的說法。
“明個早早起來,讓素素陪你去方府走一趟,昨日你爹爹挑中了兩件花瓶,你給方老爺帶過去。”劉修然又突然提醒道。
林初因應了孃親的話,匆匆用了幾口飯就回了自己的房間。
蠟燭的火焰一閃一閃地照耀着這個房間,雖然林初因還有些不適應蠟燭的光明,但她還是埋頭努力地抄寫徐志琰拿來的那本《徐家制瓷要點》。
她不知道後果意味着什麼,但她知道她決不能辜負守在林府外的徐志琰。
如此,林初因埋頭苦苦抄寫了一夜,中途幾次睏意襲來,她都狠狠地去掐自己的大腿,這又讓她體會了一把高考時的感受。
如今,她只恨自己當初沒有認真學習一下古文。
夜裡落下的露珠還在樹葉上翻滾着,東邊的天空還沒有一絲明亮的起色,清涼的夜風吹的香樟樹葉一陣摩擦。草叢裡的蛐蛐一陣鳴叫,似乎在告別黎明前的黑暗。
林初因不知道眼下是什麼時辰,她知道她要儘快趕到香樟樹下把書還給徐志琰。
她邁着輕快的步子,在偌大的林府裡繞了一圈,但怎麼也找不到林府的大門,索性她在後院的狗洞裡爬了出去。
月光漸漸隱退,她看到香樟樹下有一個挺拔的身影。
“因因!我在這裡。”香樟樹下的徐志琰遠遠地向她打招手。
林初因平復了一下忐忑的心情,快步跑了過去。
“你身上怎麼全是雜草?”徐志琰不解地望着她。
林初因尷尬一笑,“我是從狗洞裡爬出來的。”
“狗洞?”徐志琰明顯驚了一下。
“書我已經看完了。謝謝你!”
林初因把書塞到徐志琰的手裡。不知爲何,她的心臟怦怦直跳,說來作爲一名二十一世紀的女子,她並沒有覺得害羞,晚上見個男生也沒有什麼不妥。但是她的心確實跳的厲害。
難道因爲他叫徐志琰?徐志琰與徐志摩也只有一字之差。
徐志琰接過她手裡的書放進懷裡,長長舒了一口氣,臉上也展開了一個溫暖的笑容。
“你真的在這裡站了一個晚上?”望着他疲憊的雙眼,林初因心裡莫名地酸楚,她不明白怎麼會有人這麼執着,顯然這本書對他來說是多麼的重要。
徐志琰點了點頭,然後輕笑道:“因因,可還有什麼書想要看,有空我再給你送過來。”
“不用了,謝謝志琰,這已經很好了。”林初因不想讓他在爲難,這麼善良的一位公子,她怎麼忍心讓他受到父親的責罰。
“行,若你日後還有什麼想看的書就告訴我。你也看了一晚上,趕緊回去補個覺。”徐志琰擼了擼袖子準備回去。
“你爲什麼要這樣做?”實在好奇的林初因還是問出了口。
徐志琰僵硬了一下身子,望着她輕笑一聲:“因爲你是林初因啊!”
林初因......這個回答讓她愣在了原地,直到徐志琰的身影消失在了大道拐角處她纔回過神來。